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點鮮血濺到臉上,安陽涪頊瞬間石化,失去了反應能力。
他知道她會殺人,卻從未想過,她出手之間會如此狠辣,不留一絲餘地。
“走。”
黑暗中一隻手伸來,拉起他的。
安陽涪頊卻甩手掙脫,轉開頭去。
關青雪冷了眼眸,有那麼一瞬間,她真想扔下這個男人揚長而去。
可是——
第二批黑影又出現了。
顧不得這個毫無反抗能力的男人,關青雪再次揮刀。
“不要再殺了!”終於,安陽涪頊忍不住,大聲地叫喊起來。
關青雪非但沒有理他,反而重重給了他一腳,安陽涪頊打了個滾,直摔進一個草坑裡,然後雙手抓住草皮,任由滿眸淚水奪眶而出。
是的,他不喜歡殺人,一點都不喜歡,更不喜歡看到她殺人……不知道爲什麼,每每看到她動刀,他就會覺得痛,很痛很痛。
從前那些記憶,會排山倒海般地壓下來,迫得他無法呼吸。
他知道自己不可理喻,也知道她是迫不得已,在這險風惡浪裡求生存,她若不殺別人,死的就是他們自己。
終於,頭頂上方的聲音都消失了,只有幾絲冷風,在嗚嗚地呼嘯。
頂着滿頭的灰塵,安陽涪頊爬起來,入目一片黑暗,還有頭頂冷寒的月亮。
他站起身,茫然四顧。
沒有看到她。
他下意識地開始尋找。
終於,在一棵枯瘦而嶙峋的樹下,看到了她,背依樹幹,微微仰頭,望着空中泌寒的月輪。
她的臉,很白,也很冷,那種殺氣,已然收盡。
他走過去,嘴脣蠕動着,不知道該說什麼。
卻是她擡起頭來,冷冷地掃了他一眼:“你走吧。”
“你說什麼?”安陽涪頊的聲音有些飄忽。
“你走。”關青雪轉過頭,將面容隱在模糊的夜色裡。
安陽涪頊怔立在那兒,後背上一陣陣涼嗖嗖的寒意爬上來,讓他情不自禁地想發抖——這個女人身上有一股懾人的氣勢,逼得他想逃離。
可他到底沒有。
若是從前,他會。
可是這一次,他倔強地守在那裡,像看護一棵樹似的。
“對不起。”很久以後他輕輕啓脣,吐出三個字。
關青雪轉過臉來,略含驚詫地看了他一眼。
兩人間一時沉默。
“走吧。”終於,關青雪收劍回鞘,朝前方邁開步子,冷寒的夜風颳起她的頭髮,飄散開來,就像一面招展的旗。
一路之上,安陽涪頊時時懸着心,拔出袖中的劍握在掌中,時時刻刻左顧右盼,只怕再有什麼意外發生——這一次,他拿定主意,若真出了狀況,首先撲上去的,一定是他自己。
幸而,直到下到海里,上了小船,都再沒什麼動靜。
關青雪冷着一張臉,搖動船櫓,小船緩緩離岸,沒入濃重的霧氣裡。
安陽涪頊坐了會兒,終是忍不住站起身來:“讓我來吧。”
關青雪看了他一眼,側身讓開,走到船舷邊坐下,目光看向遠處。
安陽涪頊瞧着她的側影,心裡無比沮喪——其實,他多麼希望她能對他笑,哪怕只笑一下就好,可是爲什麼,她對他總是那樣冷漠?讓他無所適從?
是因爲覺得他無能?還是沒有保護她的資格?
資格?
說起來也真是好笑——他連照顧自己的能力都沒有,又哪有什麼資格保護她?
一陣陣懊惱像潮水般涌上來,拍打着他的心,他想狂吼想嘶叫,可是,卻仍然只是沉默。
水底忽然有了動靜。
像是猛地掀起個浪頭,將小船拋向高高的空中。
安陽涪頊手一鬆,槳櫓隨即墜入水中。
同一時刻,關青雪猛然飛起,扣住他的肩膀,整個人已經掠起,穩穩落在岩石上。
關鍵時刻,她又救了他一次。
腥溼的海風吹來,安陽涪頊不由打了個寒噤。
肩上一陣溫暖,卻是關青雪將一件毛披風裹在他身上,安陽涪頊摸了摸,眼中不知怎地就起了淚光,擡頭看向遠處。
很模糊的遠處。
兩個時辰後,太陽升起來了,金色的光芒穿透地平線,大海最壯闊的一面展現出來。
安陽涪頊心中的鬱悶一掃而空,那種屬於年輕生命獨有的,對生活的熱愛再次高漲。
“啊——”他不禁站起身來,張開雙臂大喊了一聲。
默然立在不遠處,關青雪淡然地掃了他一眼——在她看來,所有跟生存無關的事,都是幼稚的,都是不值得去關注的,尤其是,感情。
對一個殺手而言,感情,是最沒有用的物事,殺手需要的,只是冷靜,理智,出刀鋒快,直接命中咽喉,不留絲毫餘地,可是這些男人,爲什麼卻一個個自命多情——總以爲自己能保護女人,可是當女人真正受到傷害時,他們就只會一個個開溜。
算了。
反正自己也就陪他這麼一程,以後,就分開吧。
“咕咕——”腹中飢餒,終於讓安陽涪頊滿腦子的熱情消失得一乾二淨,他開始轉頭看向四方,搜尋食物——可這孤零零的海島,有什麼可以吃呢?
“呃,”他轉頭,本想問問關青雪的意見,可是一瞧她那張冷臉,頓時屏聲靜氣,他是越來越“忌憚”她了。
還是靠自己吧。
提起步子,安陽涪頊朝石崖邊走去。然後伏下身子,目不轉睛地盯着浪花起伏的海水,但見一條條肥美的魚兒正在游來游去。
腹中的飢餓感更加強烈了,他不由嚥了口唾沫,下意識地垂下手臂,想去抓一條魚。
很顯然,這是種很愚蠢的行爲。
爲了抓魚,安陽涪頊的身子一寸寸往外移,眼見着整個人都要掉下去,冷不防背後一隻手伸來,將他整個兒提起:“你這是做什麼?”
“你沒看到嗎?我在抓魚!”安陽涪頊很是理直氣壯地吼了一聲。
關青雪轉頭吐了口氣,兩條濃眉擰起:“你是傻瓜嗎?不知道這樣做有多危險嗎?”
安陽涪頊咬咬脣,沒有說話。
他只是想幫到她而已,難道這樣也有錯?
“在這兒呆着。”
關青雪扔下一句話,自己束緊裙衫,足尖一旋,已然騰向空中,沿着那峭壁一路溜下,不多時,便提着兩串魚飛回。
安陽涪頊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似乎她總有法子讓他目瞪口呆,而他卻不能。
有時候他真忍不住懷疑,這女人到底是用什麼材料做成的,如此的英武神俊。
關青雪不屑理會他,自己生了堆火,弄乾淨魚,插在匕首上燒烤起來,安陽涪頊腹如鼓鳴,口中酸水直冒,已經饞得不得了,卻不好意思上前。
“吃。”關青雪轉頭將一條魚遞給他,安陽涪頊愣了愣,這種“嗟來之食”的滋味確實很不好,可他到底抵禦不了美味的誘惑,強嚥兩口唾沫,一點一點把魚給吃完了。
待填飽肚子,關青雪遂站起身來,轉頭朝四周看去。
“接下來,我們要去哪裡?”安陽涪頊終究是忍不住問了一句。
“九魔島。”
“九魔島?”安陽涪頊咂咂脣,還想說什麼,關青雪卻一聲低喝,“閉嘴,不要吵。”
安陽涪頊立即乖乖地退到一旁。
確認好了方向,關青雪忽然轉頭,定定地看着安陽涪頊,那尖銳的目光令安陽涪頊渾身一顫:“會泅水嗎?”
“泅,泅水?”安陽涪頊的舌頭有些打結。
“會,還是不會?”
“不會。”
關青雪皺起眉:“過來。”
安陽涪頊不明所以地走到她跟前,卻見她從背囊裡摸出根繩子來,牢牢將他們兩人面對面綁在一起。
這個姿勢顯然讓安陽涪頊非常不爽,他不禁挑起眉頭,想要表示抗議。
“聽我的。”關青雪一聲斷喝,將他的反對給鎮壓下去。
安陽涪頊只好閉嘴,但聽得“嗖”一聲風響,接着水花四起,兩個人已經重重落入水中。
關青雪看看他,忽然一俯頭,銜住安陽涪頊的脣,安陽涪頊但覺一陣熱血衝上頭頂,眼前像有很多煙花大串大串炸開,然後情不自禁地伸手,環住關青雪的纖腰。
雖然在水裡,關青雪還是瞪大了雙眼——這算什麼?
她本想一掌把他摁進水裡去,但身體的本能,卻讓她沉溺於這種奇妙的快感中,酥麻感在四肢百骸間擴散開來,漸漸地,關青雪感覺自己不再聽使喚,身子緩緩朝水裡墜去。
卻是安陽涪頊,穩穩地托住了她的腰,帶着她往前方游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關青雪才重新“清醒”過來,重新將控制權掌握在自己手裡——這小子,根本不知道前行的方向。
幾個時辰後,安陽涪頊的手腳開始變得麻木——他從來沒有做過這種“強烈”的運動,加上意志力不夠堅韌,已經難以爲繼,但因爲面子,他仍舊強撐着。
終於,前方再次出現一座海島,關青雪攀住岩石,將安陽涪頊給拉了上去。
趴在石沿邊兒上,安陽涪頊吐了兩口海水,擡頭看向關青雪,有些吃力地道:“到,到了嗎?”
“還沒呢。”關青雪一面回答,一面擰着衣服上的水,口中囑咐安陽涪頊道,“你在這兒好好躺着,我去生火。”
“我,我幫你。”安陽涪頊強撐着想要站起,未料剛動了兩下,又軟倒在地。
“別亂動。”關青雪忽然彎下腰,拍拍他的肩膀,這才轉身走開。
絲絲說不出的甜蜜,忽然在安陽涪頊胸中擴散開來。
真的是很甜。
很甜很甜。
因爲剛剛,她說話的語氣,是那樣那樣地,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