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下午, 唐子傾的靈魂是出竅的。只要一閒下來,她就能看到另一個自己坐在不遠處咧着一張可惡的大嘴嘲笑她。
“唐子傾,這就是叛逆的結果, 你傷害了這個世上最愛你的一家人, 還說了這麼難聽的話傷害妞妞, 看你還有什麼臉面面對他們?”
“我也是受害者!”唐子傾瞪向另一個自己:“是顧一鳴他騙了我, 而且他還在傷害着另一個女人, 還有她肚子裡的小黃豆!”
“你到底是恨他騙你多,還是恨他傷害那個小生命多?又或者你現在怨他,只不過是因爲他的過失而讓你傷了陸家大小的心?”另一個唐子傾忽然飄到她面前, 又倏然飄遠,在遠處嘻嘻的笑起來。
“我……”唐子傾鬱結。她氣顧一鳴明明這麼放不下樑可楠卻招惹了她, 她氣顧一鳴在得知樑可楠懷孕後沒承擔責任, 反而逼她扼殺可能是最後一次做母親的機會, 但是她更氣自己,因爲逞一時之氣, 傷透了人心。
“我就知道你對顧一鳴沒這麼喜歡,不然你滿腦子不會只有對陸家的愧疚以及對樑可楠的同情。”另一個唐子傾睡在半空中打滾,輕飄飄的落下來,輕輕婉轉吟唱般說道:“幸福來的太快果然只是個彩色的泡泡,一觸即碎。趁着自己沒有陷進去, 趕快抽身出來吧。”
“我都沒說出來, 你怎麼可能知道?!”唐子傾伸手去揮眼前的幻影, 另一個唐子傾瞬間如霧氣般消散, 只是聲音依然在。
“你心裡在想什麼, 我聽的一清二楚,因爲我就是你啊, 笨蛋!”
“你纔是笨蛋!”唐子傾吼出來,頓時整個值班室鴉雀無聲,唐子傾忽然回過神,左右轉頭看,醫生病人家屬都齊刷刷的看着自己,一臉的糾結。
唐子傾驀的紅了臉,說着抱歉跑出值班室去透透氣。
她現在心裡很亂很雜,又氣又委屈。她一直以爲自己是喜歡顧一鳴的,他的爽利,他的無賴,他偶爾小小的浪漫。她以爲也願意相信顧一鳴就是那個願意揹負起她的不安和茫然的勇士,畢竟他帶給她勇氣和快樂。可這偏偏只是以爲,顧一鳴不是勇士,而是一個在前段感情戰場上受了重傷的戰士,他心裡沒有放下過那場可怕的戰役,他深深愛着之前的敵人,或許他在她的身上找到了只不過慰藉和心安。
而當她知道顧一鳴不是那麼喜歡自己時,唐子傾的心痛來的卻並沒有那麼強烈,就像忽然無意撞上了手肘的神經,一瞬間的麻痹。或許她自己也沒有看起來的這麼喜歡顧一鳴吧……可到底還是心痛的啊……
唐子傾背靠在走廊牆壁上,仰頭深深的吐了一口氣,心裡悶悶的,點點的痛着,而這時顧一鳴的電話忽然而至。
“子傾,我有話要對你說,你什麼時候有空?”
“現在就有空,我也有話對你說,去那個我們常去的小花園吧,還是那把長椅,我等你。”
故事在哪裡開始就讓它在哪裡結束,唐子傾心想着自己都是一個解決不了的大麻煩,何必當初再去招惹一個,簡直就是心不死,什麼愛情不愛情,她惹不起。
唐子傾放下電話,順了口氣,向小花園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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頂多不過二十來分鐘,顧一鳴就出現在了花園的小徑上,唐子傾遠遠就看到了他沉重沒有血色的臉龐,記得他消失三天後回來,也是這個樣子。唐子傾有點心疼,又帶着氣,悶悶的低下頭當沒看見他。
顧一鳴走近後一如往常一般坐在她身側,唐子傾沒擡頭看他,他也就沉默着。
“說吧,有什麼事,我洗耳恭聽。”唐子傾沉不住氣先開口。
“我要和你說一件重要的事。”顧一鳴不是能藏得住掖的住的主,這幾天他一直糾結在說與不說之間,幾乎烤乾了他所有的耐心。
“如果你想說分手,那麼我會討厭你,如果是想告訴我,你有了個孩子,卻不想要他,那麼我會很討厭很討厭你。”唐子傾擡起頭看向顧一鳴,抓到了他眼中瞬間的震驚:“其實我也要向你坦白一件事,上午我見過樑可楠。”
“是嗎?”顧一鳴苦笑,沒有如唐子傾心中所想的暴跳起來,樑可楠對於他還是心底不可觸碰的柔軟。
“她把一切都告訴了我,說實話我很生氣。”
“對不起。”顧一鳴彎下腰,將手抵在膝蓋上,兩掌遮住了臉,聲音從掌間傳出,十分沉悶:
“我不該隱瞞你到現在的,子傾,你恨我嗎?”
“恨。”唐子傾發出一聲單音,又說:“如果我說不恨,是不是更傷你的心?”
“你什麼意思?”顧一鳴將手放開,卻沒有擡頭。
“我仔細想過,我們還是分手的好,我好像並沒有這麼的喜歡你。”
“我可以當這是句氣話嗎?”
“隨便你當什麼,我只知道這不是句假話。我仔細的回想過我們從認識到現在的點點滴滴,我竟發現我心裡的對於你的感覺只是感動大於愛慕,即使當樑可楠找上我,我心裡的氣竟不是因爲她而是因爲你,氣你負了她,也耍弄了我。”
“我沒有耍弄你,至少後來沒有,我也喜歡過你,難道你感覺不出來嗎?”
“你仔細問問你自己,你對於我的喜歡是出於男女之情,還是兄弟之情,或許有時候你的喜歡,只不過是把我當作了顧盼,也或許把我當作了另一個樑可楠。”
唐子傾在樑可楠走後才明白,自己在初見她時心裡翻騰起的異樣,她發現自己的眉眼間竟是和樑可楠有着幾分相似,難怪她看到樑可楠眼睛泛起的光芒自己心裡也會不舒服,那種感覺就彷彿是看到了自己的哀傷。
“你和她長的的確有三分相似,尤其是眼睛,一眼難忘。所以當天顧盼說讓我追你試試,我沒多想也就答應了。”
“你果然是忘不了她,告訴我實話,你到底有多愛她?”唐子傾心裡有一絲淒涼,顧一鳴追她果然是因爲她長的和樑可楠有些像。
“我不愛她,我恨她。”
“我拜託你尊重一下我的智商好不好,你明明喜歡她喜歡的要死,不然你怎麼可能讓她懷上你的孩子。懷上了也算了,你怎麼還能讓她去流產,你知不知道你這是在間接的謀殺。”
“那孩子只是個意外,那天我見到她氣瘋了。”
“這個意外可能是她能做母親的最後一次機會,若是再流產,她這輩子就不可能再當媽媽了!難道你非要看到她有這樣的下場你才高興嗎?”唐子傾低低的吼道。她現在是顧一鳴的女友,應該冷笑着看樑可楠失去孩子,但她也是醫生,她於心不忍,而且若是那個小生命有幸順利來到這個世界,卻沒有父愛,那也是可悲的,她自己就是最好的例子。
顧一鳴身子一震,聲音低迷:“她竟然連這個也沒告訴我……”
唐子傾在這刻有一絲欣慰,顧一鳴果然不是那種冷血的人,他只是不知道。她拍拍顧一鳴的背:“她或許只是不想讓你爲難,承認吧,你還愛着她。”
顧一鳴直起背,給自己點了一個煙,靠在椅背上猛地吸了一口,又緩緩吐出,菸圈在夕陽中舞出一串紅色的蹤跡,他又吸了兩口,沉聲說道:“我恨她當年如此輕巧的就將我的心踩在腳底下攆,我恨她爲了幾個錢忘了過去我們幾十年的感情,我恨她這麼貪慕虛榮,我自己瞎了眼……”
“你恨當年擁着那個在異地獨自孤單害怕,爲生活所迫的女孩的那個人不是你,你恨她在落魄的時候沒有想起你,你恨你自己當年沒有考出一個好成績,你恨你自己這麼多年還是放不下她,你恨你自己愛她勝過她愛你。說出你心裡的話,有這麼難嗎?”唐子傾也往後倒,讓不再那麼刺眼的陽光照入自己的眼中,然後閉上眼緩緩道出:“回去找她吧,她愛你,你愛他,給我看一個真實的童話故事,王子和公主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顧一鳴陷入了沉默,半天才說:“唐子傾,難道你真的沒有一點點喜歡過我嗎?”
“喜歡過。”唐子傾承認,又連忙補充:“但只是出於感動。”
顧一鳴坐直,拍了拍唐子傾的臉,笑了:“不用這麼着急加上定語,我知道你只是想讓我減少對你的愧疚。”
“你不用愧疚,是我甩了你,不是你甩了我,應該躲到牆角里去哭的人是你不是我,放過這麼好的一個女孩子,你以後會後悔的。”
“是啊……以後誰纔有這個福氣擁有這麼一個善良的你呢?”顧一鳴嘆道,靜靜的看着沐浴在陽光中唐子傾安然的小臉。若不是他有了樑可楠,他是絕對不會放過唐子傾這丫頭的。
“好了,我們分手了,各回各家,各找各媽,你快回去找樑可楠吧,讓我在這裡曬會兒太陽,抓住落日的徐輝,美啊!”唐子傾閉眼笑着說。
“對不起,子傾。”顧一鳴起身在她額上落下一吻,轉身離開。
深秋,長椅旁的銀杏葉隨着一陣風吹下,唐子傾依然仰面坐着,直到感覺眼中褪去紅色轉爲濃黑,眼角再也控制不住的滑落兩行淚水。
白蓉蓉說過:三女一男也好,三男一女也罷,總要有人受傷,如果可以還是儘早抽身,但凡到了不能抽身的時候才最可悲。
唐子傾再次睜開眼的時候,夜色沉重,她不知道現在自己該去哪裡?阿姨家她沒有臉面去,宿舍裡她害怕看到顧盼樂呵呵的笑容等着左容,卻不敢告訴她真相。
她掏出手機,翻出一個號碼撥過去,用極其濃重的鼻音說道:“齊韜,我失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