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他這麼如此欣喜,楊銳也是高興,雖然所言未必全對,但是又這樣的積極性對於今後接受東北卻是好的。當下說道,“秋帆兄所說甚是,不過對於百姓也並非只是教授農技,其他方面也是要教導的。特別是我們移民多是山東人氏,彼處教門林立,一旦沒有節制,那麼義和團之事又起,對我們集聚民力、置根於民很不利,所以對百姓還是要務多教化。”
義和團之事世人皆知,教門會黨全國都有,但是山東最甚,這些移民來自山東,一旦不好確實是有作亂之可能。楊銳說要教化百姓,雖然這是儒家常常提倡的,但是真的如何教化這些移民卻是難事。
杜亞泉道:“移民都是離家別業之人,不似關內有氏族祠堂,教化管理確實是難。是否可以假借昔時軍屯之制,如此也便於管理。”
真是智者所見略同,在考慮如何有效管理移民的時候,馬邦德、鍾觀光都曾經提出軍屯,如今杜亞泉一說到管理移民也出軍屯這一策。楊銳在之前聽說軍屯之後便惡補了一下相關知識,這軍屯最早起源於漢朝,漢文帝之時便開始試辦軍屯,兩千年來延續至今,生命力極強,歷來王朝但凡實邊都是要實行軍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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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銳笑道:“軍屯是實邊良策,只是從前明看,弊端也是不少。在這還是要加以改良,特別是不能將移民當作奴僕,並任意侵佔他們的田地,不然也是要出大亂的。對於移民的教化除了借用軍屯的方式管理,還有三策。其一,每一屯、每一保都要建立祠宗,推出鄉老,實行屯堡自治。只要讓他們按照我們的意思管理就好了,不再另排人員管理;其二,每屯每堡都要派識字明理之人作爲先生。掌控輿論、教化民衆。其三,大的屯堡和大的市集都要有寺廟道觀。杜絕邪祟、弘揚正道。”
“竟成所說都是良策,只是,”杜亞泉聽了這麼多,計劃都好,但有一個問題,“若是每個屯堡都派一個先生,這東北屯堡何其多。如此哪有這麼多人?還有之前所說農、工兩事,我看也是人員不足,難以爲繼怕是。”杜亞泉不愧是無面目之人,想說便說。
楊銳呵呵笑道。“人員問題不是很大,這都怪我之前埋怨說清楚。農業之事,商貿公司有滬上的商學培訓學校出人,這塊問題是沒有的。”
杜亞泉點點頭,楊銳說的沒錯。商業人才從去年上半年建陸行工廠的時候就開始培養,所以復興會商業人才從來都是不缺的,這一點杜亞泉從上海而來,是知道的,所以他沒有質疑商業這塊。而是很憂慮農業和工業。
見他認同,楊銳又道:“農墾公司其實大多是管理移民而已,技術站畢竟是新建,前期最多是總結以往的耕作經營,推廣已知的農技。比如養蠶之術,江南已經是幾千年了,雖然東北這邊是野外放養,但還是很多東西可以借鑑的。至於每屯每堡的先生,其實也未必每屯每堡都要,更不一定要識字之人,只要口舌伶俐就好了。”
杜亞泉道:“如果不識字如何教化百姓?”
楊銳道:“說書便可。”
杜亞泉有些驚奇,“說書?”
楊銳道:“是,說書。我國國民向來只知道鄉土,不知道國家,並且還愚昧麻木,如此,要改變只能日夜教化。而這教化只能是用他們能懂的辦法來,說書是,唱戲也是。組織說書人、戲班子不難,重新編一些有關國家民族的新段子、新戲對於滬上那些文人來說只是小菜一碟,就是段子不夠,讓這些人讀報紙也行,只要他們記憶力不差,不識字也行。”
楊銳所說之術小型藝術團了,相比於戲班子,還是說書投資少寫,一個縣裡面有個幾十個說書的,來回在農村集鎮巡迴,那通過這些人宣傳政策、國家民族思想什麼的,也會起到不錯的效果,比如華興會的陳天華編的兩本冊子就影響甚大。
如此安排也是可行的,杜亞泉沒有異意,又問道工廠:“如此說來農、教兩事人員不愁,不知道工業人員從哪裡來,特別是將來要建軍工廠,這不是一般人能做的。”
楊瑞笑道:“工業已經安排了。礦山的人直接從長興煤礦上調,再不夠就從開平挖,之前已經挖了一批,效果不錯,那裡已經是英國公司了,朝廷不會說什麼;鋼鐵廠的人很早就在江南製造局裡實習了,現在還抽調了一些去了歐洲,再說通化這邊冶煉廠不大,主要是研究以及自用爲主,需要的人並不多;至於軍工人才也早做了安排,也是在國外,等到時候就會回來。我心裡擔心的是政務人才很缺少,我們這些人裡面好像沒有做官的吧。”
杜亞泉道:“政務人才倒不是難題,紹興幕學很是興盛,謀士遍天下,需要政務人才也可從中招募。”
杜亞泉一說,楊銳纔想起來紹興是出師爺的地方,據說天下幕僚十之八.九都是紹興人,當然要招募紹興師爺不合楊銳的本意,他要的是能與復興會合拍的政務人才,而不是講究做官做人的老舊幕僚。
楊銳問道:“滿清官員大多昏庸貪腐,東北新開之地,很多移民新地其實都是我們自己在管理,而且越到後面需要的人政務官就越多,招募不是辦法,最好是招些通政務的人才到東北來辦個學校,紹興幕學可以借鑑過來,但這只是要學的東西之一,如今西學日盛,未來治國做官光靠幕學怕是無法勝任了。”
辦學杜亞泉是有經驗的,這政務學校雖然沒有辦過,但想來應該是幕學再加上學新學的東西,幕學自己就是紹興府人,找人方便,新學他自問自己還是通一些的,當下道:“好。我回去之後就寫個條陳過來,到時候竟成看完。如無不妥之處我便着手安排。”
到底是新派人物,幹活很是幹練。楊銳想到資料上的那些評語,心下不由得的對杜亞泉高看了一些。其實復興會是難找到合乎心意的人才的。老舊人物作什麼都很講究,便是有才也是一副老爺的樣子。不要說東北局面初開,就是日後革命成功楊銳對他們也很是看不過順眼,這幹活就要幹活的樣子;而那些新派人物,要麼民主自由,要麼口呼排滿革命,很不實在,這些人拉到東北幹幾天。估計就要受不了。所以,現在教育會人才培育的功能越來越重要。
楊銳正思量間,杜亞泉又想到一策,道:“我看不一定只在東北辦。只要先生夠的話,還可以辦在滬上,另外,如今留學風潮起,便是日本也是可以辦的。”怕楊銳不解。又補充道,“我在滬上辦學的時候聽聞,如今清廷欲廢科舉,興新學,留洋學生日漸增多。特別是東洋日本,因爲較中國近且學費低廉,我國學生趨之若鶩,東京當地房舍、學校都是不夠。很多學校辦學只求賺錢,大辦速成班,此類班畢業只要半年、一年,更有甚者只有三個月,畢業之後便可發放文憑。”
杜亞泉雖在江浙,但是對外界的消息還很是關注的,現在復興會規模將越來越大,特別是幾年之後革命,不管成與不成都需要大量實務人才,如果可以借現在留學之風把學校辦在東京,那麼可以賺錢不說,教出來的這些人才不管是不是爲復興會所用,日後都將有大用——革命成功之後,自己的還是自己的,滿清也是自己的。
楊銳越想這辦法越好,辦在東京可以收學費,不要像滬上和通化這邊一樣要自己出錢培養。楊銳道,“這辦法是好,只是我們雖然有人在東京板報,這辦學可要比辦報難百倍啊,在日本辦一個新學校,聲名不顯,清廷和那些留學生未必會認啊。”
杜亞泉道:“並不是要我們辦校,只要在東京找一聲名一般的學校詭寄便可。”說罷笑了起來,露出白白的虎牙,楊銳見此心裡也是笑了一下。
詭寄這個詞最主要說的是前明之時,因爲士人稅收有優惠,普通百姓就常常把田掛名在這些士人名下,以求避稅。現在杜亞泉借這種說法借一學校的招牌辦自己的學,猛一聽很是吃驚,但想下來和後世教育產業化之下那些某某大學下屬某學院是一個道理,211裡面那些個學校都在幹這種事情。
楊銳笑道:“好。好。如此就不要另行辦學了。只是不知道這個教書的先生去哪裡尋來?”
杜亞泉心裡早有計算,說道:“滬上之前蘇報的老闆陳範先生,案發後就在東京,還有教育會的陳竟全先生,兩人都是辭官之人,可以在學校做教習;再有就是紹興本地人中尋一些幕學先生,紹興人喜歡四處奔走,去日本也是無虞的;最後就是滬上管理培訓班裡,諸多課程都可以直接作爲政務學校課程,如此學校立等可成。學生畢業之後便可回國就仕,日後革命成功,可以爲我會所用。”
楊銳笑了起來,這是個辦法,而且花費甚小。他給滬上管理培訓班的課程里加了不少私料,諸如社會學、社會心理學、政治學、管理心理學、組織行爲學、市場調查等課程,這些都是沒有出版的東西,而且也不準備出版,只是在內部做秘密教材使用。杜亞泉對新學很有興趣,又因爲是會內骨幹,這才知道這些信息,以他的眼光來看這些未來的社會科學經典教材,還是能感覺出這裡面沉甸甸分量的。
人類的科學技術發展勢必會帶動社會科學也同步發展,科學技術是硬件,而社會科學是軟件,兩者是相互相成的。在實際管理中,非物質的因素佔了最少一半,一幫空有先進武器的烏合之衆是沒有辦法獲得勝利的,一套只知道蠅營狗苟、欺上瞞下的文官體系,是沒有辦法強國富民的。只是科學技術發展了、物質豐富了,若是沒有相應發達的社會科學去支撐,那麼這種技術和物質的優越只會帶來更大的混亂,泰勒的科學管理、梅奧的霍桑實驗、朱蘭的質量管理、科特勒的市場營銷都是應景而生的東西。
時近中午,談的事情告一段落,吃了飯後楊銳便先安排杜亞泉區休息。臨到下午四五點的時候,再見他時他已經拿出了一份政務學校的章程。不管包含了學校的設立、組織、運作,還把課程也大致編排出來了。這其中有很多是滬上培訓學校的課程,還有一些應該是紹興的幕學了。裡面很多東西是楊銳沒有見過的,其中包含了盜案、命案、錢穀、賑災、捕蝗、水利等東西。讓人大開眼界。
看過之後,楊銳道:“秋帆兄沒有休息,一下午就在寫這個章程?”
杜亞泉正在等着楊銳的意見呢,見他問便道:“我這人是急性子,心裡有事睡不着覺,不把心中所想寫出來,總覺得堵在心裡不舒服。竟成看這章程還有什麼地方要修改的。你說下,我馬上改,今日便把這學校訂下來。”
楊銳呵呵一笑,他做決定是越慢越好。一般是衣服不到沒穿不洗,事不到臨頭不急,誰知道碰上這個搭檔卻是確實如此的,只好說道:“我看沒有什麼問題,該改的就是這這個盜案、命案、逃人、姦情可以去掉;要加的就是最好有個預算。不但是資金,還有人員預算最好要。”
杜亞泉馬上寫了下來,只是對楊銳不要政務學校不學判案很是不解,問道:“難道說這些學生不學判案,以後只要把判案這事情單獨的法務學校?”
楊銳道:“是個。以後政務和法務相分開。判案的就只判案,管政務只管政務。所以以後還是要辦個法務學校的。”
西方的司法獨立杜亞泉是知道,也沒用什麼驚訝;只是這預算是個難題,但好在他在滬上也研究過那些教材,一些簡單的會計常識還是知道的,當下就回去修改了。在杜亞泉的快速跟進下,政務學校的試行方案在深夜十二點確定了。楊銳把他送出門心裡後有點哭笑不得,本想找個厲害的搭檔來配合自己,現在這個厲害是歷害,可這也太厲害了吧。
第二日一早,楊銳和他又談了一上午,下午吃飯之後,杜亞泉就打道回府了,和楊銳這邊深談之後,他還有去和鍾觀光那邊,楊銳這邊和他說的只是日後通化這邊的大的方向,具體的事務關鍵的細節還是在鍾觀光哪裡。時間緊迫,他還是抓緊時間瞭解越深越好。他走的時候,政務學校章程也被他帶走了,這份章程將快馬送到奉天,然後最終到滬上王季同哪裡,尤其安排最後的執行計劃。
滬上公共租界後馬路萬安裡,復興會滬上總部。
和以前的冷清模樣不同,現在這裡已經有三十多個人在三樓上班了,這些人大多是愛國女校的學生會員,不過和其他系統的會員不同,她們是幾經挑選的,通過摸底調查、忠誠測試和刑訊培訓才允許進入這裡。至於王季同所在的四樓,對於一般人來說還是禁區,特別是這裡有很多復興會的絕密資料,這些資料都是和炸藥相連的,一旦情況有變無法銷燬的情況下,這些資料所在的保險櫃的炸藥就會被通電啓動,在一分鐘之內,資料就會被徹底銷燬。
在公共租界,復興會有好幾個總部,比如設在餘慶裡的中國教育會總部,設在四馬路儀器館技術研發總部,設在黃浦灘的商業總部以及已經在籌備的金融總部,雖然這些總部都比萬安裡氣派,人員也多得多,但它們和萬安裡不在一個檔次上,它們都是分支,是復興會革命機器至關重要的一部分,而萬安裡則是整個復興會的大腦所在。
雖然在去年復興會剛成立的時候,楊銳把愛國主義作爲整個組織的基石,把現代企業那一套拿來作爲組織框架和組織制度,但很明顯,這並不能使復興會成爲一個現代的有戰鬥力的政黨。公司就是公司,要的是盈利,其組織結構和組織制度是基於盈利來設立的,雖然,其中有很多東西是可以借鑑的,但也只是借鑑而已。於是在之後的日子裡,楊銳翻出被壓在拉箱底部的毛概、馬經和大三的時候發的三個代表基本教材,拿出來研究,希望將整個復興會重新塑造一下,對組織建設、制度建設、思想建設、作風建設等進行革新。這些建設當中,組織建設和制度建設相對而已是簡單的,只要通過命令和監督就可以完成,要做的是不斷完善而已;而思想建設和作風建設卻是最難的,或者說只有思想建設是最難的,作風問題說到底還是思想問題——什麼人做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