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了,姐姐可知道這是爲何?佟娘娘爲何要提攜我?”蘇簾也很是疑惑,佟氏總不會無緣無故就揪着一個女人往她老公牀上塞吧?
烏雅氏露出幾許驚訝,“妹妹不知道嗎?你兄長阿克敦在南面斬殺尚之信大將,並逼尚之信投降,可是立了大功呢!”
啊?!!蘇簾呆住了,阿克敦立了大功?!明明記憶中那是一個憨厚得跟大狗熊似的哥哥,有點缺心眼,腦子還怎麼好使……他居然在三藩之亂的戰場上立了大功?!
烏雅氏輕拍蘇簾的手背,聲音悠長地讚道:“妹妹有福之人吶!”語氣裡似乎有幾分豔羨,她父兄雖然都在內務府任職,卻沒有這般有本事的兄長,都是命中註定啊。
有福,去泥煤的有福!!蘇簾內心咆哮着。
暑熱難耐,呆在屋子裡也是煩悶,烏雅氏便建議同去御花園萬春亭,那裡佳木蔥鬱,涼快得很。蘇簾以前太謹小慎微,如今看到**並不是一不小心就會丟掉小命,也有心出去走走,也又怕不認人,會衝撞到哪位嬪妃。如今有烏雅氏領路,也是好事。
早晨,照規矩,先去正殿給主位佟妃請安,等到佟妃去給太后、太皇太后請安,蘇簾這才與烏雅氏一同出了景仁宮。
前世,蘇簾也曾經遊覽過不少次故宮,不過二百年前的紫禁城,和後世的故宮還是有些區別的——其中最大的區別就是沒有大量帶着攝像機咔嚓的遊客!!
早晨日頭還不毒辣,沿着東六宮長長的甬道一路往北走,沿途從承乾宮、鍾粹宮旁邊經過,就走了大半個時辰,才進了御花園範圍。
烏雅貴人指着前頭綠樹成蔭的地方,道:“那兒就是萬春亭,有些偏僻,故而少有人來。”
可烏雅貴人的話剛落音,蘇簾就偏見亭子裡有人,而且還人數不少,守在亭子四周的都是宮女太監,有拿着薰爐的,有端着瓜果差點的,還有的舉着華蓋。唯一坐着的是一個看上去有些瘦削,面帶病色,但一身衣着和打扮卻極爲華貴的女子。
烏雅貴人也是吃了一驚的樣子,與蘇簾對視一眼,道:“似乎是鈕妃娘娘。”
是了,瞧着那繡了鸞鳳的金黃色曲柄華蓋便曉得,那是正式冊封的嬪妃才能享用的,佟氏雖然享貴妃禮遇,但畢竟沒有正式冊封,故而儀仗並無華蓋。而宮中唯一正式受過冊封的嬪妃,就是鈕祜祿氏了。
蘇簾與烏雅氏正要退避,卻見前頭一個二十歲上下的宮女迎了過來,行禮如常道:“我家娘娘請二位小主進亭子小坐。”
既然如此,也只能硬着頭皮上了。
蘇簾落後烏雅氏半步,上前,蹲身行了萬福,與烏雅氏齊聲道:“請鈕妃娘娘安!”
鈕妃用帕子遮住嘴脣,嘶咳了二聲,叫了“免禮”,“這萬春亭素來不常遇見人,既然遇見了,想是有緣。”
說罷,她低頭喝了口茶,潤潤喉,又問:“本宮病居永壽宮,不認得人,你們可是新晉的嬪妃?”
烏雅氏欠身,面色恭謹,“妾身貴人烏雅氏,是去年方纔侍奉聖駕的。”又指着蘇簾介紹道:“這位是答應烏蘇里氏。”
鈕妃輕輕點頭,卻只看着蘇簾,問:“本宮前兩日聽萬歲說,有位驍勇的先鋒將,也是姓烏蘇里氏的,可是你的親眷?”
**的人,怎麼一個個都這麼瞭解前朝?蘇簾實在不喜歡自己這麼有名,但不能失了禮數,便上前半步,再深深一福,答曰:“是妾的兄長。”
鈕妃眼中若有深意,盯着蘇簾看了許久,長長道:“你是有福氣的。”
唉,蘇簾心中嘆氣,怎麼一個個全都這麼說啊?!這種福氣,她實在不想要!
鈕妃偏偏對蘇簾一副很感興趣的樣子,“蘇答應瞧着面嫩,今年幾何了?”
蘇簾低頭道:“回娘娘,十六。”——如果再加上上輩子的年紀,我都能當你祖母了,蘇簾如是吐槽!上輩子雖然活了那麼多年,可蘇簾的心性一點都不成熟。內心的成熟,要伴隨身體的衰老和心靈的挫折,而這些蘇簾極少經歷。而她半百人生,只有那唯二的兩次挫折罷了,一次是丈夫意外死去,接着是唯一的親人她的爺爺壽終正寢了。
蘇簾來不及多懷念前世,鈕妃嘴中喃喃,似是傷懷的語氣:“十六,二八年華……真真是年輕啊……還有你們景仁宮佟妃,也才十九,都真年輕。”
鈕妃的年紀比已故的仁孝皇后赫舍里氏還要大一歲,與皇帝是同歲,故而今年已經二十四了。二十四,其實也很年輕,但是她多年積病,眼角竟然都已經有了皺紋。她細眉長眼,生得五官都十分勻稱,想必曾經也是以爲風華傾城的美人,可如今那厚厚的脂粉之下終究掩飾不住頹廢之勢。
烏雅貴人笑着恭維道:“娘娘國色天姿,一樣貌若二八。”
鈕妃呵呵笑了,眼光一凝,“烏雅貴人很會說話。”
烏雅氏卻緊張起來,小心翼翼地福身:“妾不敢。”
鈕妃語氣清和如春風細雨:“替本宮問候佟妃,久不見她,倒是怪想念的。”
烏雅貴人低眉順眼客氣着:“佟娘娘也時常唸叨着您。”
“是麼?”鈕妃臉上突然綻放出一個大大的笑容,聲音也隨之微微高了幾個調子,“之前佟妹妹生辰,本宮這個做姐姐的身子不爭氣,未能親去,可別是生本宮的氣就好了!”
烏雅氏額頭沁出一層汗珠,急忙道:“怎麼會呢?鈕妃娘娘送的和田白玉盞,佟娘娘愛不釋手呢。”
鈕妃戴着赤金護甲的手攏了攏自己被風吹散的鬢髮,幽幽道:“佟妹妹愛美玉,本宮是曉得的。本宮沒什麼東西能拿得出手,唯有那對白玉盞,是本宮剛進宮哪一年,皇上賞賜給本宮的生辰禮。”
烏雅氏眼中不見半點驚訝之色,嘴裡出來的話卻含了驚訝語氣:“原來那對白玉盞有這般來歷,妾孤陋寡聞,今日方纔曉得。”
鈕妃莞爾輕笑:“和田玉雖好,也只是個物什,關鍵是皇上的這份心意。”
“娘娘說的極是!”烏雅氏溫婉應和。
蘇簾看着她們對話,蘇簾也覺得都各有各的深意,可偏偏她聽得腦袋頭大了還是揣度不出話裡的意思……唉,她實在沒有宮鬥細胞啊!在二位宮斗大神跟前,蘇簾有點爲自己的智商捉急。好在她倆沒說多久,想來也是鈕妃身子不好,只與烏雅氏說了沒幾句意味不明的話,便先行一步離開了。
回去的路上,烏雅氏略提示了神情茫然的蘇簾一句:“那對玉盞是龍鳳和鳴的。”
蘇簾聽了,頓時明白了半數。
玉盞,即是玉杯,用來飲酒的器皿,原也不是什麼太特殊的東西,可偏偏是龍鳳和鳴的玉盞!帝后大婚時候,交杯酒的就被就是龍鳳合巹玉杯!如此一來,它代表的意義可就不一般了!!皇帝居然把皇后才能享有的龍鳳玉盞私下送給了鈕妃!
而如今,鈕妃卻把這個玉盞轉送給了佟氏!是意味着她願意將繼後之位拱手送給佟妃嗎?不,絕不可能!!鈕妃如此謙讓,何嘗不是以退爲進?!鈕妃……分明實在坑佟妃啊!
宮中爭鬥的確不怎麼見血,但是人心之間的謀算卻一點都不少啊!一個個的,全都是攻心的高手啊!唉,內宮這地兒,果然生存指數不咋滴啊。
原路返回的時候,日頭已經升得老高了。蘇簾與烏雅氏都只好貼着甬道的牆走,但依舊熱得大汗淋漓,衣裳盡溼。這一趟出來,沒乘着涼,反而出了一身汗。
唉,路還長着呢。紫禁城四四方方,東六宮,三橫二縱,一宮挨着一宮,落在地圖上,就是被切割得整整齊齊的豆腐塊。可到了實景,蘇簾真想哀嘆一句:這豆腐塊未免太大了點……
走得腳發酸,蘇簾有些羨慕繡眉穿的平地繡鞋……這花盆底簡直比高跟鞋還累人!!真不是人穿的東西!上輩子她身材高挑,故而從來不穿超過四釐米跟兒的鞋,這輩子算是遭了罪了!三寸花盆底,就是十釐米啊!!現在腳底肯定磨出泡來了!
再看看並行的烏雅氏,雖然額上也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卻儀態優雅如常,步履不疾不徐地走着。她還是沒練到家啊……
走着走着,蘇簾忽然想到,烏雅氏不是貴人嘛?貴人可是配備了儀仗的,雖然並不華麗,可也有肩輿呀!
隨即,不禁感嘆烏雅氏會做人。她邀了蘇簾一起出來,若是乘坐肩輿,蘇簾這個小答應就只能跟在後頭走,那就不是拉近關係,而是拉羨慕值、嫉妒值、仇恨值了。烏雅氏沒有顯赫的家世,沒有傾國的容色,有的便是這番氣度和爲人處世的智慧吧。想必,這也是她僅憑包衣宮女的出身,卻能問鼎四妃之位、生育三子三女、一生恩寵不衰的最重要原因吧!
(修河蟹。修改儀仗,嬪直貴妃儀仗中皆有七鳳曲柄金黃華蓋,此係史料,非杜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