芮青放下了筆,來回轉動着有些發酸的脖子。她又看看面前的手稿,那是她正在寫的第五部,講述的是一位母親和她患有自閉症的女兒的艱難的生活和心路歷程,現在,這個故事已經接近尾聲。芮青所寫的故事無一例外都是以女性爲絕對的主角,她筆下的女性雖然都遭受過情感上和生活上的磨難,但是芮青總在故事中賦予她們獲得幸福的希望,不過,她的第一部除外。?
芮青站直了身子,用雙手搓了搓自己的臉,她感到有些疲憊。在寫作的時候,她總是不由自主地身陷故事中,想必每一個寫作的人都是如此。那些故事就好象電影畫面一樣一格一格地演下去,直到故事結束,“電影”演完,她才能讓自己的心徹底地“散場”,然後再投入到一個新的故事中。?
芮青爲自己的茶杯加了些熱水,那杯碧螺春已經喝得沒什麼味道了。靠在沙發上,她讓自己完全地放鬆下來,將茶杯交握在手中,她閉起眼睛,過了一會,她開始覺得意識變得鬆散,直到一陣柔和的敲門聲把她喚醒。?
“你比我預想的早。”芮青一打開房門就笑着說。?
“是呀,我打的那車的司機還奇怪呢,這個點三環居然沒堵車。”?
蘇彤走進客廳,很自然的在沙發上坐下來。?
“你吃完飯了?”?
“吃完了,我們兩個都吃得很飽。”蘇彤邊說邊輕輕拍了拍自己的肚子。?
蘇彤給芮青打完電話以後就離開了學校,她徑直去了離學校不遠的那家郭林家常菜飽餐了一頓,然後直接打車到了芮青家。至於爲什麼沒和芮青一起吃晚餐,那是因爲蘇彤很瞭解芮青自大學以後養成的習慣,芮青的早飯通常會在上午十點鐘左右解決,而午飯通常在下午三點到四點之間,晚飯就排到了晚上八點鐘以後,至於晚飯的內容也往往是零食,水果或者酸奶。?
幾分鐘後,芮青坐在了蘇彤身旁,蘇彤的手中拿着芮青剛剛爲她沏好的一杯茶。?
“是你的新?”蘇彤朝寫字檯的方向擡了擡下巴。???
“嗯。”?
“講什麼的?”?
“一個母親和她的患有自閉症的女兒的故事。”?
“那孩子的父親呢?”?
“他們離婚了。”?
“因爲女兒的病?”?
芮青點點頭,在她的故事中,那位父親在女兒被確診患有自閉症兩年後,終於無法再承受持續不斷的痛苦與壓力而提出離婚,他寧願用金錢來填補他空缺的位置。?
“那,那個女孩知道她父母離婚嗎?”?
“不,她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裡,外面的世界對她來說等於不存在。”?
蘇彤沉吟片刻,她抿了口茶,然後把茶杯放到沙發邊的小茶几上,“我想,從某種角度而言,那個女孩是幸福的。”?
這句話不像是一般意義上的感嘆而更像是有感而發,芮青看了蘇彤一眼,察覺到她表情中透出的一絲沉重,她應該還有話要說,果然,蘇彤又開了口,“昨天,我剛和我班上的一個學生談過,一個學習很好的女孩子,敏感而且早熟,不過她的父母現在正在鬧離婚,這使她的學習成績和整個的精神狀態都受到了嚴重影響。她昨天告訴我,她爸受不了她媽媽整天的嘮叨,更受不了她懷疑他有外遇,現在她爸媽爲了離婚以後她要跟誰生活而僵持不下,他們問她想要和誰一起生活,可是她根本就沒法做出選擇。真的很殘酷!成年人之間的戰爭,卻要讓一個十四歲的孩子來承受。我說找她爸媽談談,她卻一口拒絕了,她真的很懂事,即使她現在很難過,可她仍然會爲她爸媽着想。”?
“你好象很氣憤?”?
“我有嗎?”蘇彤笑了,然後搖了下頭,“也許有一點吧。因爲我覺得他們是在把孩子當作打擊對方的籌碼,如果他們真的在乎孩子的感受,怎麼可能讓孩子承受這麼大的壓力?這是種很大的傷害!這種陰影恐怕一輩子都難以消除。”?
“我理解你的心情。其實國外有研究顯示,對於那些經歷過父母離婚的孩子來說,最讓他們痛苦和緊張不安的時期不是在父母離婚之後,而是在那之前的父母之間持續不斷的爭吵和冷戰的時期,反而是在父母真正離婚以後,孩子們的壓力能得到一定地緩解,所以對於這些孩子,父母離婚前的拉鋸戰,持續的時間越短越好。”?
“再短也沒用,就算是和平分手對孩子來說也是種傷害,只不過程度不同罷了。”蘇彤長長地嘆了口氣,這話題讓她的心情變得很壓抑。?
“嗨,”芮青把手壓在了蘇彤手上,微笑着說:“孩兒他媽,別再說這個了,你現在應該隨時隨地保持快樂的心情,我可不希望我的乾女兒出生的時候愁眉苦臉的。”?
蘇彤笑了,“你怎麼知道是女兒?”?
“你和正平都喜歡女孩,我早就知道。”?
“可喜歡不一定是啊。”?
“一定是,我已經透視過了,要不現在我再透視一遍。”?
芮青說着就朝蘇彤彎下身去,臉幾乎貼到了蘇彤的肚子上,蘇彤不可抑制地笑了起來,“你幹嗎?”?
芮青根本沒理會她,過了一會,芮青才坐直了身子,一本正經地說:“百分之百的女孩,相信我,沒錯的。”?
她們都笑了,氣氛很快恢復了原有的輕鬆。?
芮青開懷的笑容讓蘇彤忽然心中一動,她反過來握住了芮青的手,說:“我好久沒見你這麼笑過了。”?
芮青的笑容淡了,蘇彤清楚芮青明白自己的意思,她接下去說:“難道開始一段新的感情真的這麼難嗎?你不該這麼孤單,你應該像其他人一樣得到幸福,爲什麼不試一試呢?給自己一個機會。”?
芮青低下了頭,看着蘇彤和自己握在一起的手,半晌,她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重新望着蘇彤,“你從來都不肯放開我,對嗎?”?
“我當然不肯,因爲你是唯一那個可以和我白頭到老的朋友。”?
芮青又低下頭去,藉以掩飾自己有些微微發熱的眼眶,片刻後才擡起頭說:“放心,沒人註定要孤單一輩子。”?
“真的嗎?”蘇彤緊盯着芮青的眼睛,“那我從現在開始就期待那個人的出現了,別讓我等得太久。”?
芮青沒有回答,她的腦海中忽然閃過一張臉孔,她眨了眨眼睛,那張臉消失了,然後她遇上了蘇彤那帶着探究的目光……?
一個多小時後,蘇彤離開了芮青的家。?
芮青背靠着關閉的房門站了一會。室內很安靜,她慢慢踱步到了寫字檯旁邊,打開了CD,這一次她選了在電影《看的見風景的房間》中出現的一段歌劇選曲,芮青雖然不知道那到底是出自哪部歌劇,也完全不明白歌詞的意義,但是那唱響的女聲纏綿而悠長,似乎在傾訴着無盡的思念。?
芮青佇立在臥室的窗前,夜色已沉,遠處的樓宇中是星星點點閃爍的燈光,能看到夜空中,以不易察覺的速度流動着的一片片灰黑色的雲,月亮是時隱時現的,這不是最美的風景,芮青朝自己微笑,將額頭靠在玻璃上,她感受着玻璃的清涼。?
那個能陪我一起看風景的人真的出現了嗎?芮青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