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
清晨,剛剛推開房門便看見院子之中站着的人,一襲黑衣黑褲,整個人都彷彿要與黑色融爲一體。
而那個人似乎是聽到了聲音,然後微微擡起頭,卻沒有回頭,只留給珞櫻芸一個背影。
然而,他的話卻清清楚楚的傳了過來,很冷:“你要離開了麼?”
看着面前的人,珞櫻芸瞳孔輕微的縮了一下,肩上揹着的包裹,手握的似乎緊了幾分:“你是來攔着我的?”
“不是。”墨輕輕的搖了一下頭,沉默半響,才又是緩緩開口道:“大抵也攔不住。”很早起,他就知曉,一旦那個小小的姑娘做了決定,就沒有人能夠改變。
沒有人會是例外,至少自己不會是那個例外。
這一點,他從很早起,就知道。
“那師兄是來做什麼的?”珞櫻芸的眼眸裡依舊透着警惕,又帶了一絲的迷惑不解,輕微的眯着眼睛,看着那道黑色的人性。
“太閒。”又是一陣良久的沉默,許久,墨纔是再次開口道:“你走吧。”說着,已經擡腿向院外走去,一直到院門口,他的聲音纔是在此傳來,一如既往的很冷,可卻比以往還沒有高低起伏:“然後記得,一旦離開,就永遠都不要再回來。”
直至他的背影完全消失在珞櫻芸的視線中,這期間,既沒有一絲的停頓,更不曾回頭。
……
門輕輕閉合的一瞬間,墨在心裡微微的嘆氣。
——“然後記得,一旦離開,就永遠都不要再回來。”
珞芸兒,你永遠都不會明白,我希望你活着,好好的活着。
去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包括生命,包括自由,包括‘我珞櫻芸從不會將自己的性命交在別人手上。’
所以沒有人知道,再那一句 “然後記得,一旦離開,就永遠都不要再回來。”之後,其實還有這一句“如果你能過得更好,笑的更真一些的話。”
珞櫻芸依舊懶洋洋的依在桌子上,眼眸的餘光卻是落在了那被推開,然後又緩緩閉合的門上,眸光一點一點的收緊,然後輕微的收斂,最後落成了一聲嘆息。
……
“徒兒。”
“師父。”珞櫻芸眸光一緊,看着門外發須皆白的白袍老者,連忙行了一禮,眉宇之間輕微的閃過一絲擔憂緊張之色。
“我們談談。”七殺老人輕微的嘆了一口氣,面容之上似乎有些說不出的疲倦和疲憊,一下子似乎蒼老了很多一樣。
珞櫻芸一愣,但還是側開了身子,對着七殺老人做了一個請的動作:“不知師父這麼晚了來找徒兒,可是有何要緊之事?”
七殺老人輕微的冷哼一聲:“我是因何而來,徒兒會猜不出?”袍袖一揮,已經關緊了房門:“徒兒用在別人身上的那一套東西,就不要用到爲師身上了。”
“以徒兒的聰慧,不會猜不到爲師因何而來吧。”
珞櫻芸眼睛極其細微的眯了一下:“師父說的是。”
“徒兒自是知曉師父因何而來,只是猜不準師父的態度罷了。”
“是麼?”七殺老人又是一聲嘆息,然後卻是緩緩道:“坐吧!”
“你我師徒五年,除了傳授武功,卻還似乎從未說說話,你這般想,爲師也不覺得奇怪。”一邊說着,已經緩緩坐了下去,之前冷冷的神色,這般看去,卻是溫和了不少。
珞櫻芸眉頭輕微一挑,但也是緩緩坐了下去。
是的,她雖拜在七殺老人名下,但實則他們師徒卻好像除了傳授武功,佈置任務這樣的事,從來沒有交談過,就連指點修煉這樣的事,基本上也都是墨師兄代勞。所以,其實她對自己這位拜了五年的師父,除了武功深不可測,性情也似乎有些難以捉摸在外,印象實在是太過陌生。
一度她都很好奇,七殺老人明明並不喜歡自己,卻爲何還會收自己爲徒,而且雖然交流很少,但是卻也算是傾囊相授,直到現在,她也仍舊好奇。
“你很奇怪我當初爲何回收你爲徒,但又好像並不怎麼喜歡你這個徒弟,是麼?”七殺老人似乎對珞櫻芸的疑惑很是清楚。
珞櫻芸輕輕的點了點頭。
七殺老人輕輕的嘆了一口氣:“其實從某種程度上,以你的心性,比起墨兒,反而更適合做那個位子,更適合做一個殺手。”
“如果再早幾年遇到,我也定會以爲,你會是我最出色的弟子。”
“但是沒有如果。”說着,七殺老人嘆了一口氣,似是回憶起了什麼,神情漸漸變得溫和起來,就像是個普通老人那般,說着,擡起頭看了一眼珞櫻芸:“你是不是覺得,像我,像墨,還有這影夜裡的所有人,因爲是殺手,所以就應該冷漠,無情。”。
“可殺手也是人啊。”
“即雖然包裹在堅硬的外殼之下,但又不真的是武器,怎麼可能會沒有任何的情感呢?”
“墨兒即是我的弟子。”
“當年我撿到他的時候,他似乎還不到一歲,包裹在被子裡,放在籃子中,就在雪地上。”
“不哭也不鬧的。”
“我無兒無女。這麼多年教導下來,墨兒又更像是我的孩子。”
“所以,在五年前,墨兒把你帶回來的時候,我就知道,你會是他的軟肋。”
“可是,作爲一個殺手,尤其是在影夜之中,軟肋就意味着十足的陷阱。”
“但是作爲父母,看到自己孩子有一個夥伴,尤其是墨兒那種性格的孩子,不怎麼愛說話,也不怎麼會和別人相處,看起來也又是冷冷的,是不怎麼討喜的那種孩子。”
“所以,如果有一個人能陪着他,至少在我百年後,不會讓他和我似得孤零零的一個人,除了執行命令,除了殺人,好似這人生中就再沒有其他。”
“所以,你不能拖累他。”
“所以師父便收我爲徒麼?”因爲只有自身變得足夠的強,纔不會拖累別人。
“是。”七殺老人輕微點了一下頭:“我知道,那孩子怪我把你牽扯進影夜的漩渦。”
“可他不懂,從他把你帶回來的時候,你就已經被牽扯入其中了。而在這影夜之中,沒有誰能護誰一直平安,只能靠自己。”
“這個道理,我懂,你也懂,可那孩子卻不明白。”
珞櫻芸略有些疑惑的問道: “那可是我讓師父失望了?”
七殺老人卻是搖了搖頭:“不,恰恰相反。”
“從某一程度上來說,你不但沒有讓我失望,反而太優秀了,太超乎我的預計了。”
“可是物極必反,作爲弟子的話,你會很優秀,可那卻不是我的初衷。”
“從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時候,我就知道你是一個很聰明的孩子,而且不是那種自以爲是的小聰明。”
“也是一個心性足夠堅韌的孩子。”
“可是我卻忘了,你和墨兒不一樣,他是看起來很冷,但其實還只是個不會表達的孩子,你總大大咧咧的笑,可卻笑的沒心沒肺,真情太少。”
“所以……”七殺老人目光再次落在珞櫻芸的身上:“離開,不管是對你而言,還是對他而言其實都是最好的選擇。”
“我老了,終歸還只是在乎自己養大的孩子。”
“我這樣的世道和世界,我奢望不了他能過得更好,但至少他要能好好的活下去啊。”
“孤孤單單的走下去,其實還是要比不知道何時會被在乎的人傷的遍體鱗傷的要好一些是不是?”
……
“也許吧……”珞櫻芸輕微的嘆了一口氣,思緒從五年前的那個夜晚飄回,輕斂着眸子從小塌緩緩站起,走到窗戶前,手輕輕一推,便將兩扇窗戶推開。
正是一派山光景色水波豔,夏日暖薰香怡人的季節,可是心卻不知爲何,忽然冰冷了下來,冷的如同照不到一絲光的隆冬雪夜。
“呵……”脣角輕微的勾起,從嘴中發出輕輕的笑,輕輕淡淡的,那種帶着挑音的輕笑,好似在嘲諷的輕笑。
——“看似再笑,真情太少。”這是五年前,她的師父給她的評價,唯一的師父,唯一的評價。
“真情太少啊……呵。”整個眉眼都輕輕彎起,兩手扶在窗戶的樑框上,弓起身子的笑,笑到眼淚都流出,卻彷彿沒有任何的察覺。
師父說的沒錯,她是真情太少。珞櫻芸微仰着的頭,眼淚便順着臉頰,輕微滑下,然後消失不見,不再見新的眼淚留下。
在影夜她是無影,在外界她是惜玉。
她從珞芸兒變成了無影,又從無影變成了珞櫻芸。
認識她的人,都說她真情太少……那種清清淡淡好似在調笑的笑,那彎彎的眉眼及漆黑如墨看不到一絲光亮的眼睛。
當年七殺老人這樣說:“孤孤單單的走下去,其實還是要比不知道何時會被在乎的人傷的遍體鱗傷的要好一些是不是?”
然後,她帶着一個錦盒自此離開,五年未曾再回影夜。
“是啊…… 孤孤單單的走下去,其實還是要比不知道何時會被在乎的人傷的遍體鱗傷的要好一些…… ”抿起脣輕輕的笑,她說:“ 我珞櫻芸從不會將自己的性命交在別人手上。 ”
眼眸看着窗外生機盎然的景色,心卻好像比剛纔更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