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父親的父親,準確的是她應該叫那個老人爲爺爺,但那時十六歲的唐子傾第一次看到那個瞳孔渾濁且透着嚴厲的乾瘦老人怎麼也開不了口,現在回想起來,那個老人家對於她來說只是一個陌生人。
品嚐了高一一學期忙碌的學習生活,唐子傾還沒有徹底的調試回自己的心態,卻隨着寒假的開始,被投入了另一個更爲陌生的環境。時隔十六年,她第一次回到自己出生的小村莊,充滿着怨恨。
被拋棄了十六年卻又回來認祖歸宗,這件事在不大的山村裡傳的人盡皆知。當唐子傾被父親領着帶進村子的時候,但凡有些知道她那些事的左鄰右舍都睜大了好奇的眼圍着她又看又說:“咦?這個就是當年那個孩子,都長這麼大了?”
“廢話,十多年了,能不長成個大姑娘嗎?這丫頭長的還真好看,和她爸媽不太像哦。”
“到底不是自己養大的,沒那個面相緣啊……”
大家左一句右一句,絲毫不避諱被唐子傾聽到,唧唧喳喳麻雀似得陰魂不散。
已值隆冬,南方山裡的空氣又陰又冷,能凍到骨子裡,恰巧放假前下了兩場冬雨,走在村中年久失修的泥濘道路,泛起的黃泥星星點點的落在唐子傾的鞋尖和褲腿上。唐子傾拉着行李箱,看着自己鞋上的一片狼藉,聽着周圍聒噪的議論聲,眉頭緊鎖。她把頭壓得低低的跟在父親身後不發一語,腦海中卻總是冒出要掄起行李箱砸散人羣的念頭,但只能壓抑在心裡頭,對自己暗喊:忍住!忍住!
唐子傾被父親領進了一幢兩層小屋面前,房子很小,目測寬度不過二三十多米,原本影是白色的外牆已經脫落成了斑禿,裸^露出裡面的石灰和磚頭,牆角下佈滿了一些深深淺淺的青苔,整幢房子看上去風雨飄搖。走進屋內,昏暗的房間一眼就能看穿,低矮的土竈前一個女人正在炒菜,見有人進來,也不說話,依舊低着頭忙自己的,整個空間充滿了油煙和生疏的味道。
唐子傾知道那是她素未謀面的親生母親劉梅,想喚她一聲,卻如鯁在喉沒有發出聲音。
“她回來了。”周均利向劉梅喊了一聲,她也沒什麼反映,就是嗯了一聲,繼續着手中的活。周均利又轉而向唐子傾說:“麗麗,你房間在二樓,一會兒讓周輝領你上去。”
麗麗本父母給她取得名字,但因爲當年的遺棄,唐子傾根本不知道這個名字的存在,咋一叫這麼她,一時還適應不來。而眼前的父親像是在宣佈主權一般的叫她麗麗,似乎是在告訴她,回了周家,你就是麗麗,再也不是唐子傾。
“哦。”唐子傾頓了一下,低聲應道,卻沒有將手中的行李箱放下,只說:“不用等周輝回來,我自己把東西拎上去就行了。”
周均利沒說什麼,只是從口袋裡拿出一支菸,兩指夾着煙向另一個房間指了指,示意她樓梯在那裡。
唐子傾拉着箱子,順着窄小的樓梯好不容易纔上了二樓,卻怎麼也早不到電燈的開關在哪裡,只好藉着從木窗外透進的陽光將東西放在了牀邊,還來不及收拾,就聽到樓下在喊:“東西放好就下來,趁飯還沒做好,先去你爺爺那裡一趟,纔是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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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子傾跟着周均利走了幾十分鐘的路,進了在村尾一間木質的老房子,房裡點着一站昏黃的燈,因爲電壓不穩而忽明忽暗。唐子傾看到燈下的一張藤椅上,坐着一個穿着深藍色中山裝,戴着一頂黑色線絨帽的瘦小老人,他身上蓋着一牀薄被,閉着眼睛似乎在睡覺。
“爸,我把麗麗給你領回來了。”周均利吸了一口煙說道。
老人緩緩睜開眼睛,因爲太瘦,老人的眼睛凹了進去,與突出的顴骨相較,看上去活脫脫像個乾屍。唐子傾對上老人渾濁的雙眼,支吾了半天,還是沒有叫出聲。
“這個——是送走的哪一個?”老人粗啞的嗓子響起,唐子傾心裡不禁一戰。
“就是輝兒前面的那個丫頭。”
“哦……”老人又閉上眼睛:“我老了,以前的事也記不住了,你送走的哪個是哪個我也搞不清楚,回來就回來了,不用和我說,你們的事我早就不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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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唐子傾!你沒事吧?”電話那頭,齊韜聽唐子傾半天沒有了聲響,急急喊了起來。
“沒事,就是剛纔太緊張了,現在胃有些不舒服,而且還很餓。”唐子傾從回憶裡抽離出來,用手抹掉了臉上的淚笑了笑。
“你快點去買點吃的填填肚子,你也知道胃病不好治的。”齊韜似是聽出了唐子傾有意轉移話題,也就順着她的思路下去,不再多問。
“嗯。那我掛電話了……這次該我謝謝你了。”
“你幫我一次,我幫你一次,應該算是扯平了,可奈何我還撞過你,這債算是還沒清呢,你謝什麼。”齊韜那端語氣柔軟,唐子傾會心一笑。
“你還真會精打細算,不去做生意,做個醫生可惜了。”
“那我就轉行唄。”齊韜笑笑:“不說了,你快點去吃飯吧。”
“謝謝……再見。”唐子傾沉着嗓子低低說了最後一句,就將電話切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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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值勤是夜班,經傍晚這麼一折騰,唐子傾早就是魂不守舍。雖說答應了齊韜要去買點東西填五臟廟,但才準備出辦公室的門就被張老師截住,耳提面命的訓斥了一頓,因爲她沒有資格進行臨牀救護,唐子傾也知道這是規矩,不好反駁什麼,只能靜靜的聽眼前的男人發飆,期間有一通電話也被她摁掉了。
等張醫生訓斥完,唐子傾早就沒了食慾,虛着腳步飄出了大樓,找了一塊安靜的坐下拿出手機,屏幕上果然顯示的是顧一鳴的電話,唐子傾也沒那個心情和他糾纏,刪了記錄,撥通了敏婧的電話。
“喂?出什麼事了?”陸敏婧通了電話就焦急的問,彷彿能看到此刻唐子傾低沉的表情。
“怎麼這麼問?沒事就不能給你打個電話嗎?”
“誆誰呢?沒什麼事你是絕不會給我打電話的,發短信還差不多。說吧,發生什麼事了?需不需要我組織一小隊特勤組把我們的唐醫生接回來啊?”陸敏婧一語道破了唐子傾的小九九,讓唐子傾笑了起來。
的確是這樣,只有她心情不好的時候,她纔會給陸敏婧打電話求安慰,只要聽到電話那頭陸敏婧的聲音響起她的心情就會好了大半。陸敏婧不會打破沙鍋問到底,卻一定會讓她開心。
“沒什麼事,就是今天要值班,心裡有點煩。”
“你們醫院這叫剝削廉價勞動力,你上勞動局告他們去,我在精神上支持你,行動上掩護你,要是不成就去上訪,要是不幸的死在車輪下,我會給你燒錢的,放心。”
“死丫頭!就你不指望我好點!”唐子傾聽着陸敏婧戲謔,開懷的罵她:“我要是死了,誰還能讓你這麼隨心所欲的□□啊?你個小沒良心的,是誰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你養大的。”
“去去去,不就比我大三歲,老女人……”
“對啊,就你嫩,老孃這叫風韻猶存,懂不懂?”
“無男人無發言權。”
“難道你有了?”
“沒有!”陸敏婧着急着否認,唐子傾聽出了裡面的詭異,賊賊的笑了起來:“否認的倒快,老實交代!”
“交代什麼!?我忙着呢,掛了。”某隻心虛了。
“好,你忙吧,只是千萬不要被小野狼給叼走哦……”
“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