長街寂然,已收斂了繁華,兩側的燈籠投下幾許黯淡的光,灑落在兩人臉上。
靜靜看着身邊一臉冷毅的男子,夜璃歌繚亂的心,忽然就寂靜了。
零碎的雪花,輕輕飄了起來。
男子忽然停下腳步,張開寬大的外氅,一展臂,將夜璃歌整個兒裹進了懷裡。
暖得透心。
直到此時,他仍然板着臉,一言不發。
她知道,他在生氣。
她知道,或許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裡,他還是不會原諒她,卻不會拋下她不管。
垂了眼眸,夜璃歌亦沉默着,跟着他往城門的方向走。
立於城門下,傅滄泓擡頭朝那高高的城樓看了一眼,緩緩收回視線,落在夜璃歌臉上。
夜璃歌仍舊沉默着,只是輕輕地點點頭。
就在男子深吸一口長氣,準備帶着她攀緣而上時,那緊閉的城門,忽然開了。
滿目的金輝燦爛,突如其來。
是戒備森嚴的皇家禁衛軍,內中,簇擁着流光溢彩的鳳輦。
傅滄渤擰起了眉頭。
夜璃歌屏住了呼吸。
“璃歌,”珠簾分處,一身正紅鳳衣的皇后董妍,慢慢站起,立於鳳輦之上,眸光凜凜地注視着夜璃歌,“過來,我們回去。”
“皇后,”緩緩地,夜璃歌沉下雙膝,深深叩頭於地,“是璃歌有罪,是璃歌辜負了皇上、皇后,和太子的期望……”
“不,”董皇后緩緩搖頭,字字深沉,“你辜負的,不是皇上,不是本宮,更不是太子。你辜負的,是生你養你的璃國……夜璃歌,問問你自己的心,好好地問一問,你的自由,你的幸福,當真比整個璃國,還要重要麼?”
城門之前,一片靜默,夜璃歌遲遲不能答。
“想不到堂堂璃國,竟將所有安危,繫於一個女子身上,”傅滄泓忽然一聲冷笑,“難道說,赫赫璃國皇室,竟然連一個執掌江山的人,都找不出麼?”
“住嘴!”董皇后一聲厲吒,擡起戴着金指套的手,指向傅滄泓的鼻尖,“恆王爺,別以爲仗着有幾分本事,就能在我璃國國土上來去自如,爲所欲爲!本宮不計較你私擄太子妃之罪,已經是給了你最大的顏面!倘若恆王爺仍然不肯罷手,休怪本宮鐵手無情!”
“是麼?”傅滄泓眯眯眼,踏前一步,“那本王倒是要看看,皇后將如何鐵手無情!”
“嗆啷啷——”隨着一陣冰冷的金屬撞擊聲,上千支長戟架成方陣,牢牢鎖住前方去路。
“雕蟲小技!”傅滄泓冷哼,手中照影劍出鞘,正想給董皇后幾分顏色瞧瞧,耳邊卻聽得夜璃歌一聲輕呼:“滄泓!”
傅滄泓轉頭看去,對上夜璃歌清寒眸光:“滄泓,讓我跟皇后好好談談,行麼?”
目光糾纏良久,傅滄泓方抿緊雙脣,往旁側退了一步,雙眸炯炯地注視着夜璃歌,看着她一步步走向鳳輦。
“娘娘,璃歌只是想——”她剛剛開口,立於鳳輦之上的董皇后忽然翻手一揚,袖中飛出篷淡黃色的粉末,迅速在空氣中擴散開來。
“滄泓,小心啊!”只來得及發出一聲驚喊,夜璃歌的身體已經斜斜向地面倒去——想不到,她真的想不到,一向溫婉賢淑,大方得體的董皇后,居然會對自己,施如此狠手!
眼見着夜璃歌的身體就要倒入鳳輦之中,傅滄泓整個人驀地飛起,手中照影劍直取董皇后的咽喉,逼得其退入珠簾之中,同時身形往下一沉,已經穩穩抱起夜璃歌,帶着她躍出鳳輦,踩着城牆迅速攀向城頭!
“放箭!”董皇后身形甫一站定,立即斷然下令道。
“娘娘!”禁軍統領邢明浩忍不住低呼道,“可是太子妃她——”
“放箭!”董皇后目光陰寒,全無半點素日的溫和,彷彿全然變成另一個人。
邢明浩無可奈何,只得舉起手臂,下達了開弓的命令。
剎那間,無數支寒光閃閃的利箭,如飛蝗一般,鋪天蓋地地射向離牆頭已經不足數尺的傅滄泓。
耳聽得身後風聲鶴唳,傅滄泓面色不改,緊咬牙關,深提了口氣,在箭雨襲至的最後剎那,躍上了高高的牆頭,轉瞬沒入濃郁的夜色之中……
“娘娘,”邢明浩暗鬆了口氣,滿眼惴惴地看向董皇后,“這——”
“回宮!”董皇后面色霜寒,一擺袍袖,下達命令。
鳳輦緩緩駛動,垂下的珠簾,掩住了董皇后那雙冷沉的眼……
城郊小樹林中。
隨便找了塊平坦的石頭,傅滄渤放下懷中女子,眸色深凝地看着她的面容。
“我……沒事……”夜璃歌吃力地張開雙脣,“到前面鎮上取副藥,服下便好。”
“是毒?”冷沉着嗓音,男子終於開口。
夜璃歌搖頭:“只是尋常迷香而已。”
“真的?”傅滄泓眼中有着明顯的不悅——好個陰毒的董皇后,居然敢給他來這一招,他朝有日,我傅滄泓必十倍以報!
“滄泓,”夜璃歌拉拉他的衣袖,故意岔開話題,“我們……去哪兒?”
“回北宏。”傅滄泓毫不遲疑地答。
“帶着我嗎?”
“當然!”
“可是——可是天下人皆知,我是璃國的太子妃……”
“那又如何?”傅滄泓冷哂,深深望進她的眼底,“在司空府中,我已經說得很明白,今生今世,你夜璃歌,只能嫁我!”
“滄泓,”夜璃歌澀澀地笑,“你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且不說璃國定會追究,便是北宏皇帝,怕也不會……不會允許我們在一起……”
傅滄泓的眉眼深了。
那覆於眸底的嚴霜,卻慢慢化去——原來她所擔心的,還有這個。
“他是他,我是我,”再次俯身抱起夜璃歌,傅滄泓字字清晰,“你聽着,從此以後,你只需要做一件事,就是,好好呆在我身邊,一心一意地愛我,至於其他事,都交給我。”
“……好。”輕輕應了一個字,夜璃歌安然闔上雙眸,把送到嘴邊的疑問,硬生生嚥了回去。
鳳還鎮。
從炎京去往北宏的必經之地。
鎮上最大的藥鋪,鳳安堂。
提步邁過高高的門檻,傅滄泓徑直走到櫃檯前,掏出錠金子擲於案上,對着裡邊的掌櫃說:“按這方子,取一副藥。”
“客官是要在這裡煎,還是帶走自便?”掌櫃接過方子,淡掃一眼,緩緩開口。
“就在這裡煎。”傅滄泓想了想,答道。
“請客官稍待。”掌櫃欠欠身,轉身去了內間。
頃刻,一股恬淡的藥香幽幽從內間飄出,讓人乍然聞上去,不由升起幾絲沉溺之感。
夜璃歌忽然睜開了眼,口內一聲低呼:“快——走!”
卻已然遲了。
藥鋪的大門砰然緊閉,房樑之上,內堂之中,嗖嗖嗖躥出數十條黑影,團團將兩人圍住。
“小心!”夜璃歌全然變了臉色,“是影衛!是安陽烈鈞身邊一等一的影衛!”
影衛?眸色一寒,傅滄泓一手摟緊夜璃歌,一手照影劍出,與數十名影衛戰在了一起。
不過數十個來回,傅滄泓已然落於下風——一則這鳳安堂地方窄小,不便於施展劍術,二則對方人數衆多,且全是經過嚴格訓練的死士;三則他懷中抱着夜璃歌,自然又添了三分不便。
“滄泓,放下我!”夜璃歌低呼——她久經戰陣,豈能看不出眼前的形勢,對傅滄泓極爲不利,倘若他鐵了心要帶她走,只怕這小小的鳳安堂,就將是他的——
傅滄泓一言不發,手中照影劍舞得如雪團一般,隱了拼死搏殺的絕決。
勸說無益,夜璃歌只好再度閉上雙眼,強運內力,去逼出滲入體內的迷香。
昨夜鳳輦之中,董皇后使用的,的確僅僅是一般的迷香。
但又不一般。
說它一般,是因爲所採用的藥物,在普通的藥鋪內均能購得,說它不一般,是因爲它至少由五種迷香混合而成。
要解一種迷香,對夜璃歌而言,輕而易舉,即便五種加起來,也並非難事,只要找到相對應的解毒藥物,熬劑服下便可。倘若是運功逼毒,則需費時十天左右,而且只能每日逼出一成,如果急於進取,反會損傷自身心脈。
董皇后的攔截,已經大大出乎夜璃歌所料,而此番出現在藥鋪中的皇帝影衛,更是讓她驚愕萬分——
她只不過是想找個安靜的地方,跟傅滄泓解釋清楚一切,即便他再生氣,再怒火洶涌,她亦會設法回去司空府,回去做安陽涪頊的太子妃,可是他們,可是他們爲何要逼她如斯?甚至——
風聲過處,傅滄泓的身影忽然猛烈一震,腳步微微一晃。
只不過小小破綻,身上便已連中三劍,殷紅血漬浸出,濡-溼深褐色的長衫。
夜璃歌睜開了眼,幾乎不假思索地,抽出懸於傅滄泓腰間的驚虹劍,刷刷刷數劍揮出,逼退六名影衛,飛腿踢開左側窗戶,反手拽着傅滄泓,飛掠而出——
“追——”
幾名影衛交換了個眼色,也緊跟着衝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