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很厲害嗎?
你不是很能幹嗎?
她似乎看到很多人站在她的面前,指着她的鼻子喝罵。
有董太后,有安陽涪頊,以及很多不認識的人……
人,真是一種可怕的動物,當你遭受打擊時,他們就會露出隱藏的另一副面孔,或者鮮血淋漓,或者冷嘲熱諷。
若是普通人,面對這樣強大的壓力,肯定會瘋狂,而夜璃歌的反應卻很默然,彷彿他們所針對的人,並不是她。
她可以默然,默然到沒有一絲感覺。
比這兇惡的情景,她着實經歷得太多。
“我會盡全力。”她聽見自己的聲音有些發空,虛無縹緲。
“我會盡全力,守護我想守護的一切,不許任何人任何事傷害到它,直到我死去。”
於是,傅滄泓走進側殿時,看到的就是那樣的景象——他所愛的女人站在搖籃前,彷彿正在喃喃自語些什麼。
直覺告訴他,她遇到了麻煩,而他該怎麼做呢?
他想走過去,卻感覺她周身散發出一股劇烈的疏離氣息,在抗拒他的靠近。
這讓他微覺心痛之外又無可奈何。
終於,夜璃歌收回心緒,重新變得冷靜下來,轉頭看着傅滄泓:“你來了?”
“是。”傅滄泓走上前去,神情很是小心翼翼,“有什麼我可以幫忙的嗎?”
夜璃歌搖頭。
傅滄泓卻忽然控制不住地大叫起來:“你總是這樣,什麼事都不跟商量,就自作主張,你以爲自己天下無敵,一個人可以抵禦所有的一切,是不是?”
夜璃歌愕然地看着他,實在不知道他哪裡出了問題。
終於,她一個字一個字地開口:“告訴你,有用嗎?”
傅滄泓沉默,卻聽夜璃歌繼續說道:“告訴你能改變事實嗎?告訴你會讓問題消失嗎?不會!既然不會,那我還有什麼必要告訴你?”
彷彿硬生生吞了個柿子,無比無比地難受。
扔下目瞪口呆的他,夜璃歌側身走進內殿。
妙兒依然靜靜地躺在那裡,和平常並無什麼不同,夜璃歌在搖籃邊坐下來,輕輕地晃動着,口中喃喃唱着兒歌。
妙兒,無論如何,母后都已經決定,要好好地陪着你,愛你,呵護你,不管你發生了什麼事,母后都會在你身邊。
小妙兒似乎聽懂了她的話,很快安靜下來,綻放出動人的笑臉。
傅滄泓一個人靜靜地站在大殿裡,心慢慢地冷涼下來,他知道,夜璃歌的話很有道理,很有道理,可他也不明白,自己爲什麼如此難受……璃歌,無論如何,我們是夫妻啊,不管是痛苦還是歡樂,都該兩個人一起面對,難道,不是嗎?
這個夜晚,傅滄泓獨宿正殿,夜璃歌陪着妙兒。
接下來幾天也是如此,妙兒特別地安靜,讓人感覺不出任何異常。
這日午後,連續勞累了多日的夜璃歌終於支撐不住,倚在搖籃邊睡去,傅滄泓走過來,心痛地將一條錦被覆在她身上,將她抱起,走到牀榻邊。
靜靜看着懷中女子,他的心中忽然瀰漫開絲絲柔軟的痛楚。
歌兒,你就是操心太多,從來不肯相信我,縱然我幫不了你什麼,至少可以在你身邊,陪伴你,保護你啊。
也許是真地太累太累,夜璃歌很久沒有醒來,在傅滄泓懷中沉沉睡去。
“滄泓……”她呢喃一聲,將臉頰貼向他的胸膛,“我好累,我真地好累……”
“我知道。”傅滄泓輕輕拍着她的後背,“我知道你很累,所以,我會好好地照顧你,好好地照顧你們娘倆……”
淡淡晨曦映透窗紗,夜璃歌睜開眼:“妙兒!”她喊聲尚未落地,姣杏兒已然答道:“娘娘!”
“妙兒,妙兒呢?”
“公主很好。”姣杏兒臉上滿是笑意,“娘娘請放心,奴婢一直不錯眼珠地照料着小公主。”
“是嗎?”夜璃歌還是不放心,起身湊到搖籃前,仔細地看了看,見妙兒呼吸均勻,小臉蛋紅撲撲的,這才放下心來。
“娘娘,您也別太累着自己,且不說外面有皇上,即使內宮中,也還有奴婢們呢,奴婢們一定會小心翼翼地看顧公主。”
夜璃歌沒有言語,她倒不是不相信姣杏兒的話,只是,這天下風雲,往往不是人力可以意料的。
她只想她的小妙兒健健康康,活活潑潑地長大。
“對了,郡王爺這些日子如何?”
“回娘娘,皇上已經爲郡王爺請了位太傅,如今郡王爺每日裡用功讀書,就連太傅都誇獎郡王爺用功呢。”
“是嗎?”夜璃歌微覺意外——想不到傅滄泓的動作竟如此迅速,照此看來,縱然她不從旁提醒,他也同樣能把所有事情料理得一清二楚。
見她久久不語,姣杏兒又道:“下頭的宮女來報,說棠香苑的海棠都已經開遍了,娘娘要去瞧瞧嗎?”
“是嗎?”夜璃歌也微微打迭起幾分精神來——或許,出去走動走動,活動一下筋骨,也是好的。
當下,姣杏兒領着一羣宮侍,服侍着夜璃歌出了寢殿,沿着御甬道慢慢向前走。
海棠苑中種着無數的海棠花,果然已經全數盛放,在陽光下看去,格外地風姿綽約,呼吸着這新鮮的空氣,夜璃歌也覺得身心舒爽,把胸中鬱悶散了大半。
“姣杏兒,你先領着他們退出去,我想一個人靜靜。”
“是。”姣杏兒伏身行禮,領着衆宮侍退下,夜璃歌拖着長長的裙裾,輕輕走動着。
倘若,能放下心中鬱結,就這樣走走,看看,觀觀花賞賞月,小日子還是不錯。
一陣悉悉縮縮的異響,忽然從海棠花叢中傳來,夜璃歌一怔,旋即站住腳步,盯着異響傳來之處,不一會兒,卻見一條全身發紫的小蛇從花中游出來。
紫蛇?
她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紫蛇似根本察覺不到她的存在,在地面上蜿蜒遊動,不一會兒沒入草叢中,消失不見。
夜璃歌遊園的興致全被破壞了,當下出了園子,急急朝前方走去。
“娘娘。”姣杏兒跟上來,有些不解地道,“娘娘您這是怎麼了?”
夜璃歌不答話,只是臉色有些難看,姣杏兒也不敢多問,跟在她後面往前走。
夜璃歌並沒有回龍赫殿,而是去了御醫院,誰想他們剛踏進院中,便聽見一陣喧譁之聲。
“應該在此處施針。”
“應該在此處施針!”
“這個患者根本不適合用針。”
夜璃歌在門口停住,定睛瞧去,卻見長條案上躺着一人,旁邊站着數十名御醫,正各個手拿銀針,不停地比劃着。
沒有驚擾他們,夜璃歌默默退了出來,到隔壁找到一個負責值守的見習醫士,讓他領着自己去了文卷庫。
所謂文卷庫,是存放所有醫用資料的地方,凡是疑難雜症,以及天底下所有具備藥用價值的物品,都會匯記在此處,夜璃歌一卷一卷地搜看,最後終於在《百虫部》裡找到了她想要的記錄。
紫泉蛇。
此蛇幼時全身發白,隨着蟲齡漸長,體色愈加濃郁,成年後爲全紫,本身無毒,只是其爬過後留下的黏液,滲入花根後,會令其產生相應的毒素,而這種毒,往往是無形無色無味,更令人稱奇的是,並不是所有接觸到的人都會中毒,只有那些“體質特殊”者,纔會中毒。
體質特殊?
紫泉蛇?
夜璃歌越看,心中越是驚異——爲什麼會這樣呢?
爲什麼這裡頭的東西會如此地複雜微妙,又到底是誰,想出用這樣的法子,來謀算小妙兒呢?
合上卷冊,夜璃歌陷入深深的沉思中。
“嘩啦——”外面忽然傳來一聲響,卻是書冊掉落於地。
夜璃歌驚了一驚,轉出書架看時,卻見是一個頭戴巾帽的男子,正在翻找着什麼,她本來不以爲意,想抽身離去,未料那男子卻忽地轉過頭來:“姑娘,能幫在下一個忙嗎?”
“幫?幫忙?”夜璃歌顯然十分意外。
“當然。”
“需要我幫什麼忙?”
“幫我拿着這些書即可。”
很長一段日子,更爲準確地說,是自幼時起,還沒有人如此同她說話,夜璃歌定定神,走到男子跟前,接過他手裡的書冊,男子朝她笑笑,繼續尋找。
忙活了大半天功夫,他終於找到自己想要的,雙眸閃亮,神情顯得異常快活,拍去那本古籍上的灰塵,抱在胸前,衝着夜璃歌連聲道謝:“姑娘,謝謝你,謝謝你。”
“不用。”夜璃歌擺手,看着他將古籍放到一旁,又把自己手上的書冊一卷卷放回架子上。
做完這一切,男子方拿起古籍,步出文卷室。
這人,倒挺有意思。
夜璃歌也出了文卷室,姣杏兒遠遠地迎上來:“娘娘。”
“回去吧。”夜璃歌擺擺手,剛欲邁步,一大羣御醫忽然呼啦啦地衝出來,跪倒在地,衝着夜璃歌連連叩頭,爲首的御醫院掌院蔣德戰戰兢兢地道:“微臣不知娘娘鳳駕親臨,有失遠迎,還請娘娘恕罪。”
“平身。”夜璃歌面色慈和,“本宮隨意至此,諸位不必驚慌,都散了吧。”
她話雖如此說,但御醫們哪敢擅動,仍然匐匍在地,大氣不敢喘,直到夜璃歌出了御醫院,方敢站起。
“紫泉蛇,紫泉蛇……”捧着書冊,夜璃歌來來回回地走動着——妙兒身上的那點異狀,到底是不是紫泉蛇引起的?
她正琢磨不定,忽聽外面傳來一陣低語:“阿秋,你們家那兒的情況怎麼樣?”
“我不知道,只聽說西梁山上忽然噴出大團大團的火,把樹林啊,山村啊,還有人啊牲口啊,都給燒沒了,那情狀可真是慘啊。”
“你說,是不是老天爺發怒,所以才——”
“可老天爺好端端地,爲什麼發怒啊?”
“這誰知道。”
“唉,我家裡還有小弟幼妹,也不知道他們怎麼樣了。”
“要是能回去看看就好了。”
“皇上已經令戶部的人下去賑災,想來再過不久,就可以知道消息了。”
西梁山大火?夜璃歌先是一怔,心中繼而很快恢復平靜——對於這些災難,傅滄泓定有應對之策,她不需操心。
收回注意力,她又開始研究紫泉蛇。
夜間,傅滄泓回到殿裡,眉宇之間隱約流露出幾許疲憊,夜璃歌親自奉了參茶與他,要他好好歇息。
“還是歌兒最體貼我。”傅滄泓接過茶盅,臉上滿是笑意,“今天咱們的妙兒可有吵鬧。”
“沒有,妙兒很安靜。”
“看來,她是懂得體貼孃親了。”
“希望吧。”
夜璃歌說着,施展蘭花手在傅滄泓身上輕輕地揉捏着,她是全心全意希望着他可以放鬆下來,好好享受這一刻的溫馨與寧靜。
“等再過些日子,我帶着你們娘倆,去仙樂山暫住。”
“仙樂山?”
“嗯,”傅滄泓臉上浮現出無比嚮往的神情,“那是個真正遠離紅塵俗世的地方,歌兒,”
他說着,轉過頭來,定定地看着夜璃歌:“我想有一個完全獨立的空間,只屬於我們兩人。”
夜璃歌心內忽然一動,她敏銳地感覺到,他一定是有非常重要的話要同她說。
“好。”她並沒有追問,只是含笑答應——如果他樂意做這件事的話,她不妨配合。
或許,他只是想給他們留下一段非常美好的回憶而已。
正如你全心全意想着我那樣,我也全心全意地想着你。
如此的全心全意,便勝過整個世界,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