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馬路上鋪滿了一層被風吹了半宿而掉落的梧桐樹葉,已是十二點半,路上鮮有人影,四周空曠闃然的有些瘮人,昏暗的路燈下,齒輪老化後摩擦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音伴着輪胎碾壓過樹葉清脆的折斷聲在馬路上響起。
“傾傾,困不困?”元欣騰出一隻手往後搖了搖坐在自行車後座的唐子傾,風從衣領裡灌進去,讓元欣的聲音不住的顫抖,被夜風一吹顯得更加無力。
坐在車座後的唐子傾瘦弱的小手若有似無的揪着正在吃力踩着腳踏車的阿姨,小腦袋不住的往下沉,根本沒有聽到她的話。元欣見唐子傾沒有反應,又加重力道搖了搖她的腿,聲音也喊地更大聲:“傾傾!傾傾!”
唐子傾被搖醒,迷迷糊糊的哼了一聲:“阿姨,我困……”
“傾傾不要睡着,我們一會兒就到婧婧的奶奶家了,等會兒再睡好不好?”元欣誘哄着唐子傾。
“好……”唐子傾應道。但這個“好“對於唐子傾來說根本就等同於承諾“我今晚一定不尿牀。”本能對於一個只有三歲的孩子來說太難克服了。唐子傾的小腦袋裡慢慢又入侵了瞌睡蟲,一隻,兩隻,三隻……越來越多越來越多,直到小手鬆開了元欣的衣角,直直的往一側倒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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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子傾倏然睜開雙眼,眼睛直勾勾的看着黢黑的天花板數秒,才意識到自己又一次被這個夢驚醒,她下意識撫過鼻側那條不甚平坦的細長疤痕,細細的嘆了一口氣翻了個身準備繼續睡。房間裡很靜,除了偶爾能聽到顧盼翻身和磨牙的聲音,唐子傾翻了半天的煎餅,睡意全無,索性翻身起來玩手機,亂翻了翻看到了一個陌生的號碼,腦子迷迷糊糊的,半天才想起了這是齊韜口中那個神秘兮兮的號碼,又想起今天竟是一天沒有見他,一時興起,滴滴滴的發起短信來。
——睡了嗎?今天一天沒見你人,生病了?其實我就想試試這個號碼是不是真的可以騷擾的?
短信過去半天,唐子傾卻沒有接到任何回覆,心想着他已經睡了,就不再繼續。用手機拜訪了一下敏靜的博客,看到她晦澀不清的文字,心裡有些疑惑,但等她躺下來拉高被子掖了掖之後,便沉沉睡了過去,心裡的迷惑也睡了過去,沒能再想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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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當唐子傾迷迷糊糊去見周公的時,在城市另一端的機場,飛機在跑道上滑行準備進入預定跑道起飛。
齊韜看着放在手邊的手機出神,心裡略感異樣,卻不知道是爲什麼。拿着手機在手中翻弄旋轉了幾下,正準備開機,廣播裡就傳來了乘務員甜膩的聲音:“各位乘客,我們飛機即將起飛,請您繫好安全帶,爲了確保飛機能安全起飛,請暫時關閉一切通訊設備……”
坐在齊韜對面正在系安全帶的江陽,擡眼看到齊韜翻動手機心神不定的樣子,以爲他在爲他奶奶病重的事而擔心,勸慰道:“你暫時不要擔心了,十幾個小時就到了,我親自出馬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齊韜低頭嗯了一聲,繼續鼓搗了一會兒手機後才又放原處,一邊系安全帶一邊隨口問道:“這次刁小蠻怎麼不陪你?”那個刁小蠻一向是離不了江陽的主,難得這次竟然沒有貼身攜帶。
“秦西霖的兒子滿月,秦家有場酒會,她替她爸出席,這兩天都沒空。”江陽想起刁家那隻小怪獸皺了皺眉,眼底卻泛着自己渾然不知的柔軟:“多虧這兩天她忙,我纔有空陪你去趟倫敦,要是她在機上,這十幾個小時還不知道能怎麼折騰我們呢。”
“她愛折騰的是你,可不是我們。”齊韜糾正道。江陽是齊韜在英國唸書時的高一屆的學長,兩人關係一向很好。與他主修財經管理輔修醫學不同的是,江陽則是一個主修醫學的特優生,他在醫學方面成績斐然,在校時就發表了多篇震驚醫學界的研究報告,柳葉刀雜誌也十分關注這個天才的華裔醫學生,衆多國際研究機構也紛紛向他投出了橄欖枝,醫學界本以爲他將在美國大展拳腳之際,江陽卻選擇回到國內,更出人意料的是,他竟是選擇做一個家庭醫生,而他服務的對象只限於一個人,就是令他一想起來就頭痛不已的刁小蠻。
“她就是一隻整天腦子裡充滿了稀奇古怪想法的小怪獸。”江陽道:“對了,上次伯母給你安排的那場相親怎麼樣?聽說那個秦家大小姐挺漂亮的,有感覺嗎?”
“你什麼時候也變得這麼膚淺,女的長的好看,我就一定要喜歡嗎?”齊韜給他了一個大白眼,轉頭瞥向窗外。此時飛機已經上升,從舷窗上看下去,飛機正從一片燈海上方中穿過,轉眼便投入了茫茫黑夜之中,那般黑色,齊韜腦海中忽然飄過唐子傾黢黑的瞳仁還有她傻傻愣愣的看着自己的樣子,他這纔想起來自己剛纔悵然若失竟是因爲他忘了和唐子傾說聲再見。
“既然沒感覺,那天吃飯你怎麼應付過去的?你不像是那種坐的住的人。”江陽吃了一鼻子灰,倒也沒有打消他的興致,八卦到底也是門學問,要持之以恆才能日益精進,他給自己倒了一杯甜酒,放低了座椅,舒適的倚着。
“請朋友幫的忙,冒充女朋友。”回想起那天的情景齊韜就覺得有趣,那天他牽着唐子傾的手去見秦南霞,大大方方的介紹她是自己的女朋友,只是剛介紹完他就聽到了有人明顯的倒吸了口冷氣,不是秦南霞,而是唐子傾。她反手死握住他的手,狠狠的用指甲掐了一下他掌心,然後才傻不愣登的開口:“對,我是他女朋友,如假包換。”正如她自己說的,她的演技實在是太差了。
“朋友?在醫院的同事?”江陽困惑的皺了皺眉。齊韜回國不到兩個月,國內除了他算的上是熟人,竟不知什麼時候有這麼一位紅顏知己兩肋插刀。
“是醫院的實習醫生……”齊韜把他和唐子傾認識的過程說了一邊,讓江陽差點將嘴裡的甜酒笑噴了出來。
江陽緩了緩情緒說道:“沒想到你回國第一天晚上就發生了車禍,也難怪你習慣了英國的駕車方式,回國一時就是適應不了是正常的,不過那個女孩子也真是有膽,敢在秦南霞面前做戲,那個女人是出了名的有心眼有手段。”
“秦家哪一個是簡單的。”齊韜沉吟一下,轉而說道:“不說這些,上回英國方面傳給你的資料你看了吧,說實話,奶奶的病還能拖多久。”
雖說齊韜在醫學方面造詣不如江陽,但他對霍奇金病還是有所瞭解,奶奶的病是在七年前的一次常規體檢中發現的,雖然這幾年她一直在英國接受治療,暫時將癌細胞控制住,但由於自身年紀越來越大,抵抗力下降等原因再次復發,而這次病情的迅猛程度竟是始料未及的快,以至於他今早剛接到父親的電話,就急忙帶上江陽安排飛機飛去倫敦。
江陽收了剛纔一副調侃的樣子,正色道:“最好的情況是半年,但前提是患者自身的意志力堅強。你也知道化療的痛苦程度,我不敢確定奶奶是否堅持的住。但我會盡我最大的努力的,你放心。”
齊韜點頭陷入沉思。他也學過醫,早以爲看淡了生老病死,卻在面臨親人即將離世時才知道,自己根本沒有,尤其是當那個人是自己的至親,就如唐子傾說的家人是這個世界上最珍貴的存在,雖然無數次的安慰自己老人即將結束痛苦,但若真的要面臨生死別離,齊韜的心還是像被狠狠的摔在了醋裡,又酸又痛。
十二小時後,飛機緩緩降落在希思羅機場,齊家車早已在停機坪上就位,齊韜直接上車奔向位於倫敦市郊的齊家別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