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統領呢?”
“啓稟皇上——”
“末將在!”火狼穩步邁入殿中。
“你去——”傅滄泓剛要下達命令,卻發現他有什麼不對勁——火狼跟從他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所以,對方情緒上的任何變化,都會被他預先察覺出來。
“火狼?”傅滄泓疑惑地喊了聲。
“末將在。”
“火狼?!”傅滄泓還是很奇怪,再喊了一聲。
“末將在!”火狼答得響亮極了。
“你去,傳兵馬大元帥吳鎧,和兵部尚書龔楷入殿覲見。”
“末將領命!”火狼轉身離去。
傅滄泓眼中的惑色卻愈發地濃了,不過他現在,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稍頃,吳鎧和龔楷齊齊走入殿中。
“因爲國中無戰事,所以朕想簡化兵備,以縮減國庫開支,不知兩位意下如何?”
吳鎧和龔楷對視一眼,均覺這事十分地意外——從前一直不曾聽皇帝提起過,怎麼好端端地?
“皇上請三思。”吳鎧當胸抱拳,“從來裁軍便是大事——一則士兵們入軍日久,並不慣回家耕作,再則——”吳鎧面現難色。
傅滄泓擡手,往下微微一按:“你要說的話,朕皆知曉,裁軍勢在必行,至於裁下來的那些人,朕會仔細考慮,讓他們何去何從。”
吳鎧卻很是困惑——這歷朝歷代都讓君王們頭痛不已的事,眼前這位皇帝真會有辦法?
不過,皇帝既然已經下了決心,改革便勢在必行,他也只能“從善如流”了。
從御書房裡出來,吳鎧和龔楷商議着兵制改革之事,忽見兩名戶部的官員匆匆飛奔而至。
吳鎧和龔楷本不理會這些事,但人皆有好奇之心,是以立在廊下,並未離去,卻聽裡面傳出戶部官員有些發顫的聲音:“皇上,東南諸省發現大量假幣,導致物價飛漲,民怨沸騰……”
“假幣?”皇帝的聲音很冷,聽不出任何喜樂,“鈔幣之事,乃你們戶部掌管,出了假幣,自該你們查辦,得準信息,方能上稟,不明白嗎?”
“臣,臣無能……”
“那就派個能幹的去。”
“是……”稍頃,兩名官員低垂着頭,重新走出。
吳鎧和龔楷對視一眼,也便離去。
……
夜幕黑盡。
火狼靜靜地站在窗前,他已然料算到,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幾朵陰雲飄過來,遮蔽了月亮。
門外忽然傳來“咚”一聲響。
火狼垂在身側的手驀然攥緊,然後他輕輕地,輕輕地拉開門扇,只見那女子安靜地躺在地上,四肢已然僵硬冰涼。
慢慢地,火狼蹲下身體,手指一點點探出,落在她冰涼的臉頰上。
這個女人。
他們第一次相見時,十分地不友好。
那時,她只是深宮中一個寂寞的女人,渴望着一個男人的感情。
而他,毫不猶豫地利用了這份感情。
導致之後的一切。
可是事情的發展,往往出乎人意料。
沒想到最後,他自己卻愛上了這個女人。
也因爲他的愛,給她招來殺身之禍。
俯下身子,他將她抱進屋中,緊緊地摟着她,一顆顆淚水從眸中滾出,浸溼她的面龐。
他後悔了。
他真地後悔了。
後悔當初爲什麼沒有帶她走,而是留在這是非之地,他原本可以保護她的,他們原本可以找個清淨的地方住下來,不再去管這個世界的種種。
可是——
他緊緊地攥着自己的手,任指甲深深扣入掌心,滲出血來……
當曙光穿過紗窗時,火狼把他愛過的女子放進被子裡,輕輕蓋好,然後站起身,步伐僵硬地走出去,朝陽的光穿透薄霧,映在他的臉上。
那雙眼睛,像黑夜一樣,似乎因爲不適應眼前的光明,因而猛地收縮了一下。
“火統領——”
“火統領——”
禁軍們紛紛向他行禮,看着他自眼前走過,卻紛紛感覺到,他不一樣了,很不一樣了。
是那股從骨子裡透出來的冷意,更加寒涼。
……
日子平靜如常。
整座天定宮,並未因缺了一個人,而有任何的變化,畢竟,那只是個無足輕重的女人。
直到有一日,傅延祈拿着新做的糕點,去幽蘭院,才發現那個總是靜守在院子裡的女人,沒了蹤跡。
奇怪呀,孃親會去哪裡呢?
他趕緊着四下尋找,卻沒有發現,又找了幾名宮侍打聽,卻沒有一個,說得清她的去向。
傅延祈迷惑了,低垂着頭,在御花園裡慢慢地走着。
“殿下,殿下。”跟隨他的近侍湊到近前,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臉色,“殿下您這是怎麼啦?”
“……”傅延祈擡頭看了他一眼,不說話。
他年紀雖小,卻也知道,母親的身份和過往,在這宮中都是忌諱,不便與人提起。
小近侍有些摸不着頭腦——看傅延祈的神情,確是十分地懊惱,可是爲什麼他——
傅延祈再次埋下頭去,邁步走向前方,因爲心中存了這件事,以致於在上課時,他頻頻走神,往日的伶俐和對答如流,蕩然無存。
“殿下!”姚鼐手執戒尺,重重敲擊着桌面。
“夫子!”傅延祈唰地站起,身形挺得筆直。
姚鼐咳嗽兩聲:“剛剛已經講到《孟子•梁惠王上》,請殿下把老夫講過的內容,再複述一遍。”
只略想了想,傅延祈便一字不差地說出答案——他本來就聰明,縱然姚鼐什麼都不說,他還是能答出來。
姚鼐收起了戒尺——他本不是那起迂腐之人,對於學生所犯之過錯,並不會揪住不放。
“今日課業到此爲止。”
“謝夫子教誨。”傅延祈站起身,向姚鼐深深行了個禮,轉頭離去。
悶悶地回到自己的寢殿裡,傅延祈換了身衣衫,重新走出,往龍赫殿而去。
夜璃歌正在觀書,看見他進來,放下書冊。
“母后。”傅延祈走到她跟前,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夜璃歌見他不似往日,不由略略有些奇怪。
“祈兒,你這是——”
傅延祈想忍,但他到底只是個小孩兒,哪裡能忍得住,小嘴一撇,不禁哭出聲來。
“跟母后說說,”夜璃歌將他擁入懷中,手掌輕輕拍着他的後背,“到底是什麼事?”
“祈兒,祈兒不敢說……”
“爲什麼不敢說?”
“祈兒怕母后生氣。”
“祈兒只管說吧,母后不會生氣。”
“真的?”傅延祈擡頭,似信非信地看了她一眼,見夜璃歌滿眸清澈,於是抽抽噎噎地道,“孃親,孃親,孃親她不見了……”
“孃親?”夜璃歌愣了一瞬,方纔想起,是紀飛煙。
她不是好端端地在幽蘭院嗎?怎會不見?
“祈兒你可瞧清楚了?”
“瞧了,祈兒前前後後找遍了整個院子,都沒有看見孃親。”
“這樣,”夜璃歌微覺沉吟,站起身來,“母后跟你一起去看看。”
母子倆出了龍赫殿,一路朝幽蘭院而去。
到幽蘭院一看,果見庭院寂然,空無一人。
不應該呀。
夜璃歌立即叫來巡邏的禁軍、來往的宮人仔細盤問,卻沒有一人答得上來,紀飛煙到底去了哪裡。
最後,夜璃歌想到了一個地方,卻不便言明。
“祈兒,”她半蹲下身子,深深地注視着他的雙眼,“你要相信你的孃親,她一定不會離開你的。”
“祈兒聽母后的話,祈兒相信孃親。”傅延祈拿手背擦擦臉。
“那,先跟母后回去,乖乖吃飯,睡覺,啊?”
“嗯。”傅延祈點頭,和夜璃歌一起,折回龍赫殿,非常安靜地吃飯,然後在宮侍的服侍下,回寢殿睡覺。
這時,傅滄泓也回到殿中,見夜璃歌滿眸若有所思,不免問道:“有什麼事嗎?”
夜璃歌並不回答,只道:“你忙碌一天,先休息休息。”
傅滄泓“嗯”了聲,也不再多問。
待傅滄泓睡下,夜璃歌方站起身,自己一個人出了殿,朝禁軍值房而去。
站在火狼的門外,她的心中很是躊躇——一則,火狼的個性,向來是不喜與人親近的,二則,紀飛煙這件事,到底不好明言。
該怎麼辦呢?
思來想去,夜璃歌彎腰拾起顆石子,擲入窗中。
不多會兒,火狼便走了出來,立在檐下,因爲夜色太黑的緣故,看不清面目。
“火狼。”夜璃歌試着喚了聲。
火狼緘默着,好像是一座山。
“她……”
“皇后娘娘,請回吧,這兒沒有你要找的人。”
就在他即將轉身的剎那,夜璃歌提高了嗓音:“火狼!祈兒在找他孃親!”
火狼渾身一震,好半晌才嗓音沙啞地道:“告訴祈兒,她孃親,出宮去了。”
“出宮?”夜璃歌微愕——她分明感覺到,這件事裡定然藏着蹊蹺,可是火狼爲什麼不明說?
她打算細問,卻到底什麼都沒問,因爲她相信,火狼不說,自然有火狼的理由。
“好吧。”最終,她點點頭,應承了他的要求,然後轉身離去,那男子始終立在原處,靜默地看着她,兩隻眼睛裡射出的光,盯得夜璃歌后脊背發寒。
回到殿裡,脫掉外袍躺下,夜璃歌腦海裡一直在想這件事,越想越睡不着,索性只在牀邊坐着,傅滄泓也直起身來:“怎麼了?”
夜璃歌不說話,兩眼盯着一個地方。
“奇怪了。”傅滄泓把她的臉掰過來,“最近這宮裡的人,怎麼都變得奇奇怪怪。”
“宮裡的人?還有誰?”
傅滄泓仔細想了想:“火狼啊。”
“他……”夜璃歌欲言又止,傅滄泓頓時着急起來,“你有什麼話,倒是說啊。”
夜璃歌搖頭:“我不知道該怎麼說。”
“嗯?”
“好像,是紀飛煙出事了。”
“紀飛煙?”傅滄泓愣了愣,然後下意識地仍想回避——對於那個名字,他心中始終耿耿於懷,想將其從記憶裡劃去,是以並不怎麼關心。
“我想,”夜璃歌站起身,在殿中來回走了幾步,“火狼一定隱瞞了事情的真相。”
傅滄泓沉默。
在他看來,這完全是一件無關重要的小事。
伸手將夜璃歌拉回被中,他的口吻裡略帶幾分輕責:“睡吧,別琢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