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後世來說,撫順給楊銳的印象只是一個煤都,它和鞍山本溪組成了東北工業的核心基礎,但是在這個時代,楊銳對於撫順的記憶就是那一次雪夜狂奔了,雖然最後的結果不是什麼悲劇,而且按照歷史的慣性那一夜的事情又將會被後來的文人們編成名人軼事之類,可楊銳對撫順真的提不起什麼興趣來。按照馬邦德的介紹,這撫順二字還是明朝取的,意思是“撫綏邊疆,順導夷民”,這個說法好歹讓楊銳對它的印象又稍微好了些。此時的撫順還未成設縣,只是又一個軍事要地,管理他的長官名字也古怪,叫做什麼掌路記防禦,馬德邦解釋說這其實就是關口守備的武職,正五品,比知縣要大。現在的官據說是個滿人,叫做吉祥。
楊銳對誰是撫順官員的興趣不大,休整幾日後,他揮師到撫順是想去弄幾個礦回來,有機會再順便打一打本地駐守的俄軍。按照情報,撫順當地只有兩個煤炭公司,一是被俄國人入股並且被控制了的撫順煤礦公司,另一個是河北人王承堯辦的華興利公司。前者是沒有指望了,俄國一戰敗這煤礦鐵定被沒收,後者也許還有些機會。俄國人因爲燃煤嚴重不足,現在已經強佔了這兩處煤礦挖煤,據說還要從奉天修一條鐵路過到撫順運煤。抱着對煤礦的希望,楊銳一到撫順就見了華興利的王老闆。
此時的王老闆正是愁眉不展,自己五口礦井都被俄國人給佔了不說,之前囤的幾千噸煤也不允許出售,因爲已經被俄國人充作軍用。此時聽聞有人能有辦法弄回煤礦也就不管認識不認識死馬當活馬醫了。只是見人之後看到楊銳的腦後空空,心裡吃了一驚,問道:“先生是哪國人?”
辮子的問題不是第一次遇到,楊銳對此不以爲意,笑道:“我是兩江人氏,早年出洋所以把辮子給減了。王老闆以爲我是日本人嗎?呵呵,怕是他們沒有我這麼高吧。”
王老闆想到見到過的那些日本人確實很矮,當下也笑了笑,請楊銳入座。心急之下不講究什麼客套,問道:“楊老爺說有辦法弄回咱那煤礦,不知道是怎麼個辦法?”
“怎麼丟的,就怎麼搶回來。”楊銳也不廢話,直接說辦法。本來他是不想動武力和俄國人硬拼的,但是爲了這煤礦也只好搏一博了。
這個說法使得王老闆吃了一驚,他嘴張了好幾下才找到詞,“楊老爺這大鼻子可是惹不得的,現在奉天城裡大鼻子幾十萬幾十萬的,真是動粗怕是沒有勝算吧。奉天增大人……”
楊銳沒等他話說完就把他打斷了,“增大人有增大人的路數,我也有我的路數,對內事還好,要是一涉及到洋人,不管大鼻子小鼻子都不是增大人能擺的平的,就是朝廷也得看他們的臉色。俄國人現在是人多,可他們的敗仗一個接一個,這遼陽奉天他們能守的住嗎?只要在他將撤未撤的時候,在日本人來之前把礦搶回來,把他們修的鐵路給拆了,那這礦還是華興利公司的。”
王老闆一邊聽楊銳說話,一邊用心的打量着楊銳,只是怎麼看也不像個鬍子,待楊銳說完,他問道:“楊老爺的辦法也是辦法,只是不知道這酬勞……”
倒是一個做生意的人,有沒有可能先不管,價錢先問問。楊銳對此早就想好了,“每年我給公司十萬兩,公司給我一半的股份,另外的一半股份怎麼分紅就看公司的收益,賺多少就分多少……”
條件還沒有說完,王老闆就一臉苦相,他說道:“公司雖是鄙人主事,可是這股份的事情確實不好商議。實不相瞞,這礦上還有些大人們的股份,還有就是有道勝銀行六萬兩股份……”
道勝銀行這幾個字一出來,楊銳就知道這華興利公司怕是要黃了,本來還以爲是個華資公司,現在才知道是個合資公司。又是打斷了王老闆的話,“王老闆,其他都好說,要是真的道盛銀行的股份,怕是神仙也救不了,在下告辭了。”說完就起身而去。
其實這王老闆剛纔也不是拒絕,只是訴苦而已,五成的股份每年給銀十萬兩也是很不錯的了,要知道大家入股也才十萬兩。現在見來人一聽道勝銀行就立馬離去,他心中一時也有些慌了,這道勝銀行入股其實也是他想借這棵大樹來擋擋風雨的,怎麼現在就成壞事的了呢。他趕忙站起來道:“楊老爺留步,請留步,適才所說股份也是有些許爲難,但也不是不能談,待鄙人和其他股東商議。”
楊銳笑道:“商議就不必了。要真是有道勝銀行的股份,怕是神仙也難救了。”見王老闆還是不解,嘆了口氣道:“王老闆昔日把道勝銀行引進來估計也是想借些威風,少些麻煩。卻不知日後俄國人敗了撤走,日本人勝了進來,因爲有着俄國銀行的股份,加之現在煤礦又被俄國人給佔了,日本人一來一定是當作敵資給沒收了。俄國人因爲要敗走我還能搶一搶,日本人過來是長駐的,怎麼搶?所以我說這是神仙都難救。”
這席話說的王老闆臉色發白,這煤礦他可是準備當傳家寶傳下去的,要真是這樣被人奪了死也不甘心啊。他好不容易纔定了定心神,說道:“這日本人來也不會不講理吧。這礦的執照上明明寫的是中國人啊,怎麼就成了敵資了呢?就不怕世人說他們強盜作爲嗎?”
這位王老闆還真是食古不化,看他這麼個大義凜然,楊銳不介意在語言上再打擊他一下,“呵呵,王老闆這話說錯了。俄國人、日本人本來就是兩個強盜。現在打戰打仗就是分贓不均,這事情全天下都知道。搶滿洲這麼大的地方都能搶,搶個小小的千台山還怕別人說三道四?王老闆在撫順呆了不少時間,也是知道這裡煤有多少,我看撫順不比開平煤礦差,開平不也是被英國人搶了嗎,現在還不是不了了之,人家還沒有派兵呢。好了,今日就算是我打擾王老闆了。告辭。”
王老闆沒有回話,似乎是被楊銳的話擊倒了。此時他想到煤礦最終要失去心中懊悔不已,其實當時要道勝銀行入股也是爲了對抗撫順煤礦公司的翁壽。這翁壽辦礦資金不足就吸了俄國人入股,前年開礦沒多久兩家就因爲界址起了糾紛,事後他雖然在奉天將軍增祺的幫助下勝訴,但是不放心的王老闆還是覺得引進強援爲好,這纔要道勝銀行入股以求對抗有俄國股東的撫順煤礦公司。誰知道當日一步妙棋現在卻成了死棋,真是悔之晚矣。
和王老闆一樣,楊銳也是非常的不爽,這撫順煤礦產煤的區域就在華興利和撫順煤礦公司兩家的礦區裡。兩家都有俄國人的股份,以後被日本人佔了是鐵定的事情,對此楊銳可是一點辦法也沒有。狗日的打完這戰就窮壞了,只要有點好處就會瘋子一樣的撲上來的,這可是攔也攔不住的。而此時一旦失去,要再弄回來就得到旅順租界到期才成,租界二十五年租期到期之後王八蛋纔會給他們續簽條約,日本也勢必不肯放棄滿洲這塊肥肉,到時候雙方不打一戰誓不罷休。可要真要等到那時候,都是近二十年之後了。
回到營地,楊銳正煩惱之際,齊清源卻拿着個情報前來請示,事情也不復雜,就是有幾個京師大學堂的學生在奉天成立了什麼抗俄鐵血會,正在四處聯絡有志之士,準備與俄國人決一死戰。楊銳看完情報有些奇怪的看向齊清源,按說他是很清楚復興會的政策的——雖然說是反清組織,但復興會有兩種人不要,一是太過熱血的書生,這種人一熱血起來就沒有了分寸,可是現在反清是地下作業,乾的是技術活,一旦魯莽行事,組織暴露,那麼大家除了撤到海外別無它途;二是有組織的會黨分子,這些人是很難被拆散的,現在復興會盤子太小,會黨分子多一些,復興會到時候全變會黨了,這也是楊銳和鍾觀光在軍隊政工體系沒有完善時,一直不大量招伐木工從軍的根本原因。現在這幾人明顯就是屬於熱血書生、憤恨青年一類的,齊清源不能不知道政策。楊銳有些奇怪的問道:“清源,你這是……”
“先生,”見楊銳不以軍中職務稱呼,而是直呼其名,齊清源也就不喊楊銳長官而稱先生了,“先生率領大部在鐵路以東隱蔽行動,學生是想帶些人馬打着復興會的旗號,學着他們的樣子在遼西齊聚豪傑,與俄軍血戰到底,如此一來可以大振復興會的聲望,也可掩護先生在東面的活動。”
原來是這麼個打算,被他這樣的一說,楊銳的心思也活絡了起來。是啊,老是打了勝戰卻不敢說是復興會的乾的,也是夠憋屈的。太靜悄悄了也不好,最少在對革命青年的號召力上要打折扣的。想了一會,楊銳才道:“你說的辦法也是一條良策,最重要的是可以提高我們的聲望,有了聲望參加我們的人就會越多。但是你要記住,現在復興會是反清組織,很有可能你和俄國人拼命的時候,清廷也會派兵來征剿你,就是不征剿,你們的行蹤也會被他們告訴俄國人。除了我們自己的情報網,你能相信的人很少,甚至還會有清廷的間諜以抗俄的名義混進來,他們要麼混進來行刺,要麼長期潛伏以求把我們一網打盡。這麼做可要比現在打戰打仗兇險多了。”
齊清源明白楊銳的意思,這番話時告訴自己雖然事情可爲,但是兇險無比要自己考慮清楚。他深吸了口氣,沉聲道:“先生,這些我都考慮清楚了。我願意去!”
楊銳聞言心裡輕輕嘆息了一下,這齊清源是第一批軍校生裡面難得的帥才,和雷以鎮一樣是軍校優秀畢業生,真要是派到遼西去了,萬一出了什麼意外那絕對是重大損失,可去遼西沒有個頭腦清楚的指揮官,這隊伍也存活不了多久。思慮良久,楊銳才道:“清源,這件事我可以答應。”見他臉上浮出喜意,楊銳又官僚式的說道,“但是,有幾條你們要遵守,第一、這支隊伍人不能多,人多會引起清廷的關注,最好不要超過一個連;第二、隊伍不能和大部隊有牽連,情報網也只能暗中支援你們。服裝要改過,步槍以俄製爲主,手榴彈也將會變成土製的,機槍可以配兩挺,電臺可以配一個;第三、軍校學生只能給你四個,另外會派個文筆好的書記記錄你們的行動,這些都將會登到東京和滬上的報紙上,以增加復興會的聲望。第四、雖然是在外線作戰,但軍紀絕不能鬆懈,違者軍法處置;第五、”楊銳一口氣說了四條,到五的時候終於嘆了口氣,望着齊清源道:“第五,你們要記住,最重要的作戰目的是保全自己,打擊敵人。你們這些人都是革命的種子,不可隨意犧牲。”
齊清源立正喊道:“是,長官。”興奮之餘震的屋子直響。
楊銳一時間笑了起來,說道:“你下去吧,打完這一戰再來安排你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