暢春園中多山水,故而晨起的時候,還是頗爲清涼的。湖面漣漪如縐,瀲灩好風光,蘇簾走在湖畔,徐徐對扎喇芬道:“舜安顏孝期將滿,你汗阿瑪的意思是,下個月就要下旨賜婚了。”
芬兒臉上紅暈盪漾,嬌嫩的少女情懷如那湖面上嫋娜的睡蓮,似開未開,嬌羞不勝。
她也叫胤祚暗地裡去查過了,舜安顏的確大處上無可挑剔,品行亦是極好,何況芬兒已然萌動春心,蘇簾還有什麼理由繼續阻攔呢?只是女兒要嫁出去了,心裡終究不怎麼是滋味兒。
幽幽嘆了一口氣,忽見前方蜿蜒的石子路上有人迎面走來,小凌子低聲道:“是王貴人和陳庶妃,娘娘若不想見,奴才這就去請二位小主迴避。”
此次伴駕來行宮的,都是位份較低的小嬪妃,這二位亦是頭一次見。
芬兒道:“女兒之前西園看十三弟的時候,倒是遇見過剛剛入讀的十五弟。”
十五阿哥,應該便是王貴人所生的第一個孩子吧?聽說這位王貴人在宮裡是十分得寵的,這回玄燁也特特欽點了她伴駕隨行,卻只被安排居住在一個偏僻的宮苑。此地是暢春園內園核心之地,距離玄燁的寢宮頗近,若說她們不是故意靠近的,鬼都不信。
暗暗思忖了一會兒,二人卻已經近前來,那王貴人年紀已經二十五六了,雖穿着滿人的旗服,但渾身都是漢人的溫婉氣度,面帶明媚清軟的笑容,瞧着極爲可親的樣子。另一位陳庶妃,便有些怯懦了,落後半步跟在王貴人身後,一直低垂着腦袋,她二十許的樣子,體型略纖,盈盈細步,容色倒也秀雅。
“給蘇娘娘請安!”蘇簾未曾開口,二人便盈盈萬福見了禮數。
王貴人柔柔一笑,眼角眉梢俱是暖暖的笑容:“妾身是貴人王氏,這位是生育了十七阿哥的庶妃陳妹妹。”
伸手不打笑臉人,蘇簾也便笑道:“你們大約是頭一次來暢春園,住得可還習慣?”
王貴人溫溫柔柔地笑着,聲音若涓涓溪流:“承蒙娘娘福澤庇佑,自然一切都好。”
這個王貴人,倒是十分會說話——蘇簾暗暗道,輕輕瞥了波光粼粼蘭藻湖,問道:“貴人也是來賞錦鯉的嗎?”
王貴人輕輕道了一聲“是”,明媚的眼睛婉婉含笑:“妾身極喜歡錦鯉,只是宮中沒有這麼好的魚兒,更沒有這樣寬敞的湖水。”
紫禁城四四方方,論地盤自然是沒有暢春園寬敞,也不及暢春園風景宜人。蘇簾信手將剩餘的半鉢魚食撒入池水中,頓時魚兒蜂擁而至,密密匝匝攢動着,好不熱鬧。
王貴人上前二步,眉色謙恭:“妾聽說,是因爲娘娘錦鯉,皇上才叫人在暢春園的湖中養了十餘種稀罕的品類。”
蘇簾微微一笑,尚未來得及說什麼,扎喇芬便滿是防備地道:“貴人倒是好靈通的消息!”
王貴人微微尷尬,連忙垂下頭去。
蘇簾含着寵溺之色訓斥道:“芬兒,不許無禮。”
扎喇芬紅潤的小嘴兒一撅,便拉着蘇簾的袖子,一副撒嬌模樣。
王貴人偷偷瞧着扎喇芬,十五六歲的少女,長得又那樣貌美如花,擺明了不可能是宮女,便不禁往了歪處想,輕聲便開口問道:“不知這位、嗯,這位姑娘是——”
扎喇芬仰着小臉道:“貴人安好,溫憲這廂有禮了。”
“溫憲”二字一出,王貴人焉能不知是誰,心中暗暗鬆了一口氣,幸好她方纔沒有想當然地喚一聲“妹妹”,否則可要失了大禮了,她連忙拉着陳庶妃一同欠身:“公主安好。”又笑着恭維道:“怪不得如此眼熟,公主的嘴脣和下巴,都十分肖似皇上呢。”
扎喇芬嘟了嘟小嘴兒,狐疑地問:“是嗎?”便看了看自己的額娘。
芬兒自然是長得像她多一些的,只不過若硬是要往玄燁身上比較,也不能說一點都不像,蘇簾便只微微笑了,手指輕輕在芬兒的臉頰上颳了一下,寵溺地道:“王貴人的眼睛倒是十分尖。”
王貴人待要順着杆子多恭維幾句的時候,小凌子上來道:“娘娘,六福晉來了,此刻已經進了澹寧殿中。”
便以此爲由與王貴人等人道了句告辭,王貴人溫柔的面龐上卻露出些許急切之態,她急忙道:“娘娘,妾身有要緊的話想要私下稟報您!”
蘇簾腳步一頓,道:“事無不可對人言!你有什麼話,儘管說即可。”
王貴人咬脣,萬福道:“娘娘!此事關係重大,還請您屏退左右!”
蘇簾眉頭皺起,隨即嘴角卻勾起一抹笑意:“既然關係重大,貴人還是自己藏在心裡,不要與本宮說了!”——神神秘秘個什麼勁兒?她偏不上這個當!
話撂下,也不顧那王貴人急得都要哭了的樣子,拉着芬兒的手腕,頭也不回地走了。
回程的路上,坐在肩輿上,打着華蓋,已然覺得燥熱,扎喇芬手裡閃動着一柄花月團圓扇,道:“額娘,那王貴人好像真的有什麼隱秘之事要說——”
蘇簾托腮道:“關我屁事?”
扎喇芬點嘿嘿笑了,“額娘當真一點都不好奇嗎?”
蘇簾笑道:“好奇之心人人都有。”又笑眯眯道:“那王氏,我以爲她在此溜達,目的在你汗阿瑪的呢!如今瞧她那副樣子,反而是想偶遇我!她那樣費盡心思打聽到我喜歡看蘭藻湖的錦鯉……肯定是有什麼要緊的事兒。你瞧着吧,過不了幾日,她便會登門的。”
扎喇芬吐了吐舌頭:“女兒倒是好奇地緊呢!到底有什麼了不得的事兒……那王貴人似乎一副想要尋求靠山的樣子。”
蘇簾微微笑了,又問小凌子:“這回伴駕的嬪妃,只有王貴人和陳庶妃嗎?”
小凌子回答道:“還有一位顏貴人。”
“顏貴人?倒是耳生的緊。”蘇簾思忖着道。
小凌子忙道:“娘娘容稟,這位顏貴人是宮裡的新寵,姓顏札氏,原只是個灑掃的粗使宮女,一招蒙寵幸,不過一年多的光景,便從官女子累晉到了貴人,可是了不得呢!”
蘇簾聽得微微驚訝,也是她並不關注紫禁城裡事兒的緣故,竟然不曉得玄燁有多了一位新寵,不由心裡酸溜溜問道:“這位顏貴人,想必是個好顏色的吧?”
小凌子忙笑着道:“娘娘不必憂心,奴才聽說了,兩個多月前顏貴人病了之後,皇上連看都沒看一眼,甚至還不許太醫去診治。想必是已經失了寵了。”
蘇簾鼻子一哼:“失寵?失寵了,還會帶到行宮裡來嗎?”
小凌子乾笑了笑:“娘娘,顏貴人只被安置在個偏僻的地方,皇上自來了行宮,除了咱們澹寧殿,便沒去旁的地兒。可見這位顏貴人,算不得什麼。”
這事兒也透着怪異,生病了不許給太醫……玄燁的性子,就算當真不喜歡了這個顏札氏,也不至於不準瞧太醫這樣刻薄!而且還把個病怏怏的貴人特意從宮裡舟車勞頓地帶到暢春園行宮裡,還安置在偏僻地方,這樣的舉動,說施恩不想施恩,說失寵也不像失寵,好像再隱瞞什麼不可告人的事兒!
一路疑惑地回到殿中,便見西林覺羅氏一臉喜悅之色,她行請安之禮後,面帶含柔色地道:“額娘,兒媳是特意與您報喜來了。”
“哦?”蘇簾微微疑惑,“喜從何來?”
西林覺羅氏纖細的雙手攏在自己的小腹間:“此來西山的路上,兒媳便嘔吐得厲害,又因月事一連遲了許多日,昨兒召了太醫來診脈,太醫說,兒媳應該是懷着身子了。”
蘇簾聽了,也不禁驚喜,連忙吩咐四禧給她搬了個椅子,叫她坐下,口中難免有嗔怪語氣:“既然有了身孕,怎麼不好好歇着,大熱的天兒,來我這兒做什麼?”
西林覺羅氏含羞帶怯地道:“是兒媳不好,只是這番突然有孕,兒媳着實歡喜懷了,便想着親自來告知額娘。”
芬兒笑得嬌滴滴:“嫂子也要生小侄兒了嗎?”
西林覺羅氏欣喜之色難言,嘴上卻道:“承妹妹吉言,其實阿哥格格都好,只要健健康康就成了。”
蘇簾便道:“你既有了身孕,那弘昉——”弘昉便是胤祚的第三子,秋佳氏生的那個孩子,滿月之後便一直養育在西林覺羅氏房中。
西林覺羅氏頓時臉上笑容一僵,她連忙垂首道:“額娘,弘昉十分乖巧,又有那麼多保姆乳母伺候,兒媳並不覺得辛勞,反而有弘昉那樣乖巧討人喜歡的孩子在,兒媳心裡十分踏實呢。”
蘇簾暗暗一忖,便也明白了西林覺羅氏的心思。她雖然有了身孕,可是也生怕這一胎是個格格,故而並不肯這個時候對弘昉鬆手。孕婦爲大,蘇簾也便沒有糾纏下去,便微笑道:“只要你懂得照顧自己身子就好。”——反正秋佳氏也還算安分,曉得弘昉養在嫡福晉膝下,對這個孩子將來只有好處。
“是。”一想到當初因爲自己不謹慎才掉了的第一胎,西林覺羅氏眼底黯然之色久久難消。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