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十分,胤祥順道過來請安,蘇簾還是忍不住問他:“這些日子,你在養心殿行走愈發頻繁,小虎子——你明白你汗阿瑪的意圖何在嗎?”
胤祥急忙扭頭看了看殿中,見無外人,便嘿嘿笑道:“兒子當然明白了!汗阿瑪應該很快就會廢黜太子了,介時便會立兒子做太子了!”
蘇簾驚得眼睛瞪得老大,忍不住壓低了聲音呵斥道:“這種話,你也敢宣之於口?!不想活了?!”
“額娘!您放心吧!兒子不是那種不知深淺的人!那話汗阿瑪雖然沒明說,但是暗裡已經告訴兒子差不離了!”胤祥神色認真地道。
蘇簾深吸一口氣:“小虎子,你實話跟我說,你真的想當太子嗎?”——太子的位子,可不是那麼好做的,胤祥上頭可是還有一大串子的哥哥呢!
胤祥神色微微猶豫了一會兒,隨即道:“額娘,您也看到了,六哥那麼吊兒郎當的,他寧死可不會肯當太子的。而四哥就只知道悶頭在戶部,志在賢王。如此一來,兒子要是不當太子,您將來怎麼辦呀?!”
蘇簾不禁愕然了。
胤祥神色十分認真地道:“其實兒子也不喜歡太子這個位置,累死累活不說,還招人妒忌!可是這也沒法子呀!如今汗阿瑪在世還好,沒人敢欺負額娘,可要是汗阿瑪——”胤祥頓了頓,把後頭不該說的話給嚥了回去,“額娘!要是讓別的哥哥當了太子,乃至將來承襲了大寶!哪兒還會有額娘您的立足之地啊!”
蘇簾怔怔了半晌,她其實很瞭解自己這個兒子的,胤祥不是個有野心的,甚至從前的他也是任性又衝動的性子。如今卻竭力去學城府、學御下之道、學治國之法!這一切何嘗不是違揹他的本願和心性?可是他卻按照玄燁的心願去做了!爲原來只是她這個額娘,在日後皇位更迭之後,不至於有性命之虞。
蘇簾長長嘆了一口氣:“你六哥固然是不喜歡太子之位。可是你四哥——你沒有親自問過他,又怎麼不知道。他沒有此心呢?”
胤祥不由瞪大了眼睛:“四哥?有此心?不會吧?我怎麼一點都沒看出來?!”——他看得出大哥有此心,三哥掩飾得很好,其實也是個存了野心的,然後八哥雖然出身卑微,卻極力經營侍立,然後是拍在他後頭的十四弟,那副張揚蠢笨的樣子,生怕別人不曉得他野心勃勃。可是四哥——他還真沒看出四哥有那個心!
蘇簾鬱悶了一會兒。便道:“得空去你四哥府上,把這事兒開誠佈公地談一談吧?額娘不喜歡你們爲了太子之位,而傷了兄弟和氣。”
胤祥忙不迭地點了點頭,然後惶惑地撓了撓自己腦袋瓜子,一副還是想不大通的樣子。
蘇簾眼皮抽搐了二下,果然他這個兒子本質上還是比較擅長用肌肉解決問題啊……
至於接下來,胤祥跑去四貝勒府跟他四哥具體談了什麼,蘇簾就不清楚了,不過大體也能猜測出來。因爲哥倆談過之後,胤祥就恢復了曾經任性又魯莽的“固態”。玄燁召他去養心殿,他也敢撂挑子不去了,閒着沒事就在四九城裡溜達。專門“除暴安良”,倒是落下一個“拼命十三郎”的“美”稱。
然後某爹氣得吹鬍子瞪眼,恨不得撩起一個雞毛撣子就追着某兒子打。胤祥的任性,直接導致了他爹死憋着不給他爵位,其實去年的時候,玄燁就打算先給胤祥一個多羅貝勒的頭銜,他的意思是總不能叫自己最喜愛的小兒子總是個光頭阿哥,這着實太不雅了。可惜如今,胤祥惹惱了他爹。所以直到他自己也當了爹,還是個光頭阿哥。
康熙四十五年丙戌十一月十日子時。瓜爾佳氏在在十三阿哥府後院生下一子,正是胤祥的長子。玄燁雖然正在跟某個不聽話的兒子置氣。還是親自給這個孫兒取名爲“弘昌”。
而隨後康熙四十六年正月初五,槿蘭生下胤祥的長女,蘇簾給她取名爲淺儀。
就在淺儀出生後沒多久,胤祥的嫡福晉兆佳氏便診出有了身孕,這下子可算喜歡了胤祥,更叫兆佳氏喜極而泣。成婚數載,終於一朝有喜,這一胎,可是兆佳氏從進門便盼着的了。唯獨有一點可惜,就是側福晉瓜爾佳氏先她一步生下了胤祥的嫡長子弘昌。
這一日來坤寧宮請安,胤祥這一大家子,也算人員濟濟了,嫡福晉兆佳氏尚未顯懷,不過,今年便會添丁,是註定的事兒了。側福晉瓜爾佳氏懷裡抱着自己白胖的兒子弘昌、剛剛晉封的徐庶福晉(槿蘭)懷中是一個小小的女嬰,另外還有庶福晉納喇氏和幾位格格。
兆佳氏一臉喜上眉梢,看着徐氏與小淺儀,口中如含了蜜糖般誇讚道:“額娘您別看淺儀那麼小小一個孩子,平日裡可乖巧了,極少哭鬧,文文靜靜的,果真像極了徐妹妹呢!”
蘇簾也是喜歡丫頭比小子多一些,何況淺儀生得白嫩,又正是小小的,叫人不勝憐愛的時候,便也眉開眼笑地道:“的確很乖!這點沒隨了她阿瑪那整日胡鬧的性子!”
兆佳氏抿脣微笑,嘴裡卻急忙爲自己的丈夫抱屈:“額娘可別冤枉了爺!您不曉得,現在京裡,人人都稱讚爺是‘俠王’呢!”
“俠王?!”蘇簾不由瞪大了眼睛。
兆佳氏笑意盈盈,點頭道:“是啊!前段日子,固山貝子雅爾甘欲強納光祿寺典簿沈思聰未婚妻楊氏,被爺恰巧得聞,便大罵有辱皇族體面,當即便上門,訓斥了雅爾甘一通。”
訓斥?蘇簾嘴角抽了抽,真的只是訓斥而已?蘇簾還會不瞭解自己的兒子嗎?他從來最愛用拳頭說話,只怕是狠狠揍了雅爾甘一通吧?
兆佳氏臉上微紅:“爺盛怒之下,的確和雅爾甘貝子動了些手腳。”
雅爾甘此人,蘇簾也聽說過,他是現任平郡王訥爾蘇一母所出的弟弟,訥爾蘇襲了鐵帽子平郡王的爵位,雅爾甘卻得了固山貝子爵。雅爾甘的確頗多姬妾,甚愛在煙柳之地留戀,而且內帷不修,早年便因寵妾滅妻被御史彈劾過,玄燁原本十分生氣,可是訥爾蘇求情,又是保證會約束弟弟,玄燁才從輕處置,罰俸祿思過而已。
兆佳氏又道:“雅爾甘貝子還上摺子彈劾爺毆打宗室呢,這事兒汗阿瑪沒告訴您嗎?”
蘇簾眼角冒出一個“凸”,出了那麼大事兒,玄燁居然一聲不吱!!
“可能汗阿瑪覺得這只是小事罷了!”兆佳氏不禁暗怪自己多嘴,“畢竟是雅爾甘不對,汗阿瑪自然不會包庇,後來連平郡王都上門親自給爺賠罪了,這事兒已經過去了。”
事兒既然都過去了,她還能怎麼着?只是這個胤祥,如今怎麼像只出了籠子的鳥兒,這麼愛亂鬧騰?看樣子得空得好好修理他一頓才行!
蘇簾便問:“那麼那個典簿和那個楊氏現在可成婚了?”——雖然蘇簾不贊同小兒子處理事情的方式,可到底是幹了件“懲惡”的事兒,蘇簾也不好從道義上指責他。
兆佳氏面上微微尷尬:“還沒,大約沈思聰是想等此事完全平定下去吧。”
蘇簾聽着兆佳氏的語氣,似乎這門婚事有了些問題的樣子,便皺了眉頭:“你實話與我說,到底如何了?!”
兆佳氏臉上有些躊躇和不知所措,嘴裡支吾着道:“沒什麼,額娘您不要多心!”
這時候,坐在一旁繡墩上,半晌都不開口的側福晉瓜爾佳氏突然插口道:“娘娘,因那楊氏被雅爾甘貝子糾纏過一段時日,如今雖不敢糾纏了,但是沈家似乎覺得楊氏有辱貞潔,已經退了婚。”
“退了婚?!”蘇簾驚訝地瞪大了眼睛,其實細細一想,在這個時代也屬於常理,沈楊兩家雖然訂了婚,可是訂婚到成婚期間女子是不能輕易出門見外男的,而楊氏不但是見了外男,還差點成了貝子爺的侍妾,在一些迂腐的漢人家庭裡,是決然不能容忍有這麼一個傷風敗俗的兒媳婦,萬一日後爲人指摘,整個家風都要爲之敗壞!
瓜爾佳氏滿是憐惜之色地道:“倒是可憐了那楊氏,清清白白的女兒家,卻要遭受如此羞辱和磨難。可如今,婚被退了,名節又受損,只怕……就算沒有求死的心,也是要出家做了姑子了。”
蘇簾深深地皺起眉頭,說到底,這事兒雅爾甘固然是罪魁禍首。可是若按照這個時代人的眼光拉看,給貝子爺做妾,只怕比給一個六品小吏做妻子要風光體面多了!胤祥雖然看似是做了一件“俠義”的事情,可實際上,卻把這個楊氏逼迫得無路可走了!!未婚夫不要她,雅爾甘也不敢再納她,可不就是除了死就只能出家了嗎?
說到底,世俗禮教害人不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