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是世祖十一年三月十八日生的。聽皇祖母說, 朕出生的時候正是春天,皇額娘佟佳氏疼了一天一夜才把我生出來,當是宮裡的人都說我生下來太小, 也沒有福全長的好看。
長大了一點, 因爲出天花, 朕被皇祖母親自帶在身邊教養。後來二哥福全, 小弟常寧來慈寧宮時, 都會很妒忌地趴在皇祖母身邊不肯走。那時,朕總是看着皇祖母愛撫着他們的頭髮,笑着說道:“玄燁的身子比你們都弱了些, 我才養他在身邊,你們可不許眼紅!”說完眼裡滿是慈愛地看着朕。
朕繼位時只有八歲, 當時有人要立福全爲帝, 後來還是因爲湯法瑪對皇祖母說, 朕出過天花最有可能不夭折,皇祖母才把朕定爲皇位的繼承人。從此, 朕便擔起了這大清的江山,九州的社稷。
小時候,朕很頑皮。直到遇到我的蒙師伍先生,他與朕可說是亦師亦友,他所受之言, 讓朕終身受益匪淺。
六年七月初七, 朕在太和殿親政。朕只記得那天朕在殿上什麼也記住, 說過的東西也大都被幾位大臣不軟不硬地推了回來, 朕氣得下朝去找皇祖母訴苦, 她卻笑着說道:“天降大任吧!哪有什麼都一帆風順的,再說你如今年紀還小, 羽毛未豐,要你自己把管江山卻是急了一點,不要說是現在,就是以後你能處理世事,也要有幾個左膀右臂的!”朕心裡記住皇祖母的話,可是過了一段日子,朕越發明白這其中的艱難。
八年的時候,朕終於拿下鰲拜這老賊,也算是真正開始掌管這大清的江山,後來平三蕃,定準噶爾,出師西藏,想想這六十年來,所有繁華如錦,艱難苦累,朕都見識過了。兒時和青年時代的記憶已經漸漸變的模糊。五十三年開始,朕已經不再像年輕時那樣爲國拼命。朕知道,朕老了!五十六年開始,朕常常心神恍惚,身體虛憊。動作需人扶持,舉步艱難。可朕還要隨時防備被暗殺、逼宮、不得善終……朕知道,皇祖母也在天上看着朕,也許,是她老人家要朕去陪她了! 想朕一世功治,不能求天下無逆言,卻也可稱問心無愧。
朕一生共有四十多個兒子吧?女兒也有十多個?可惜,能活到現在的,只有二十四個兒子和七個女兒。女兒們爲了政治聯姻,全部遠嫁他鄉,最小的蘭格兒格格,竟爲了噶爾丹與朕翻臉……再看朕的這些兒子們,他們倒是“胸懷大志”,爲了這把皇位拼的你死我活!朕心何甘?!難道朕要學當年的□□高皇帝一樣,殺死長子褚英才能平息這些兒子的爭鬥嗎?朕圈禁了老大和老二,也只是想讓他們自己想自己的錯處!如今回想,當時太子不過也是一時迷魂心智,不是真的想到逼朕退位吧?!
我記得湯瑪法說過:“未來的命運究竟在何人的手中,是自己還是他人?”朕一直在問自己,卻不能回答。朕可以忘記了曾經的愛戀,卻不能捨棄對兒女的牽掛,更不能推卻這份擔在朕肩上的社稷大任。當年,朕曾和張廷玉說過:到時候,朕定要給大清選一個心志堅毅之人!可是如今何人可擔此大任?!我心中雖屬意於他,可他終究太過薄情了些,只怕若登大寶,難以服衆呀!
如今國內形勢,南蠻北佬反賊覷國者良多。胤祉詩書治國之道斷不可行,早年間他向朕舉報大阿哥魔魘之事,朕總覺得之其中還不止是老大一人之事,當有胤祉之責,只是如今朕也不願意再追究了!
朝裡面有人稱胤禩人爲“八賢王”,可見這孩子也算是有所成就,可惜他太好名聲二字。只顧着內結權臣阿哥,外撫遠邦西國,政治上不免就太過軟弱,而且在朕看來,他只有小聰明,卻少了些大智慧。既無政治手段,又缺殺伐果斷之心。治國不能只好名利,而不顧百姓生靈,虛浮了些。
胤禵文治武功俱全,只是血氣方剛,太過年輕。聽說軍中還常有人說他剛愎自用,對於親信更是偏聽偏信。以前在京裡的時候,他最聽胤禩的話,只怕也不能獨擔社稷重擔。若朕再有五年時間,悉心培養,他定可成爲一代賢帝!可是,朕還有時間嗎?
胤禛總是對朕問寒問暖,殷勤懇切,朕覺得他還算是誠孝之人。這幾年,朕身子骨差了,便經常讓雍親王陪着朕遊園散心,這也讓老八他們眼紅?便有人在京裡說老四是他喜怒不定。可那不過是多年前朕對他的一句評語,如今時過境遷,還有人翻出來提起,可見其中有人奸人作怪。朝裡有人說他是冷心冷面,我看他冷也不是什麼壞事!這樣的朝廷,得有個冷麪的忠臣!
前些年,朕看着阿哥們爭得你死我活,還覺得挺有意思,也在他們的爭鬥中,完成了許多家國大事。可是忽然之間,朕便老了。這時,聯才發現爲時以晚,可是越覺得時候晚了,越是難以作出決定。難道朕百年之後,他們也要學恆公五子樹黨?朕又當如何?
每天這樣的思慮讓朕總是覺得心思不寧,身體極劇衰弱。去年來木蘭秋狄之時,朕尚能自己行走騎馬,今年卻要他人扶着才能成行。
面前一羣人吃喝的樣子,朕心裡沒地噁心,這裡面有多少王公大臣在吃百姓的血汗?又有多少封疆大吏在賣大清的江山?準噶爾危機四伏,黑龍江局勢不穩,西藏用兵消耗甚大,南邊臺灣造反,白蓮教未滅,又弄出個什麼天地會?!多少軍國大事,又有幾個八旗子弟真的用心用力爲國效忠?這些漢臣文士又有多少真心扶佐大清?
想着這些,朕心緒難安,草草應付幾口吃食,便回帳子裡休息。剛剛看了幾件奏摺,又聽外面歌舞熱鬧,也出來看看,想不到朕一回席,這幫人倒安靜了!沒了剛纔的樣子,朕不免覺得索然。聽着場子裡一個青年的歌聲,朕想起去年時也是在木蘭,聽到過一個人,也唱過這樣的蒙古調子,一開始,朕遠遠聽着,還以爲是朕的皇祖母在唱歌,走過去,好像是誰家的一個丫頭吧?不禁對着身邊的方苞慨嘆,朕還是老了!連個唱歌的人也記不住了!
李德全聽見,在朕的耳邊輕輕回稟說:“皇上可是說去年在南邊山坡上聽着的那個‘高高的天上白雲飄’吧?那是納喇•敏慧唱的,皇上您看,雍王爺身邊那個丫頭不就是她嗎?!”
朕擡起頭,順着李德全的手指正看見那個丫頭,她也正望着朕,眼光還是直不愣瞪,還是當年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見朕看向她,她嚇得低頭跪在地上。
第一次看見她是什麼時候來着?是五十二年還是五十四年?朕來熱河途中魚服白龍自尋輕快,潮白河上垂釣小睡,竟被這丫頭吵醒。先聽着她教訓自己的丫環“女兒要自強”?!又聽着她替那丫環向她大哥說媒,最後竟對着河面大唱了一通徽劇小調,聲似銀鈴,韻若玉珠,唱的卻正是西廂紅娘,讓人聽着倒也輕快。最後兩句唸白,她學了生角口氣,仰天長嘆:“唉,人生苦短如夢,不如歸去,蓑衣短襟倒黃花,秋涼幾度?”
朕聽着又好笑,又好氣,笑她自做老態,氣她擾我清夢。嘆一口氣坐起身來,朕倒要看看到底是何樣女孩?聽見朕說話,她一下擡起頭來,不過是一個十四五歲的小丫頭,圓眼睛鴨蛋臉,不是甚美,倒也長的清新,只是這骨子裡卻太過張揚了!
幾句言語,她覺得擾人清夢是大大地罪過,非要賠朕點什麼不可!朕不禁笑問她:一個小小的女孩兒家知道‘秋涼’的意思否?她不好意思地撓頭弄眼,卻什麼也不說,只極快地從她下好的網裡抓出幾條魚,扔到了朕的船上,說是賠給朕的,想來極是有趣!
不久之後,胤礽謀反之事泄露,圈禁之中,胤礽要殺的女孩竟然又是她。朕開始注意到這個小丫頭,漸漸發現她頗有些才華,卻不願意附龍乘鳳。許是她生性懶散,竟自求外遊他鄉?!朕只當她是玩笑,可後來聽內務府說,她真的去了外地,還每月寄回各地風情報單一張。一開始的兩年,朕好像還聽內務府提她走四方的消息,但五十七年以後,就沒有再聽到過她的消息,好像還是老四說過,她去南方尋親去了。
去年在木蘭見到她,朕還沒有想起她是誰。到了她自報家門,才知道這丫頭又回到了北京,還隨着老四來了木蘭!那時,朕便明白她爲何當年不嫁胤禟,後來問詢老四,他據實說是收了這丫頭在他的身邊,只是還沒有開臉,沒有正經收進府裡。想來這麼沒心沒肺的丫頭,能和老四成了夫妻,不禁讓朕詫異。
朕回過神來,看着趴在地下的敏慧,不禁又想聽聽那日她唱的歌子,便讓李德全過去傳旨,再聽一聽去年的那首歌子吧!雖說她開口唱歌,就是滿場的喝彩,可是朕卻聽出她唱的極不好:有的地方跑了調,有的地方聲音沒有放開,更是沒有了去年的豪邁奔放。看着下面一羣奴才鼓掌叫好,朕看着好笑,便揮手讓李德全賞了她一串手珠,看着她臉色蒼白地謝恩,朕真不明白,她真的怕朕嗎?
忽然看見胤禛正看向她,那眼神竟然讓朕想起了當年朕與良妃的情誼。不都說老四是冷心冷面嗎?還有人說老四在朕面前的誠孝不過是一時裝出來的!如今在朕看來,胤禛也是個有血有肉,有情有意的人!
宴會結束的時候,朕還在想着大嫡之事,不若就這樣吧!不立太子,讓他們幾個互相牽制,上天賜與朕一天,朕便等一天,只等西歸那一日,再傳皇位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