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戰鬥的勝利不能代表一次戰役的勝利,一次戰役的勝利不能代表整場戰爭的勝利。雖然朱建德諾夫斯基帶着半生不熟、半殘半缺的裝甲營將圍在察裡津四周的白軍都消滅、擊潰,但察裡津保衛戰中,布爾什維克紅軍在遊擊司令伏羅希洛夫的指揮下還是傷亡了三萬人,而克拉斯諾夫白軍以其狼狽撤退時留在察裡津的屍體和重傷員計算,傷亡還不到一萬。
能撤走的基本是輕傷員,以朱建德的估計,敵軍最多傷亡一萬五千人,所以從傷亡來看,紅軍這戰是慘敗,而且未傷筋動骨的白軍很有可能會捲土重來。
朱建德的想法只能和胡文耀說說,在斯大林以及察裡津蘇維埃、察裡津軍事委員會的發給莫斯科的電報上,此戰被稱之爲大捷——在數萬名白匪軍重重包圍下,受黨號召、英勇無畏的紅軍戰士最終擊潰了白匪,獲得了察裡津保衛戰的勝利。
然後,勝利只是紙面上、電報裡的,托洛斯基的親信,革命軍事委員委員阿里克謝.伊萬諾維奇.奧庫洛夫在戰事結束的第二天就來到了察裡津,看到滿城的傷員屍體並詳細詢問戰況後,他發出的報告讓托洛斯基和列寧極爲震動。很快,托洛斯基就以革命軍事委員會的名義,下令成立南方戰線革命軍事委員會,任命舊俄軍官瑟京少將爲戰線司令員,伏羅希洛夫爲副司令,鋼鐵同志和米寧爲委員。
爲了避免斯大林再用察裡津革命軍事委員會的名義插手軍事,這個新成立的南方戰線革命軍事委員會將遷往科茲洛夫城,這等於是將斯大林好不然容易奪來的軍權又收上去了。
對此,不甘心失敗的鋼鐵同志指責托洛斯基的命令是‘不可理喻的’,而後連續向莫斯科列寧同志發報。明確反對把軍事指揮權交到那些常常叫囂着‘俄國人不殺俄國人’此類反動口號的資產階級軍事專家手裡,因爲這樣‘將造成軍隊和指揮人員之間的不和,徹底斷送南方戰線。’同時他還強調:‘我們新的軍隊正在建設之中。因爲新型的、革命的指揮員同新型士兵在一起成長。’
不管怎麼申辯,斯大林同志都無法消除察裡津之戰中紅軍所付出的巨大代價。而此時將捷克軍團擊敗並佔領喀山的托洛斯基纔是蘇維埃最關鍵的救星。當然,也不能說斯大林同志所作所爲對革命就不重要,現在從察裡津源源不斷輸往北方的糧食在挽救着蘇維埃的生命。
於是,托洛斯基委派的舊俄軍官、南方戰線司令瑟京少將很快就被斯大林下令逮捕,罪名是‘自行向科茲洛夫發送了一車廂不明的貨物’。在清洗整個北高加索司令部時,斯大林就曾將所有舊俄軍官關押到伏爾加河上的一艘舊駁船上,而後在某一天將這艘駁船鑿沉,唯有司令官斯涅薩列夫事前被托洛斯基所救。如今見斯大林想再施故技。托洛斯基當即向莫斯科發出了更加強烈的抗議,兩人的矛盾頓時達到白熱化。
胡文耀並不完全知道新俄國高層的爭鬥,唯有大嘴巴的伏羅希諾夫在灌了幾瓶二鍋頭後會不由自主詛罵那些資產階級軍事專家和他們主子——‘昨天才剛剛入黨’的托洛斯基。雖然語焉不詳,但可能肯定是,托洛斯基是那些沙俄舊專家的總後臺,而斯大林同志則是反對這些舊俄資產階級軍事專家的總後臺——九月份托洛斯基因爲其好友烏里茨基被殺,宣佈要實行紅色恐怖並經過布爾什維克中央委員會通過後,察裡津開始天天殺人。
上級給予胡文耀的任務只是讓其儘可能支持斯大林,並沒有讓他介入俄國內部權力爭鬥的意思。在這二十多天裡,之前答應過的武器都運來了。但奇怪的是斯大林並未再次向他要軍事物資,只是讓他儘快把糧食運來。俄歷十月的某一日,久久不見的鋼鐵同志又把他叫去。這一次宴請他的是午餐。
“張三同志,如果不出意外,我後天就要回莫斯科。”飯後摘下菸斗的斯大林同志說道。他喜歡一些實在的東西,而張三則給他提供了許多實實在在的東西,所以他越來越喜歡這個中國人。
“啊。”胡文耀心裡一驚,頓時知道針對察裡津的權力鬥爭中,斯大林同志敗北了。
斯大林同志對胡文耀的吃驚並不奇怪,畢竟按照對方扶持自己的邏輯,這一次的失敗肯定會讓對方失望。不過他不想說什麼,而是想聽聽對方說些什麼。
胡文耀一驚之後馬上察覺自己失態。他馬上笑道,“這其實並不是問題的關鍵。經過近一個月的接觸,我越來越覺得總理大人當初的決斷是無比正確的。”
“是嗎?”斯大林雖然聽到了想聽到的話,但他還是皺眉道,“您和貴國總理閣下一定要清楚一點,那就是約瑟夫.維薩里奧諾維奇.斯大林永遠只效忠於蘇維埃,也永遠只信仰麥克思*。在任何情況下,我都不會對任何人手軟,包括我的親人以及曾經的朋友,斯大林永遠是斯大林!”
“當然!斯大林同志,我完全贊同這一點,這也是我國總理閣下在電報裡反覆強調的。”胡文耀感覺斯大林同志有些生氣,不,應該是有些發牢騷。“正因爲有着鋼鐵般的意志,有絕對無可褻瀆的信仰,您才能帶領蘇維埃走向強大。這是我國總理閣下最希望看到的,因爲只有蘇維埃俄國壯大才符合我國的利益,*和殖民地國家都是資產階級要消滅和要奴役的對象。換而言之,如果蘇維埃俄國崩塌了,那第二天帝國主義就會敵對我國。
可惜的是,這僅僅是我國總理閣下的想法,我國其他領導人並不完全認同這一點,還有些人居然鼓吹要和資產階級一起消滅蘇維埃俄國。這就是我現在做的一些事情需要極爲隱蔽的另外一個原因,輿論和公衆並不認同援助蘇維埃俄國是應該的。我總感覺,有些人永遠也無法跳出一個囚禁自己的觀念。他們總是認爲一切東西都該美好……”
“這是資產階級的恐血癥!”鋼鐵同志有些滿意於胡文耀的回答,完全不像之前那樣不斷告誡自己一定要小心對方無所不在的狡猾和誘惑。對於胡文耀描述的那些人,他下了一個非常準確的定義。“一箇舊的社會要儘快的、徹底的改變成新社會。辦法救只有一個,實施新社會流血產前陣痛——革命恐怖!只有這樣才能根除舊社會的流毒。才能把人迅速從資本主義時代的原材料變成*新人。”
斯大林同志語速不快,而且說的和和氣氣,但胡文耀只覺得一層血幕在他和斯大林之間彌散開來。他不覺得斯大林說的有錯,只是他稍顯脆弱的神經無法馬上接受這一點。
午餐吃的很愉快的斯大林同志並未察覺胡文耀的不適,他接着道:“我想貴國總理閣下完全會贊同這一點的。因爲國際形勢的允許,貴國革命可以一步一步清理那些舊社會的渣滓,一步步將舊社會變成新社會;同樣因爲國際形勢的允許,貴國革命成功後能從美國找到幫助。並從歐洲戰爭中獲得巨大的收益,這是我們都羨慕的地方,也是貴國革命殺人少的原因。
但俄國革命不同,布爾什維克一出生就處於國內國外敵人的包圍中,要想生存下去就必須實行革命恐怖。這樣不但能消滅敵人,還能使得內部團結:讓黨內的所有人都知道已無退路,往後要麼完全勝利,要麼是徹底滅亡。”
馬上要回莫斯科的鋼鐵同志悶煩中不自禁的說了這麼些話,但一會他就察覺出自己有些不對,立即制止住了這種無意義的感慨。再給菸斗添上菸絲。他接着道:“張三同志,我有幾個要求想請您幫忙。”
“請說,只要我能辦到。”胡文耀知道斯大林同志的風格。沒事絕不會找你吃飯。
“雖然貴國總理閣下援助了一千萬普特糧食,但這還遠遠不夠,我希望從這個冬天開始,貴國能再提供一億普特糧食給我們,”看着胡文耀吃驚的表情,斯大林強調道,“這不完全是援助,我們將支付黃金、白金、珠寶以及其他貴重物品。”
一千萬普特是十六萬噸,一億普特則是一百六十萬噸。這等於每天要有一萬噸的糧食從國內運出。因爲國內的糧食每年都增產,對於現已年產糧食一億五千萬噸的中國來說。提供一百六十萬噸糧食絕對不是問題,但運輸和保密絕對是問題。想到此胡文耀不禁搖頭道:“糧食的數量太大了。我國西域鐵路還未完全修通,即使是修通,靠一條單軌鐵路也難以運輸這麼多糧食。支援波斯的五十萬噸糧食和這批糧食加在一起就是兩百多萬噸運量,這麼大數量的糧食運輸很成問題,保密也成問題。”
“那貴國最多能交付多少糧食?”斯大林也知道這個數量對方不可能提供,尤其是雙方還處於敵對之中。“據我所知,貴國的西域鐵路是條重軌鐵路,每列車可以運輸一千多噸,而不是普通列車的幾百噸,每天發十列車,那就是一萬多噸。”
胡文耀沒想到斯大林也知道西域鐵路的現狀,他笑道:“一天一萬噸,那也要兩百多天才能運完這些糧食,即使波斯的糧食不走鐵路走海路,那也要一百六十多天才能運完這些糧食,這還不包括其他物資所佔的運量。所以我國在修西域鐵路複線,只是複線要好幾年才能修通。以現在的情況,再援助一千萬普特糧食是極限了,如果再多,事情肯定瞞不住下去。”
“一千萬普特糧食肯定不夠。”斯大林搖頭,神色也嚴肅起來,但沒說原因。
胡文耀看他的樣子也能猜到緣由。《佈列斯特合約》要求俄國提供十億馬克的商品,這些東西大部分都是糧食,因爲整個歐洲都缺糧。德國今年雖然獲得了勝利,但再讓民衆在冬天餓肚子,戰爭很有可能打不下去,這就是說。如果俄國沒有按照條約交付糧食,那德國將會再次進攻俄國,而以協約國聯軍的近況——死傷驚人的流感正在西歐肆虐。他們是沒有辦法阻擋、同時也沒有必要阻擋德國進攻俄國。也就是說,從今天冬天開始。全世界都將圍剿布爾什維克俄國。
“如果不考慮保密,貴國能運出多少糧食?”斯大林也明白交付不出糧食俄國將面臨全面的困境。他的意思其實是說,在兩國簽約承認邊界的情況下,中國能運出多少糧食。
“如果不顧一切的運輸糧食,考慮到中亞地區去年開始已經減少棉花種植,大概能運出……兩億普特左右。”胡文耀聞音知意,很快就給出一個數據。“不過,除了伏爾加河以外。奧倫堡那邊的鐵路需要重新開通,不然無法將這麼多物資運抵。”
中亞大鐵路經過奧倫堡,而這座城市掌握在復興軍手中,他們和紅軍在郊外數十公里的地方對持,年初的時候有過一些戰鬥,不過不佔優勢的紅軍隨即就停止了進攻,畢竟相對於要顛覆蘇維埃的白軍來說,沒有更大野心的中國人是可以暫時放置的。
斯大林同志並不樂意聽到奧倫堡這個名字,因爲這本該屬於蘇維埃。他強忍這不適,再問道:“那武器呢。貴國可能提供多少武器?”
“完全能滿足貴國平定內亂並抵禦各國干涉軍。”胡文耀無比鄭重道。
“這就不會給貴國帶來外交壓力?”斯大林難得笑起。
“只要奧倫堡鐵路可以開通,同時使用集裝箱運輸,各國未必能發現我們運的是什麼。不過世界上沒有不透風的牆。真要是發現了,我國政府也會頂住壓力,將承諾過的事情做完。”胡文耀道。他明白這一次斯大林見他的是爲了中俄和談,他現在詢問的這些東西,四五天之後就可能在全俄中央執行委員的會議上討論。
“真的能做到?”斯大林想再次確認,眼睛盯着胡文耀不放。
“援助物資完全能做到,但要大張旗鼓的承認蘇維埃俄國,只能先簽訂密約,在歐洲戰事結束。我國遠征軍撤回國內後再予以公開承認,在此之前一段時間。我國除了不公開承認蘇維埃之外,其他一切和承認無異。”胡文耀道。“我們最擔心的是:萬一帝國主義爲此對我國動武。遠征軍不至於被他們圍殲。”
“我明白了!”斯大林點頭,站在中國的角度,先以密約的方式承認蘇維埃是合適的,雖然他並不滿意這一點。“那貴國的要求是什麼?俄屬遠東?中亞以及整個草原總督區?”
“俄屬遠東只是我國失地,加上現在俄國移民全部離開,我國移民已經在當地耕種,所以這塊地方真的沒什麼好談的。”胡文耀道。“不過西伯利亞大鐵路是貴國修建的,還有海參崴海港,所以這些可以以租借的方式歸還給貴國……”
“既然承認鐵路和海港是我國的,那就不應該是租借,而是交還。”斯大林說道。
“可問題是土地是我國的,上面的建築物是貴國的,我們租借的是鐵路和海參崴海港所佔有的土地,這在法理上是完全說得通,所以只能是租借,而且可以不斷續約。”胡文耀道。
“如果是租借,那海參崴永遠只是一個商港,太平洋艦隊將不復存在。”斯大林道。
“確實如此。”這一次胡文耀沒有爭辯,消滅俄太平洋艦隊是中日兩國一致的願望,爲了這一點,雙方不惜在中亞和俄國死戰到底。
“沒有艦隊那就無從保護我國在大平洋地區的利益。”斯大林進一步說道。“如果那一天貴國反悔,不承認租借,那……”
“西伯利亞大鐵路和海參崴海港的租借權將以草原總督區來保證。”胡文耀立即記起密檔裡一段話,於是說道。“合約上可以寫明,如果我國取消西伯利亞大鐵路和海港的租借權,那貴國就有權利要求我國將草原總督區歸還,這其實類似於一種領土交換,以草原總督區來交換太平洋的出海口。”
“那突厥斯坦和外裡海州怎麼解釋?”斯大林再問。
“這只是民族獨立,貴國烏利揚諾夫同志已經號召並允許各民族獨立。”胡文耀說道。“雖然我們都知道這是權宜之計,但事實就是希瓦、布哈林已經獨立,他們和波斯都已和我國簽訂條約,領土也得到了承認。從法理上來說……”
“狗屎法理!”斯大林的拳頭忽然砸在了桌子上,刀叉、盤子、酒杯猛然跳了起來。“你們無非和德國一樣,趁蘇維埃最虛弱的時候強行讓一些民族獨立。法理只在大炮的射程之內。”
“我完全同意。”胡文耀心中一驚,但還是道。“但現在蘇維埃危在旦夕,而且我國的本意是希望蘇維埃強大,雖然有着領土上的矛盾,可中俄兩國只是一對有矛盾的朋友,這和其他帝國主義國家有本質的不同。”
“說下去吧。你們還要什麼?”發怒過後,斯大林克制住了怒火,雙手環抱着,抽着菸斗。
“我們就只要這些東西。”胡文耀說道。“南烏拉爾河以東。西伯利亞大鐵路南一百公里以南,這原本就是歷史上玉茲地區的邊界……”
“還是讓大炮來決定雙方的邊界吧!”鋼鐵同志似乎又要忍不住發火,不過這一次他沒有砸桌子。“我會將你今天所說的這一切轉告烏利揚諾夫同志、還有中央執行委員會、革命軍事委員會的委員們,他們會仔細商議這些內容的,就我個人來看,兩國的邊界還是以大炮來決定最爲合適。”
“我同意。”胡文耀看了斯大林一眼,對他的話語並不吃驚。他轉而笑道,“如果蘇維埃把有限的力量消耗在玉茲地區和蒙古,那我國總理大人將會非常遺憾,帝國主義也會因此而得益。他相信我們之間的戰爭將會是另一場歐洲戰爭。它會持續數年直到其中一方倒下去。”
胡文耀說完最後一句話就起身告辭了,第二天下午,在求見斯大林不得後。他讓伏羅希諾夫轉交一份信件代爲告辭,然後坐上飛機離開察裡津前往烏拉爾河以東復興軍控制區,而在他離開之前,朱建德等人就已撤離。從他抵達察裡津到離開察裡津,時間正好是一個月,也就是說,察裡津一月遊除了付出成堆成堆的武器和上千萬的糧食外,一無所獲。
胡文耀認爲這是一無所獲,但收到他詳細報告的楊銳卻並不這麼看。北極熊真要是這麼好對付。那就不是北極熊了,佔了人家那麼大一塊地方。不打一戰,絕對是沒有結果的。以毛熊以及斯大林同志的性格。軟弱的人在他們看來是沒有生存權力的,軟弱的國家更不值得尊重。
“糧食還有多少天能運完?”銀安殿內,楊銳喝茶的同時問向張實。
“大概……”張實沒想到楊銳問這個,他想了一下才道,“應該還有十四五天吧。我們主要是負責將糧食運到察裡津,俄國人負責卸船即可。”
“你說有沒有必要把察裡津打下來?”楊銳再問了一個張實根本沒想到的問題。“從之前的戰事上看,察裡津這個位置非常重要,現在整個俄國的糧食都指望着察裡津以南的北高加索和以西的頓河地區,可以說,這裡是俄國人的命脈。我們已經完全表達了自己的善意,俄國人不領情,那就只好先動手了,中亞這邊總不能被動的等着他們動手吧?”
楊銳說的似乎很有道理,張實有些摸不着頭腦:“可先生不是說要儘量減少中俄之間的矛盾,還有斯大林,不是說要贏得他的友誼……”
“斯大林現在已經被列寧召回莫斯科,只要戰事中不要傷害到第十集團軍裡他那幾個嫡系就好,真要傷到了,那也沒辦法。”楊銳道。“對俄國,與其爲善是無用的,該卡住脖子的時候,還是要卡住脖子。喀山已被托洛斯基奪了回來,這個冬天將是最後一個冬天,是該給莫斯科下最後通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