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硯孫的那兩個師到哪了?”楊銳終於把扯出來的東西說完。想到北京周邊的滿清軍隊,他希望沂州的那兩個師能馬上趕到直隸,這樣京城將有五個野戰師。
“硯孫那邊剛剛佔領濟南,山東混成協被他們消滅了,第3、第4鎮則跑了——是他們主動放棄濟南的。9、10兩師傷亡很大,北洋正規鎮的火炮很多,但幸好他們炮彈不是很充足,參謀部猜測這應該是他們主動後撤的原因。”雷以鎮之前一直沒有說話,經濟和政務都不是他負責的,但潘承鍔的那兩個師歸第二軍管轄。
“傷亡有多大?”楊銳細問,和北洋在平原上勢均力敵的戰鬥,還是第一次,他很在乎結果。
“濟南外圍一戰陣亡了一千餘人,受傷也近兩千,”雷以鎮神色凝重,“我們的部隊面對火力兇猛的敵軍還是有一些劣勢的,特別是在進攻的情況下。現在硯孫所部正在往德州推進,那裡負責防守的是北洋第4鎮,而第3鎮則往天津急進。”
“1、2、3、27,再加上毅軍……”楊銳道,“前面有近五萬人,毅軍……”
“毅軍查實有一萬五千人,火炮十二門,都是57mm炮,騎兵有八百餘,機關槍極少,這應該算是純步兵師,再考慮到部隊的訓練和作戰意志,其戰鬥力應該只相當於北洋正規鎮的一半或者三分之一左右。北洋那幾個鎮的戰鬥力和第二軍相當,但我們還要負責防守京城,這就削弱了最少一個旅的兵力。”雷以鎮道。“如果……”
“如果北京不要防守的話,那戰就好打了是不是?”雷以鎮的想法楊銳直接說了出來,“北京是要守住的,這是政治。沒有辦法妥協。滿清部隊什麼時候可以集結完畢?”
楊銳說法讓雷以鎮無法反駁,他道:“我是擔心先生的安全,一旦前線交戰。後方使館區的三千多洋兵要是發難,那些新反正的巡警估計會和那天晚上那般潰散。”
“你告訴我滿清的部隊什麼時候可以集結完畢?”楊銳明白他的心思。但他既然來了北京,就不再顧慮安全。
“洋人已經抽調技工修復關內外鐵路,整段鐵路有幾段是可以運行的,第1鎮比我們預想的要早一些,大概五天之後他們將全部趕到北京外圍。”雷以鎮道,他明白楊銳各個擊破的打算,補充道:“現在第2、第27兩個鎮集結在一起,並不冒進。第3鎮因爲有火車,後天或者大後天就能到天津。我們之前也有先吃掉敵一部的想法,但第2鎮出擊到廊坊又退了回去,應該是有洋人在給他們通風報信。”
“嗯。現在戰場不再是單向透明瞭,我們有無線電,他們只要是沿着鐵路,就會有有線電報傳遞消息,大家算是勢均力敵了。”楊銳對洋人的偏幫早有意料,“我的想法是先解決北面之敵,先把毅軍吃掉。能做到嗎?”
“毅軍?先生,這是冒險。”雷以鎮道:“一旦沒有吃掉,那麼……”
“沒吃掉。那擊潰也行。”楊銳道,“還有第1鎮,派出部隊在關內外鐵路上伏擊他們!”
“可這樣北京就沒有部隊駐防了,這個空當將有好幾天時間。通過京津鐵路,天津的清軍一天時間就可以打到北京城下。”雷以鎮不會唱空城計,雖然行軍狀態下敵軍抵抗力薄弱,但最少也要排出一個師以上的部隊出去突襲。“一個師在廊坊攔着第2、27兩個鎮,還有馬上要到第3鎮,這太危險了。”
“三個旅派出去伏擊。北苑到密雲只有八十多公里。在密雲北面附近埋伏,也就是一百公里左右;通州到唐山的鐵路也只有一百公里出頭。一百公里來回加上戰鬥時間。只要情報準確,五天就足夠了。剩下三個旅負責狙擊天津方向的三個鎮。我們處於防守狀態,只要炮彈和機關槍充足,攔截他們兩天,等待出擊的三個旅回來應該不難吧。”楊銳說道。
“如果不帶後膛炮,五天時間可以做到,但是這樣部隊即使趕回也太疲勞了。”雷以鎮說話的時候,馬車已經出了正陽門甕城,到了官衙街。此時大街兩邊站滿了人,蔡元培就在這裡。
楊銳本以爲在永定門之外就能見到蔡元培的,但他卻在這裡,這就有些奇怪了。沒有再和雷以鎮商談戰局,楊銳在馬車停穩後下了車,蔡元培衝了上來緊握着楊銳的手道:“竟成……”
“孑民!”楊銳也握着他的手,蔡元培一襲青色的長衫,頭髮披肩,眼鏡之後的臉龐皮膚白皙,顯得很是文雅,看得出來,他這幾年只是被軟禁,並沒有吃什麼苦。
“你來了就好!”蔡元培激動之後忽然冒出了這句話,楊銳不明白他是什麼意思。
“你沒事就好!”楊銳則如此說道,看不到蔡元培的時候厭惡這個人,但面對面楊銳不知怎麼卻想起當年在愛國學社的第一次相見,那時候大家的關係多單純啊。
看見他們兩個抓着手不說話,謝纘泰道,“就不要站在外面了,還是進去說罷。”
他這麼說兩個人才莞爾一笑,一起進了宗人府。謝纘泰挑選宗人府作爲辦公地是有原因的,這裡不需要佔用原有衙門,從天津過來的接受人員正在整理滿清的遺留資料,其他資料復興會都有興趣,但對於滿清皇族的管理,除了軍情局會找一些資料外,這邊的文檔並無什麼價值。除此以外,這裡離使館區很近,英國公使館就在宗人府後面,謝纘泰是想和英國人加強溝通的,只是實際情況並不在他預料之內。
楊銳對蔡元培噓寒問暖了幾句,迅速的把話題轉移到洋人身上,“公使團那邊還是老樣子嗎?沒什麼變化?”
“還是老樣子,就是莫里循還想再次採訪你,我看這是英國人想通過他來探探風聲。還有就是……德國公使館送來一封遠洋電報,發報人說是你的老朋友呂特。”謝纘泰說道。
“哦。是他!”楊銳有些動容,沒有這個德國人相幫,味精廠就不可能順利工業化生產。而沒有味精產量提升,那天字號就不能快速擴大。呂特是朋友。而雷奧是同夥。這個朋友在滬上兩年又被調到了北京,而後又回去了德國。現在這情況下,他卻來電報了,定是報無好報。“先不管他的電報吧。德國人是不是想把我們拉到他們那一邊?”楊銳道。
“是有這樣的意思。”謝纘泰道,“竟成,我們怎麼應對?”
“幫忙是幫忙,外交是外交,不能混在一起。”楊銳道:“德國人的船不能上。他們救不了我們,只會拖累我們。美國人呢?沒有什麼表示嗎?”
“有!有一個記者也想和你談談,也是之前採訪過你的,叫麥考密克,紐約先驅報記者。他和莫里循你先見誰?”謝纘泰道。
“先見莫里循!”楊銳出乎意料的說道,“和莫里循談的是公事,和麥考密克談的是私事,他會理解的。”
楊銳在宗人府用了半個小時安排諸事,而後便開始接受訪問,第一個見的是莫里循。莫里循沒有什麼委婉。一見面就急問楊銳在滬上講話的意思,看着一身戎裝的楊銳,他說道:“楊。你在滬上的講話會讓大家誤會你對大不列顛存在敵意,這對現在中國的局勢是不利的,這個國家需要穩定。”
“不!莫里循先生,我只是和布爾人關係匪淺,這樣說的目的只是要警告那些想幹涉中國革命的敵對勢力,並不是針對英國。”莫里循有些急切,這讓楊銳想到有分析說他同情中國,其發往倫敦的稿件,因爲譴責日本而幫助中國往往被那邊的編輯刪減甚至是拒登。這是朋友嗎?還只是聖母——和諸多傳教士一樣,覺得中國人可憐。只有信上帝才能得到救贖?
“可這樣只會讓倫敦誤會!”莫里循還是有些急切。
“倫敦的格雷先生不會因爲我的言辭做出什麼迴應的,中國只是不列顛在遠東殖民地利益圈的一環。雖然比較重要,但沒有決定性因素。莫里循先生,復興會還沒有強大到讓白廳重視的程度吧。”楊銳笑道,“不列顛有自己的外交政策,這不是復興會能左右的。據我所知,朱爾典爵士現在正好當值公使團的團長,而公使團現在完全是站在清國政府那一邊,建在中國的鐵路居然不能允許中國人使用,這就是人道和正義?”
“不,楊。公使團只想中國不要發生戰爭,不管何種戰爭都不希望發生,從人道和貿易的角度來看,戰爭都是不正義的。”莫里循說道。
“難道中國人被滿清政府奴役就是正義的?”楊銳氣的只是發笑,更因爲爭論偏離了採訪的主線,直到在一邊的王小霖咳嗽一聲,他纔回過神來。“莫里循先生,還是接着採訪吧。這樣的爭論只會浪費時間。”
“楊,這其實我要問的問題。”莫里循堅持道:“你真的要用戰爭去解決這一切嗎?”
“是的。面對滿清,只有戰爭才能解決問題。”楊銳再次被糾纏進這個問題,“剩餘的那些清軍將會是以後動亂的根源。你不能帶着臍帶讓一個孩子良好成長。中國要有一個新的政府,而不是半新半舊。從貿易的角度說,一個強有力的政府才能發展經濟,消除一切貿易障礙,我想這是各國希望看到的。
他們,或者更確切的說是不列顛,花了半個多世紀的時間教會滿清如何做生意,如何和外國人相處,之間發生了多次戰爭。對於一個老舊的政府、老舊的思想的中國這是必然會發生的,但對於一個全新的政府卻未必會發生。就我看來,中國戰爭底線在於領土的完整和國民的安全,這是任何一個有責任政府都必須承諾和做到的;而其他諸如貿易糾紛,這些都可以協商解決,唯獨國土和國民的安全是不可談判的。”
“楊,你認爲有國家會入侵中國並割讓土地?”莫里循很是好奇道。
“割讓土地我不知道,但是現在這個情況下,很有可能會有人想入侵中國。這是每一箇中國不能容許的。”楊銳說道。“發生這樣的事情,結果只會是戰爭,如果有國家出於某種目的支持這種行爲。那一樣會發生戰爭。中國很大,沿海、沿江的城市都可以作爲戰場。工廠會被廢棄、貿易將會斷絕,這是代價,但這又有什麼好可惜的呢?哪怕是一片焦土,我們最終還是會奪回來,並重建它們的。
另外,莫里循先生,我聽說逃出北京的肅親王善耆昨天早上就出現在旅順,我很奇怪他沒有飛艇卻只花了二十四個小時就遠在幾百公里之外的旅順。這真是奇蹟,沒人任何一艘商船能跑那麼快。他怎麼逃出北京的我不知道,怎麼去到旅順的我也不知道,但我關心的是他去旅順幹什麼?難道是祭祖嗎?”
“真的?”莫里循驚道,楊銳雖然沒有明說,但是旅順就代表一切。
“當然是真的!”楊銳伸手從王小霖手上接過一張照片,“這是昨天拍的照片,昨天晚上被飛艇送過來的。也許這個世界並不是那麼文明,總有些人想着一些事情。”
接過楊銳手上的照片,莫里循看到照片中的善耆並不清晰。不過他身上的官服很是顯眼,這其實是善耆爲了迷惑馮麟閣和張作霖用的,但卻被軍情局的人拍到了。一身親王服飾的善耆正在日本人士兵護衛下走下火車。一圈中國人和日本在站臺上迎接他。照片薄薄,但人命卻是兩條,照相機鎂光燈的曝光太顯眼了。
“哦!上帝。”莫里循喊道。他頓時就想起身去英國公使館面見朱爾典。
訪談在繼續,楊銳的目的已經達到,而莫里循卻心不在焉,在這樣的基調下,採訪很快就結束了。送走莫里循的楊銳笑迎麥考密克的時候,劉伯淵從一個不知道角落閃了出來,湊到楊銳耳邊說道。“先生。奉天那邊出事了!”
“哦!”楊銳心中一跳,低聲道:“出了什麼事情?”又看見進院子的麥考密克。到:“如果不是很緊急,那就等下告訴我。”
“很緊急!”劉伯淵道。
“廣壽。幫我陪一下麥考密克先生。”楊銳眉頭緊蹙,對着身邊的陳廣壽道。
麥考密克對於楊銳先見莫里循並無異意,畢竟莫里循是中國的大人物,但是現在看見正在等着他的楊銳卻轉回了屋子,對着前來招呼的陳廣壽道,“陳,這是怎麼了?”
“麥考密克先生,先生忽然有急事,我想他幾分鐘之後就會回來的。”陳廣壽道。
“這簡直是在開玩笑!”楊銳在聽聞劉伯淵的彙報,第一個感覺就是開玩笑。發生在1931年9月18日的事情居然發生在現在,聽到這個消息第一反應就是歷史穿越了,所以他纔會如此震驚。
其實他不知道的是,在1912年2月3日【注:國外中國近代史研究,第二輯p320】,在確定滿清要退位的之後,日本人和1931年一樣,把南滿鐵路炸燬以創造出兵藉口,只是當時英國不想中國發生戰爭,是以第三次否決日本的要求,而日本西園寺內閣也根據英國人的意思第三次否決陸軍部的出兵提議。對比歷史,現在東北發生了革命,復興會控制了全境,同時現在內部是桂太郎內閣而不是西園寺內閣,最重要的是,英國希望日本在東北施壓從而讓復興會妥協,所以發生南滿鐵路發生爆炸之後,鐵道守備隊便以搜查兇手的名義進佔瀋陽,這實在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
“死了多少人?”楊銳臉陰沉下來,這不只是炸燬鐵路,而是炸燬火車,早上第一列從奉天開出火車,頭等車廂在最前面,炸藥就在頭等車廂底下爆炸。
“五名英國人,十六名美國人,還有俄國人六人,日本人也有七人,還有大約兩倍的的人受傷。”劉伯淵說道。
“中國人呢?”楊銳再問,臉色更沉。
“中國人…中國人沒有統計。”劉伯淵答道,他忽然有些尷尬,中國人也應該是人。“先生,我馬上就去要數字……”
“不必了!”楊銳說道。“瀋陽城內現在什麼情況?”
“現在第1軍正在和日本人在瀋陽城外對持,雙方都開了槍。”劉伯淵答道。
“打的好!總算沒有不抵抗!”楊銳說着怪話,忽然大聲的笑了起來。而後才道:“想辦法派出軍工人員去現場調查,看看能不能找到什麼線索。另外東北馬上進入戰備狀態,這已經是開戰了。”
楊銳度着在屋子裡度着步子,因爲危險而興奮,結合後世的經驗,他可以斷定這是關東軍,也就是他的前身鐵道守備隊弄出來的名堂,這段子實在是太熟悉了。按照日本人的計劃,第一步是炸路,第二步就是進城。進了城,大肆搜掠一番,最後還是把炸路的帽子扣在中國這邊;若是己方乖乖就範,那結果也不會有什麼不同。
“先生,他們就這麼輕易就開戰了?”劉伯淵有些吃驚,鐵路是日本管理的,爆炸案最多是刑事糾紛,他認爲日本人總要等到日本國內的軍隊來到中國纔會開戰。
“不要和日本人比腦子,他們從小就是被門夾大的。現在鐵道守備隊和我們開戰,就更給國內出兵的藉口。”楊銳說道。“你去把這事情通知大家吧,要作爲第一要務來處理。還有,宗人府和使館區太近了,不安全,馬上換一個地方,我這邊先去會會美國記者,他應該會對此感興趣的。”
楊銳其實是心不在焉了,不過麥考密克對楊銳本身很感興趣,在他看來,這個中國人就是一個傳奇,並且和美國有不解之緣,他身上很多東西(現代的東西)在麥考密克看來都是美國化的而不是中國化的,這完全就是一個美國人,思想、談吐、語氣,很多地方都能找到美國文化的痕跡。
訪談中楊銳不知道麥考密克所想,如果知道便要悲哀了。作爲八零後,他身上少有蘇聯文化而多是歐美文化。起初在滬上的幾年,他看不慣中國的一切,他喜歡穿西式服裝、愛喝咖啡,在某些時候,他甚至會想喝可口可樂……只有完全中國化,才能知道在後世到底自己被改變了多少,這是他這幾年的感悟。也正因爲此,他纔對吳稚暉那幫人極爲仇視,這些要廢除漢語推行世界語的人,比賣國賊更加可惡。
“楊,你是說在奉天你們和日本人發生了衝突是嗎?!”麥考密克很吃驚楊銳告知的消息,不過他把他定義爲衝突。
“不,不,弗雷德裡克,”楊銳糾正道,“這不是衝突,這是戰爭。奉天城並不是鐵路附屬地,現在日本正想佔領它,那這就是戰爭。”
“戰爭!?哦,上帝。”麥考密克嘆道。“那麼現在那邊的局勢如何?”
“復興軍正在和日本人交戰。早上第一輛從奉天開出的火車在甦家屯附近被炸,此舉造成五名英國人,十六名美國人,六名俄國人,七名日本人死亡,日本鐵道守備隊一部以查找兇手爲藉口,強行要進入奉天城進行搜查,被我軍拒絕後,他們第二次過來的時候就開始開槍。戰爭是由日本人挑起的,他們既然是搜查兇手,那麼可以派警察或者由日本領事館照會我方在奉天的官衙,但是他們沒有,一開始是想強行進入,阻止之後則開始進攻。這完全是強盜行爲。”
楊銳不帶感情的向麥考密克介紹瀋陽的情況。“我想說的是,如果日本人要挑起戰爭,那他們如願了。復興會對這樣的陰謀和挑釁絕不退讓,如果日本政府不停止這樣的行爲,那麼戰爭將是全面而長期的,這隻會是所有人的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