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不知司空堇宥爲何要她彈琴,但琴聲能夠帶給她力量,帶給她希望。
黎夕妤坐在城牆上,坐在這最高處,垂首撫琴,那靜謐安然的模樣,令人看了十分心悅。
即便她如今仍穿着男裝,可她的女兒身卻已是衆人皆知,軍中再無人會將她當做男兒來看待。
而自她指尖流露出的音符,帶着振奮人心且高昂澎湃的力道,傳進遠方戰士們的耳中,令他們在這不休不止的疲倦戰鬥中,陡然間振奮。
“小姐,你快看!將士們突然有了鬥志!”
突然,身後的司桃驚叫出聲,伸手指着遠方的疆場,一時間瞠目結舌。
聽了她的呼聲,黎夕妤也擡眸望去。
但見此刻,原本即將潰不成軍的隊伍突然間又有了整齊的排列,所有人都咬緊了牙關,發出雄獅一般的吼聲。
見此,黎夕妤更加快速地撥動琴絃,一道道激昂的音符傳出,迴響在這片天地間,不絕於耳。
可她萬萬沒有想到,她這一首高昂的曲調,不僅帶給將士們更大的信念,更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那是她並不願看見的人,是她心中頗有些牴觸的人。
當她一曲未了,突聞一陣馬蹄聲自左側方傳來,她下意識便望去。
但見千軍萬馬正奔騰而來,捲起滾滾黃土,模糊了黎夕妤的視線。
然那奔跑在隊伍最前方的人,她一襲戰甲,手握長槍,英姿颯爽,正是許久未見的……司寇瑕。
不知爲何,瞧見司寇瑕的這一刻,黎夕妤的眼皮,陡然間跳了兩下。
而在司寇瑕身後,跟隨着約莫三千名將士,各個氣宇軒昂,志氣昂揚。
“小姐,怎麼會是她?”司桃有些驚訝地問着,然話語中卻不難聽出幾分不悅。
是啊,怎麼會是她?
黎夕妤也很想問,這個司寇瑕……爲何會在這時出現?
然她正疑惑間,司寇瑕卻已然帶領着將士們衝向了兩軍交戰處,又是滾滾黃土飛揚,氣勢十足。
很顯然,司寇瑕是來幫助司空堇宥的。
而她來得又太過及時,雖說僅帶了三千多人,可這對於已近喪失戰鬥力的夔州將士們而言,無疑是莫大的慰藉與鼓舞。
司寇瑕徑自去往司空堇宥的周身,黎夕妤瞧見司空堇宥的神色有剎那間地停滯,他似是也很意外,卻並未理會太多,只顧作戰殺敵。
緊接着,荊子安的位置便被司寇瑕搶了去,與聞人玥一同守在司空堇宥的身邊。
瞧見這樣一幕,黎夕妤的心,又不合時宜地,抽了抽。
“小姐,這個姑娘來得太巧,如今又守在了少爺身邊,真是滿腹的心機!”司桃憤憤不平地開口說着,一雙秀眉越擰越緊,卻是半點也不待見司寇瑕。
黎夕妤微微頷首,十指也漸漸停下了動作,一曲終了。
她不再去看遠方,卻低聲道,“小桃,你千萬莫要如此說,司寇姑娘能在這時趕來,已是幫了大忙。我們所有人都應當感謝她,而非責怪猜度。”
話雖如此說,可她的心裡,總也不是滋味。
她心口有些憋悶,心底彷彿積壓着厚實的物體,令她既痛苦又難過。
“小姐,我知道你心裡很難過,你若是難過,那便說出來,莫要憋在心裡,也無需替她人說好話……”司桃蹲在黎夕妤身側,緊擰的眉頭久久未能舒展。
黎夕妤知曉司桃的心意,便勾脣笑了笑,道,“小桃,我一點也不難過。眼下時機不同,倘若沒有援兵趕來,少爺與將士們興許很難挺過去,我很感謝司寇姑娘,真的!”
她發自內心地感謝,同時……也發自內心地,感到悲涼。
“有援兵來支援了!太好了!終於等來了!”
城牆下不知是誰吼了一聲,帶動了所有守衛間的氣氛。
“是皇上派兵來了嗎?是大軍來了嗎……”
“太好了,夔州有救了……”
聽着下方守衛們的喧嚷歡呼聲,黎夕妤緩緩擡眸,望向遠方。
不過是司寇瑕帶着三千將士突然到來,而這些將士們的身上分明穿着古陽國的戰甲,他們爲何會將這當做是朝廷派來的兵馬?
莫不是長久以來的信念缺失,令這些士兵們的心……都已然麻木?
黎夕妤無聲輕嘆,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而她的目光總是有意無意地瞥向司寇瑕,瞧着那女子勇猛殺敵的模樣,心中的情愫萬般複雜。
至於這場仗,也因着援兵的突然到來,令敵方有些措手不及。
故而,這場仗再度以敵方率先鳴金而告終。
大軍漸漸退回,司空堇宥等人縱馬歸來。
黎夕妤本想跑下城牆去迎接,可司寇瑕卻緊隨在司空堇宥身側,那滿臉的笑意令黎夕妤打消了迎接的念頭。
可如若只是這樣,興許並不算什麼。
然,此時此刻的司空堇宥,他同樣望着司寇瑕,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那是他極少會露出的表情。
且,縱是他笑,也絕不會當着除了司空文仕與她之外的人……
一時間,黎夕妤的心中,漸漸溢滿了苦澀。
她站定在城牆上,望着那並肩而來的一男一女,瞧着他們有說有笑的姿態,渾身的力氣彷彿在這一刻被抽空。
霎時間,她只覺兩眼一黑,便直直跌坐在地。
“小姐,你怎麼了,小姐!”司桃驚呼出聲,連忙跑來,想要將她扶起,卻有心無力。
黎夕妤只覺頭暈目眩,眼眸之中卻漸漸有了光亮,她瞧見司桃的容顏,最終輕輕搖頭,“小桃,我只是有些累,扶我回去吧。”
說着,她努力地站起身子,在司桃的攙扶下,一步步走回營帳。
這一路上,她並未遇上司空堇宥,卻遇上了辛子闌。
辛子闌急匆匆地跑來,擔憂地問,“小妤,你這是怎麼了?”
“辛子闌,我沒事,你不必……”
黎夕妤正說着,手腕卻突然被人拽了去,辛子闌的手指已搭放在她脈間。
片刻後,他診斷完畢,沉聲道,“小妤,你心事很重。”
他以最簡單的陳述句說着這樣一番簡單的話,目光有些犀利,眼眸清亮。
黎夕妤收回自己的手臂,緩緩垂首,一言不發。
辛子闌無奈地輕嘆了一聲,便自袖間摸出一個瓷瓶,又自瓶中倒出一粒藥丸,不由分說地便塞進了黎夕妤的嘴中。
這樣的事情,黎夕妤早已見怪不怪,故此也不曾發問,卻提醒辛子闌那把鳳尾琴還在城牆上,祝福他記得取回,便與司桃一同離開了。
回到自己帳中後,因着兩個日夜不曾閤眼,她躺在榻上,倒頭便睡。
而這一覺,她睡了四個時辰,其間不曾醒來,卻做了無數個亂糟糟的夢。
她隱約記得,夢境中有司空堇宥,有聞人玥,更有司寇瑕……
待她轉醒時,帳外一片漆黑,帳中卻亮着燭光,牀榻邊坐着一人,他面孔的輪廓剛毅且熟悉,一雙好看的眼眸卻緊緊閉着。
陡然間,她的心跳慢了半拍,心底卻有莫大的委屈上涌,逼得她眼眶泛了紅。
也不知是何緣故,司空堇宥突然睜了眼,發覺她已醒來時,眼中便多了幾分柔光。
他已褪去戎裝,脣角勾起淡淡笑意,輕聲問道,“睡得可還好?”
黎夕妤輕咬下脣,淡淡點了點頭,卻下意識轉過頭,不去看他。
許是察覺出她的小情緒,司空堇宥輕笑出聲,伸手撫上她的肩頭,道,“阿夕,你這是怎麼了?”
黎夕妤的身子不由自主地顫了顫,卻轉過身背對着他,仍舊不發一言。
隨後,他收回手臂,氣息加重了幾分,在這寂夜下顯得頗爲孤傲。
“司寇瑕此次,乃是奉古陽國新皇之命,率兵前來支援。”司空堇宥低聲開口,解釋着,“與她一同趕到的雖只有三千兵馬,可在他們後方,仍有五萬大軍尚在途中。”
聽着他的話語,黎夕妤的雙眉不由蹙起,心中竟有些煩躁。
此時此刻,她心中在意的,並非是各國間的戰事,而是……
“對了阿夕,你可知古陽國的新皇是誰?”突然,司空堇宥的話語中多了幾分輕快,問道。
此番,黎夕妤終是有些惱了,她猛地翻身坐起,蹙眉望着眼前的男子。
“少爺,我只是一個姑娘家,對於這打打殺殺,我並不感興趣!”她生硬地開口,言語中帶着幾絲不暢快。
司空堇宥卻怔了怔,不解地問,“阿夕,莫非你對如今的情勢,已半點也不關心了?”
黎夕妤的心又沉了幾分,竟低吼道,“可我最關心的,根本就不是這個!”
聽見她的吼聲,司空堇宥有些愕然,憔悴的容顏上盡顯疲倦,眼眸之中滿是茫然。
也不知怎的,瞧見這副模樣的司空堇宥時,黎夕妤的心卻有些痛,想起他無休無止地戰了兩個日夜,心底的怒意便消退了幾分。
半晌後,她深吸了一口氣,在幽幽燭光下,沉聲問道,“少爺,你對司寇瑕,可是很有好感?”
“阿夕,爲何要如此問?”司空堇宥眉頭輕蹙,有些不解,亦有些不悅。
“因爲你待她,很是不同!”黎夕妤說着此句話時,一顆心卻沉重地令她有些喘不過氣來。
他的目光有片刻呆滯,轉而便恢復如常,甚至夾雜了幾絲淡漠,“她不遠萬里來到夔州,又趕在最關鍵的時刻相助於我,於情於理,她是我的恩人,我理應感謝她。”
聽了這話,黎夕妤竟下意識攥起了身下的被褥,冷冷地道,“那麼少爺想要如何感謝她?倒不如……娶她爲妻好了!”
此言一出,司空堇宥的神色陡然間變了。
但見他收斂了一切的情緒,面目陰暗,眉宇間更是凝結着濃濃的不悅,就連望向她的目光,也變得冰冷而淡漠。
黎夕妤的心輕輕顫了顫,卻咬緊了牙關,又道,“那司寇瑕落落大方,又能陪你出生入死上陣殺敵,無論怎麼看,你二人都是天造地設的一雙壁人!若能結爲連理,那可是莫大的喜……”
“夠了!”
黎夕妤話未說完,司空堇宥便驀然一聲冷喝,打斷了她。
他的面目愈發陰沉,卻伸出大掌按在她的肩頭,力道有些大,令她動彈不得。
這種感覺,這樣的神情,早在許久之前,她無數次地見識經歷過。
譬如他初次將她救下的那一陣子,無論她做什麼、說什麼,總是會惹得他憤怒不堪。
而那時,他最愛做的事情,不是掐她的脖子,便是掐她的雙肩。
此時此刻,他雖未動手,可那一身的陰冷,卻是真真切切的。
黎夕妤的心又顫了顫,終於生出幾分懼意,下意識便要向後退縮,奈何他的雙掌用着力,她便無法逃脫。
許是她充斥着懼意的眼眸震驚了司空堇宥,總之他身形一顫,有些愕然,又有些不知所措。
片刻後,他甩了甩腦袋,深吸一口氣,沉聲道,“抱歉,不知爲何,我竟有些沒能控制住自己。”
聽着他有些沙啞的嗓音,黎夕妤緩緩垂首,“夜已很深了,少爺早些回去歇息吧。”
她的話語淡漠且疏離,卻擡手撥開他的手掌,立即向後縮了縮。
“阿夕,我當初承諾過你的,我一定會做到。然司寇瑕近些時日都會住在軍中,我每日裡需得抽些功夫陪她,興許來你這裡的次數會稍有減少,你記得要照顧好自己。”他輕嘆道。
黎夕妤扯出一個僵硬的笑,望着他,佯裝輕鬆愉悅,“少爺儘管去忙,日後也無需再來我這裡,有小桃陪着我,我已然很知足了。”
她話音一落,便見司空堇宥的眼眸中多了幾分沉痛,那是一種無法言表的情愫。
可她的心中,也同樣一下下地抽痛着。
半晌後,他緩緩起身,擡腳便要走。
可他剛邁出兩步,便又站定,背對着她,輕聲道,“夕妤,日後無論發生何事,你都要記得,我絕不會做任何對不起你的事,更不會……傷害你。”
說罷,他再無停留,大步離去。
他的身形消失於夜色中,消失於這昏暗的燭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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