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燁,有一點我還是百思不得其解……”夜深時刻,只聞西洋擺鐘的噠噠聲,蘇簾依偎在他懷中,幽幽開口,“宜嬪她……怎麼會這麼巧,就先一步去求了太皇太后懿旨?她都五個月的身孕了,已經免了兩宮晨昏定省,照例生產之前,不會隨意出宮門半步。來日方長,她應該也無需如此着急纔對。”
“朕爲彰孝道,之前就提了請太皇太后撫養一個阿哥,太皇太后以年老體弱、精力不濟爲由推拒了,轉而讓太后擇一皇子撫養。朕原本與太后私底下說了,若是你生的是阿哥,便請她養育,太后私下也答允朕了。”玄燁詳細地敘述了其中過往。
蘇簾低眉微忖,喃喃道:“我未瓜熟蒂落之前,太后應該會守口如瓶。”
玄燁嗯了一聲,“太后不會隨便與外人說。”
“也是宜嬪卻好像知道了你的打算似的……太后固然不會說,那麼又是誰告知了宜嬪呢?”蘇簾幽幽問道。
玄燁亦陷入了沉思中,“必是行宮裡哪個嘴碎!”這話說得頗有幾分寒意,那日與蘇蘇爭吵,只怕是不少澹寧殿的奴才都聽見了,保不準便是那個嘴碎給傳揚了出去,進而傳進了宮裡!
蘇簾撫摸着無名指上那枚鮮豔的鴿血紅鑽石,沉聲道:“奴才們嘴碎,最多在暢春園傳播,並沒有本事、也沒有膽子把消息傳遞到宮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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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燁沒有接話茬,輕輕拍了拍蘇簾的脊背:“睡吧,朕會去查的……”
“嗯。”蘇簾輕輕應了一聲,合上了雙眸,看似簡單的事兒,還真是各有各算計,蘇簾心中一時間還真拿不準到底是誰給宮裡的宜嬪通風報信。
翌日晨,玄燁照舊去九經三事殿上早朝,蘇簾也難道起了個大早。螺玳爲她挽發,蘇簾吩咐一旁候着的小凌子道:“早膳皇上不會過來吃了,來四菜一湯規格就是了,主食還是那道蝦肉燒麥。旁的無需。”玄燁若是再這兒用,四菜一湯未免寒顫,故而他在的時候加一倍分量,他不在這兒用,蘇簾就懶得叫那麼多了。
“嗻!”小凌子打千兒應了一聲,便忙下去傳話給膳房了。
四禧碰上漱口的碧螺春,笑嘻嘻道:“娘娘懷着身子,也不嫌那蝦肉的燒麥腥。”
蘇簾嘬了一小口香茶,在嘴巴里轉了幾下,便掩脣吐在繡屏捧着的五彩瓷痰盂中。用帕子擦了嘴脣,笑道:“那就是御膳房的手藝了,去盡腥味,只餘留鮮味。”說起這道蝦肉燒麥,做得還真是鮮美無比。聽說是楚大寬新收的一個姓章的小太監的祖傳手藝,蘇簾一連吃了七八日了,都有些上癮了呢!
照舊的四菜一湯擺在琉璃美人榻上,蘇簾跪坐在榻上,先喝了小半碗川貝銀耳燉木瓜湯潤喉,然後便夾了一枚小巧晶透的燒麥,先在特質的調味湯汁中蘸飽了醬料。才一口填進嘴巴里,蝦肉的鮮味和湯汁的濃鮮混合在一起,真真是味蕾的極大享受。
這個小章子做旁的不在行,燒麥卻是一流的好!燒麥皮薄如蟬翼,肉餡以蝦肉爲主,還調和了不知道什麼配料。總之是鮮美誘人!而醬湯汁也是一絕,蘇簾只吃得出有甜麪醬的在裡頭,但可想而知單純的甜麪醬如何會這般鮮?!好在蘇簾不是太較真的人,反正好吃就行了!
吃飽喝足,叫小凌子去打賞這個小章子。又吩咐備好肩輿,她打算去一下烏雅氏的瑞景軒。
瑞景軒距離玄燁的寢宮不遠,倒是個風水寶地,左右松柏奇佳,假山林羅,需得兜轉數次,方纔抵達。
瑞景軒是一處闊三間,深進二間的小院,院中一株古藤樹,枝幹盤旋扭曲如臥龍,樹冠碩大參天,生生遮蔽得整個瑞景軒都陰涼陣陣。仰頭望去,只見零星的陽光,點點細碎從枝葉的縫隙中灑落,綠意蔽日間有星星點點的小花,形如米蘭花,色白如珍珠,花香極爲幽淡,如今已經到了花落時節,一地是珍珠般大小的純白花瓣。
蘇簾正爲之驚訝的時候,烏雅氏從瑞景軒的正堂中迎了出來,幾步近了她跟前,“妹妹倒是稀客!怎麼突然來了我這兒,倒是叫姐姐有失遠迎了。”
蘇簾輕輕福身行禮,烏雅氏亦笑盈盈還禮,蘇簾道:“吳姐姐的瑞景軒,倒真是祥瑞的風水寶地。”
烏雅氏抿嘴輕笑:“妹妹說笑了,這種小地方哪裡比得過你的澹寧殿寬敞大氣?”說着她又近了蘇簾一步,輕輕在蘇簾鬢上一撫,盈笑道:“這白花魚藤古樹到了落花時節,一不小心便花瓣落上身了。”
蘇簾見她手上多了一枚潔白如玉花瓣,便輕笑道:“多謝了。”
“妹妹客氣了。”說着便請蘇簾入正堂入座奉茶。
飲了茶,烏雅氏存着疑惑道:“妹妹雖則胎相穩固,但素來不常出澹寧殿的,今日……可是有什麼事兒要與姐姐我說?”
蘇簾輕瞥了一眼烏雅氏身旁伺候的蘭佩、菊簪二人,輕輕擱下茶盞,拭了脣角殘茶,方纔輕聲道:“的確有一件要緊的事兒,非得要親自來說不可。還請吳姐姐屏退左右。”
烏雅氏疑惑更盛了,隨即笑道:“蘭菊二人都是我心腹之人,嘴巴牢,妹妹儘管說。”
蘇簾聽她如此信任此二人,便不再強求,於是起了身,朝她鄭重一個萬福:“妹妹這廂先恭喜姐姐了!”
烏雅氏萬分狐疑地道:“不知我……喜從何來啊?”
蘇簾笑得婉轉輕揚:“晉位封嬪,榮列主位,算不算得大喜?”
烏雅氏一聽,霍然站了起來,她驚愕了數息之後,急忙一把抓住蘇簾的雙手,五官俱顫,掩飾不住那驚喜之色,她勉強安定住自身,“妹妹,可別開這等玩笑!姐姐我這樣的出身,真承受不起!”蘇簾這話一出,她首先是驚喜,然後自然而然理智上來,不敢去相信。
蘇簾輕輕抽回被她攥住的雙手,笑容依舊燦若春花:“這種事,我又豈會誆騙姐姐。昨夜,皇上與我都商議好了,連封號都私下擬定好了,吳姐姐德行出衆,一個‘德’字最是合宜。”
烏雅氏見蘇簾說得有鼻子有眼,全然不見絲毫作僞,不由地心跳加速了,於是親熱地道:“妹妹——姐姐我該如何謝你呢?”若此事是真的,必然是蘇簾美言的結果。
蘇簾去拉了烏雅氏的右手,笑道:“自然這嬪主之位,不是憑空得來的——”說着她拉着烏雅氏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目光直視烏雅氏激動的雙眸:“還得姐姐辛苦一回,做我腹中這孩子的生母。”
烏雅氏那戴着琺琅彩護甲的手驟然顫抖了起來,“妹妹——這種可開不得玩笑!”
蘇簾驀然送了手,抿嘴道:“想必姐姐也聽說了,宜嬪求了太皇太后,讓太后娘娘撫養她這一胎。而我着實不願讓旁的嬪妃撫養自己的孩子,故而只能如此了。”
烏雅氏依舊一臉的不可置信之色,蘇簾也無意繼續取她信任,便道:“大約回宮之後,皇上便會下旨了,冊封想來不過是一兩個月之內的事兒了。還請姐姐有個心理準備。”說完這些,蘇簾便道了一聲“告辭。”
剛轉身走出不過二步,烏雅氏突然喚道:“妹妹,且留步!”她急忙追了上來。
蘇簾轉身笑道:“吳姐姐還有什麼囑咐嗎?”
烏雅氏深吸了一口氣,道:“若真如此,姐姐我一輩子就會記得妹妹大恩大德!”
蘇簾笑着微微點頭,“姐姐言重了。”
烏雅氏旋即朝着蘇簾重重深福一禮,又眼下一轉道:“還有一事,我想着該告訴妹妹纔是——”烏雅氏拖長了語調,刻意勾起蘇簾的好奇心,“榮嬪娘娘針線女紅過人,即使身在行宮,也惦念着宮中有孕的宜嬪娘娘,故而自來行宮前前後後送了好幾回親手所制的小衣裳呢!”
“哦?”蘇簾眉梢一動,有必要老遠地折騰一通送回宮嗎?只需夏日盡了,她跟隨玄燁回宮,一併將針線贈與宜嬪便是了。
烏雅氏徐徐引導着道:“妹妹不妨想想,若是太后撫養了宜嬪的孩兒,必然不能再養育妹妹的孩子。皆是,不知誰有幸撫養妹妹的孩子呢?”
蘇簾脫口道:“自然是如今宮裡幾個嬪主娘娘了。”
烏雅氏抿嘴笑道:“漢軍旗的安嬪、敬嬪、端嬪三人自然不必多說,能入得皇上眼的想必也只有惠嬪、榮嬪和宜嬪了。介時妹妹生產,宜嬪剛好產後才二個月,翊坤宮有有郭絡羅貴人生的公主需要照料,自然忙不過來。而惠嬪娘娘的大阿哥纔剛回宮,怕是也沒這個心力!那麼便只有榮嬪娘娘自己——二公主乖巧懂事,三阿哥又養在外臣家中,只有她是有資格又有心力的!”
烏雅氏這話,分析得條條在理,叫蘇簾真真挑不出半分問題來!!可是,蘇簾不能不存疑,她就算不懷疑這番話,也不得不懷疑烏雅氏這個人!她這個人太聰明瞭,瑚答應之事,只怕也有她的手筆,雖然是賣好於蘇簾,但是這個人蘇簾不得不防!故而這番話,她只敢信五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