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鬆鬆,醒醒,鬆鬆,醒醒,鬆鬆。”
蘇彤張開了眼睛,她看到了一張近在咫尺的臉,那張嘴一張一合地在對她說話,“你做夢了,鬆鬆,那只是夢,別怕,現在沒事了。”
蘇彤眨着眼,我做夢了,可我怎麼什麼都想不起來了?
她注視着眼前的男人,確定自己認出了他,那是她的丈夫,可爲什麼他的臉上寫滿着悲傷,憂慮和恐懼?蘇彤伸出手貼在丈夫的臉頰上,輕聲問:“你怎麼了?你的臉色怎麼這麼難看?”
天哪!許正平的身體不受控制地打了個寒戰,他不知道蘇彤問出的這句話只是她一時的精神恍惚還是她根本已經忘掉了發生的事。
“彤彤,謝天謝地,你終於肯說話了。”
蘇彤把頭轉向另一邊,她看到了媽媽的臉,她的眼睛裡有淚水,臉頰上還掛着一些淚珠,蘇彤擡手擦掉了那些淚珠,“您怎麼哭了,媽?”
“鬆鬆,你看着我。”許正平一把扳回了蘇彤的頭,“你還記得昨天晚上發生的事嗎?”
“昨天晚上?”蘇彤皺了下眉頭,昨天晚上怎麼了?她問着自己,努力地回想,她感到一陣一陣的頭痛,但是,一些聲音開始在她耳邊迴盪━
六層,早產嬰兒住的病房是在六層吧?
你叫什麼名字?
我是來看看我的女兒。
真的不行。病房裡不止一個孩子,您還是白天來吧。
我叫蘇彤,我女兒叫許愛彤。
我看一眼就好。
沒有叫蘇彤的。
蘇彤的睫毛開始不住地閃動,然後一些畫面接連不斷地從她眼前閃過,沒有盡頭的走廊,冰冷的牆壁,明晃晃的天花板,一個小女孩,一雙靈動的大眼睛,一個小小的穿着白色連衣裙的背影,冷得刺骨的水流,然後是黑暗……
許正平屏息觀察着蘇彤眼神中每一個細微的變化,他明白她沒有糊塗,她記起了一切,正平輕輕地向她俯下身,將臉緊貼在她的臉頰上,“會好的,我會陪着你,一切都可以重新開始。”
“我想見她。”
這個不大的卻十分清晰的聲音讓許正平身不由已地擡起了身,蘇彤的表情看起來十分平靜。
“她是在太平間嗎?帶我去見她。”蘇彤說着掀開被子坐了起來。
“彤彤。”林彤飛快地用雙手壓住了女兒的肩膀,同時慌亂地朝許正平和蘇志武看去。
“彤彤。”蘇志武也輕喊了一聲,但是他根本不知道要怎樣說下去。
“帶我去呀。”蘇彤面向許正平,認真地重複道。
許正平放低身子,跪在了蘇彤面前,把她的手握在自己手中,她一隻手的手背上還插着輸液管,由於她的突然起身,輸液管的前端倒流進了一些鮮紅的血液。
“我們已經,把女兒安葬了。”
“我們?”好一會,蘇彤才接了這麼一句。
“對,我,我爸,你爸,還有我哥。”
“什麼時候?”
“昨天。”
病房裡一片寂靜,林彤看不到女兒的臉,她的手也感覺不到女兒的身體有任何變化,但是她卻感到自己就快要窒息在這片靜默裡了。
“你看到她了嗎?”蘇彤忽然開了口。
正平空了幾秒鐘纔回答,“看到了。”
“她漂亮嗎?”
“很漂亮。”
“像誰?”
正平張了張嘴,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像我們兩個。”蘇彤自顧自地回答着,脣邊浮起了一個微笑。
“彤彤,你想不想吃東西?”蘇志武忽然插了進來,“你早飯午飯都沒吃,我們現在吃東西,好嗎?”
“不。”蘇彤搖了搖頭,身子向後倒,躺回到牀上,她深深地嘆了口氣,“我不想吃東西,我想睡覺,讓我睡覺。”隨着話音落下,蘇彤閉上了眼睛。
許正平站起身,他默默地望着躺在病牀上的身影。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我也知道你在做什麼。
你在用放棄生命的方式懲罰自己,你想跟女兒一起走,因爲你認爲你自己纔是那個罪魁禍首,如果那天你沒有想吃冰淇淋你就不會出門,如果你買完冰淇淋就直接回家,這一切也不會發生。
你從最開始的害怕到後來的天天想着盼着,沒人比我更清楚你對這個孩子有着怎樣的期待,有着怎樣美好的憧憬,可是這個已經存在了九個月的小生命卻在那個下午被你的一個決定徹底毀了,你怎麼能原諒自己呢?
可是,我怎麼辦?你不管我了嗎?我們說過的那些話你全都忘了嗎?你怎麼能這麼自私呢?
鬆鬆,我們是一體的,就算是再難再難的困境我們也要一起度過!你不能放棄!我也絕不允許你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