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夜,月明星稀,秋風夜涼。
位於軒轅城不遠的黑水鎮中,旖灩一行已暫宿在鎮上一家客棧,用過膳,紫兒帶了吳管事來,旖灩坐在桌前,瞧着恭謹站着戰戰兢兢的吳管事淡淡一笑,道:“吳管家不必害怕,興許吳管家還不知道我的性格,我即說過要放你一家老小性命便不會出爾反爾,坐吧。”
吳管事不知旖灩叫了自己是爲何事,可也不敢多言,一臉拘謹地在旁邊半側着身子坐了,旖灩輕呷了一口茶,這才慢悠悠地道:“是這樣,此次本宮離開京城除了給老爺送葬之外,還有一些要事需親自處理,所以明日本宮不及天亮便得離開大隊,只是本宮是太傅的唯一嫡女,這若本宮不在,只怕會遭受不少非議,故此本宮便想着叫春綢假扮做本宮的模樣繼續跟隨大隊,可此事少不得要吳管事的配合……”
旖灩並非盛易陽的親生女兒,吳管事自然是清楚的,聽聞旖灩不再繼續扶棺南下,吳管事愣了下但卻很快反應了過來,旖灩這是藉着給老爺送葬,掩人耳目地去做別的事情。他忙站起身來,道:“春綢的身段頗肖公主,老奴一定好好配合春綢姑娘,公主放心,有老奴在,霓裳郡主一定會隨棺回鄉親自送老爺入葬。”
旖灩滿意點頭,道:“春綢,如此你便隨吳管事下去好好商議一下怎麼配合吧。”
春綢是紫兒從盛府中挑選出來的可用丫鬟,身段玲瓏,容貌俏麗,背影和旖灩頗有兩分相似,聞言她忙福了福身,隨了吳管事一同躬身退下。
紫兒這才上前給旖灩寬衣,道:“小姐快休息片刻吧,不是三更天就要出發嘛。”
旖灩點頭,脫去外衫上了榻,接過紫兒奉上的熱帕子剛抹了臉卻驀然覺得有一雙眼睛在盯着自己,只是雙耳卻未曾捕捉到一點聲音,看來還是個高手。旖灩藉着抹臉的動作掩下脣角笑意,將帕子扔給紫兒道:“你也休息去吧。”
紫兒應了,端着水盆出來,關上了門。旖灩伸了個懶腰,脫鞋上了牀,自挑落了帷幔。一盞茶後,一道黑影從掀開的房頂輕忽而落,腳步輕而緩地靠近牀榻,霍然掀開牀幔,見牀上空空如也,不由詫地一瞪雙眼。
奇怪,他明明看見人上了牀,怎麼不翼而飛了!
就在此時,屋中響起一個慵懶的聲音,“嗨,你在找我嗎?”
與此同時,寒光一閃,一把匕首已輕輕鬆鬆地抵在了他的脖下。
旖灩錯身一步,手持匕首轉至牀榻邊,見那男人身子動了下,她手中匕首毫不留情地跟着一抵,頓時那人脖頸下已多了一條血線,血珠涌出,旖灩在牀上悠然坐下,笑着道:“鬼鬼祟祟,你是誰的人,要做什麼?”
旖灩說罷,驀然頓悟地又道:“哦……我知道了,你這般藏頭藏尾的還蒙着臉,多半是半夜潛人香閨準備偷香竊玉的大淫賊,哼,今日落在本小姐手中先叫你斷子絕孫!”
她說着手中匕首往前一抵,擡腳便往身前男人的跨前狠狠踢去,來人瞪大眼睛,一手護住跨間,一手迅速抓掉了臉上黑巾,驀然大叫着,“灩兒妹妹不要,是我啊!我!”
面巾扯掉,露出一張英俊陽光的少年面龐來,俊面在燈光下顯得微紅,正是楚青依。旖灩露出詫色來,踢出的腳雖頓住,可匕首卻未曾挪開,道:“好啊,看不出你小子竟還是個好色的,夜半在這荒山小鎮往女過客的房間中鑽,嘖嘖,只你這功夫,還是回去再修煉兩年再出來行走吧。”
楚青依面色愈紅,見旖灩雖面露詫色,可眼睛中分明半點都沒,還笑意盈盈的滿是促狹,他便知旖灩早就從身影認出了自己來,如今特意用話羞他玩呢。
討好地瞧着旖灩,楚青依擡手可憐兮兮地指了指匕首,道:“灩兒妹妹先把匕首拿開,我哪裡是尋色來了,我是知灩兒妹妹此次南下是秘密爲太子辦事,所以特意地趕過來幫忙的。”
旖灩見楚青依白皙臉頰已一片漲紅,這纔不再逗他將匕首挪了開來,卻挑起眉來,道:“既如此又何必鬼鬼祟祟的。”
楚青依哪裡敢正大光明地跟着旖灩,直覺旖灩會趕人,這才暗中跟着,想着等到了南方再現身,到時候他賴在旖灩身邊旖灩也已沒了法子。只是他入住鎮上後,入夜寂寞,實在沒耐地住便來想看她一眼,哪裡想到技不如人,竟叫旖灩給制服了。
此刻被旖灩逼問,他卻不好意思將這番心思說出,遂面色一皺,叫道:“哎喲,好疼,灩兒妹妹下手好重,我這脖子都流血了……”
說着哇哇大叫着便在牀上一屁股坐下,準備往上躺,抽着氣道:“不行,灩兒妹妹快給我看看吧,好多血啊,頭好暈,我今夜得歇在這兒了。”
旖灩見楚青依說着便要往牀上倒,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她就在他脖下開了道小血縫好不,叫成這樣,還頭暈?真是能裝!
一匕首向空中一劃,生生截住楚青依往下躺的身子,旖灩沒好氣地道:“別弄髒我的牀,要上藥乖乖坐到桌邊去。”
楚青依見她不曾攆人,還要給自己抹藥,心頭一喜,配合地起身坐到了桌邊,旖灩打開包袱尋出一個白瓷瓶扒開走近楚青依,挑了下藥出來,往楚青依脖下抹去。
楚青依卻道:“這金瘡藥的味兒怎麼如此怪……灩兒妹妹,你這是什麼……”
“閉嘴,你還抹不抹藥?哪兒那麼多問題,要不你自己……”金瘡藥的味道大同小異,見楚青依起疑,旖灩狠狠瞪了他一眼。
燈影下,佳人面若桃李,纖濃的睫羽低垂,瞪來的眼波如水流淌,宜喜宜嗔,楚青依正等着享受佳人抹藥的福分,聞言生恐旖灩惱了再收手,忙道:“哎呀,好疼,我自己瞧不見,灩兒妹妹給我抹吧。”
旖灩這才撇了撇嘴,將挑出的膏藥抹在了楚青依的脖上,她指尖撫過,藥膏清涼,帶起一片清新藥香,楚青依心神一蕩,笑着道:“灩兒妹妹這一路少不得風餐露宿,我可會烤野味了,灩兒妹妹帶着我,別的不說這口福是定然……定然……”
楚青依的話未說完,一雙黑湛湛的眼睛便呆滯了起來,話重複了兩遍頭一暈,嘭地一聲倒在了桌上,已然暈了過去。見他一頭栽倒在桌面上,額頭瞬間被磕紅了一大片,這樣都不曾再醒過來,旖灩目光晶亮地將手中白玉小瓶握在掌中拋了一下,道:“三日醉,果真好藥!”
言罷,這才俯身衝楚青依揚眉一笑,道:“謝謝世子大老遠來給我試藥了。”
楚青依是千億王府的金寶貝,她可不想招惹了千安王府還沒解決掉再惹上千億王府。這廝勢必是從王府偷跑出來的,豈能讓他相隨。旖灩站起身來出去片刻便帶進來兩名暗衛,指着倒在桌邊的楚青依道:“送他回王府,親手交給王府管家再回來領命,路上好生照顧着。”
兩人應命,上前架起楚青依迅速離去。出了客棧二人將楚青依安置在一匹馬上,跟着翻身上馬很快便消失在了夜色中。出了鎮子,馬蹄更急,踏破官道,遙遙而去。而鎮外官道一旁的林中,兩個黑衣人遠遠地瞧見此景,對視一眼,一人繼續留守,一人飛快施展輕功消失在了林中。
林深處,一隊人靜坐等候,領頭者正是沈璧,他見黑衣人進了林子目光一銳,但見黑衣人上前稟道:“世子爺,屬下二人已經探明,盛家人今夜就宿在黑水鎮上的福緣客棧中,千億王府的楚世子緊隨之後也住進了黑水鎮的另一家客棧,方纔其潛入盛旖灩房間不足兩盞茶時間卻暈迷着被兩個暗衛帶了出來,如今那兩個暗衛護着他往京城方向去了,楚世子被丟在馬背上一動不動,瞧樣子是中了迷神之藥。”
聞言,席地坐在沈璧身旁的杜峰沉聲道:“世子爺,咱們是否現在便潛進黑水鎮動手?”
沈璧雙眸微閃,卻驀然勾起一抹陰測笑意來,道:“不,黑水鎮距離京城太近,暫不宜動手。盛旖灩詭計多端,並不好對付,她在京城惹敵過多,想必此點她自己也有所誤,如今離京必有所防備。她此次絕非給盛易陽送葬如此簡單,該當有其它事情,若本世子所料不錯,她這兩日定然便會離開送葬隊伍,咱們可探明她的行動路線,搶先一步設伏,要動手便定要穩妥。倒是楚青依難得落單,你們說,楚青依倘使被盛旖灩迷暈失了自保能力,又因盛旖灩的疏忽而被不知名者屠殺,千億王聽到此消息會如何?”
杜峰聞言目光一亮,道:“盛旖灩手中的藥必定來自邪醫谷,楚青依是楚家獨苗,他若死了,千億王查到兒子體內所中迷yao乃邪醫谷所出,再知楚青依是被盛旖灩迷暈,必定會將這筆賬算在盛旖灩頭上!千億王府和咱們千安王府對峙十數年,楚青依死了等於讓千億王府倒了頂樑,千億王勢必遭受重擊,世子爺好籌謀!”
沈璧卻冷聲道:“不止如此,千億王早便暗中投靠了太子,盛旖灩如今也爲太子辦事,待盛旖灩和千億王鬧起來,我真好奇英明的太子會如何行事,呵呵,太子對盛旖灩動了情,倘使他偏頗袒護盛旖灩,必傷千億王的心,倘若他爲千億王做主,我倒也想瞧瞧盛旖灩會是何等反應了。本世子突然覺得,那妖女害的千安王府如此,只讓她死太過便宜了,本世子如今有了更好的打算。”
沈璧聲音愈發陰冷,樹影下身影沒在暗影中,寒氣森森。一刀殺了盛旖灩太便宜她了,他要叫盛旖灩受盡折磨,要讓她痛悔當初對千億王府的所作所爲!
杜峰卻目光一亮,道:“世子好計,只要千億王府和太子起了嫌隙,翼王若能再拉攏到千億王府之勢,定能扭轉如今弱勢!到時候,世子便是最大的功臣。”
沈璧未再言,率先翻身上馬,一揚手,道:“隨本世子,追,定要在半個時辰內追上!”
一行十數人紛紛上馬,策馬衝出茂林向着京城方向疾馳而去。
黑水鎮是離京城最近的鎮子,可離近京城,即便晚上也會有行路人,越離近京城便越是不好動手,故此沈璧帶着人以最快地速度追了上去。而那兩個暗衛,因楚青依暈倒,其中一名暗衛和楚青依兩人一騎,又顧念着怕顛壞楚青依,跑的不快,不過小半個時辰竟便被沈璧給追上。
沈璧冷冷一笑,一揮手,十多騎迅速地將楚青依三人圍在了中間,沈璧面帶黑巾,廢話一句不說拔劍率先刺了上去。十數個黑衣人紛紛跟着動作,劍芒映亮了夜空。
負責護送楚青依的兩個暗衛影七,影三皆是旖灩從太子那裡要來,君卿洌自然是選了武功最好的暗衛,可沈璧手下也無弱兵,且此次他離城報仇,也皆帶的是萬里挑一的精銳之士,以十八人而對陣兩人,且影七和影三又要分神護着暈迷不醒的楚青依,弱勢太過,瞬間二人身上便傷痕累累。
二人被殺下馬來,不得不揹着楚青依施展輕功往官道旁的林中逃竄。官道上太過扎眼,沈璧原就有將人趕進林子再慢慢屠殺的意思,見此冷笑一聲,打馬帶人衝進了林子。
一進樹林,月光遮掩,光線一黯,見前頭影三和影七揹着楚青依逃的狼狽,沈璧輕蔑地一勾脣,揮手道:“圍堵!”
言罷,他帶着四人直追而上,其他人卻分開兩隊迅速散開往左右兩側圍追,這林中雖樹林茂密,但沈璧等馳馬卻如在平原,影三兩人負傷在身,又揹着楚青依片刻便被沈璧追上,冷笑道:“不必跑了,你們逃不出去的,今夜必死無疑!將楚青依乖乖交出來,本世子給你們一個痛快的死法!”
影三和影七步步後退,沈璧見二人分明還想抵抗,冷笑連連,而此刻左右和前邊的樹林皆有馬蹄聲靠過來,分明合圍之勢已成。沈璧雙眸一眯,道:“不識好歹!殺!”
他言罷,劍鋒斜指,看向影七三人的目光已然視同死人,可就在此時,驀然響起一片破風聲,隨着這聲音左右和前邊皆有落馬聲,慘叫聲,利器插入身體的噴血聲傳來,與此同時揹着楚青依的影三驀然收起臉上蒼白驚慌之色來,衝着沈璧森然而嘲弄地一笑,道:“沈世子自信太過了吧,我看今夜必死的未必便是我等。”
他言罷突然將手中寒劍執了出去,接着揹着楚青依和影七迅速後撤,那劍帶着一道寒光插在一顆樹上,沈璧驀然反應過來,大喝一聲,“撤退,都撤出林子,陷阱!”
他這聲音沒喊完,腳下的地面已經下陷,馬兒受驚嘶鳴起來,狼狽之下只能匆忙棄馬,運用輕功飛離,隨着沈璧的三人亦跟着飛起。
馬兒躲避不及,落進塌陷的坑中,陷阱中射出數十支箭羽來,一些箭射在馬身上,一些則飛出陷阱直射沈璧四人,沈璧等迅速扭轉身影躲避,剛強行躲開箭羽,便又有削尖如刀的大竹筏子從兩旁樹上飛出,四人只得運氣再躲,這一躲氣力已是不濟,他們深恐地上還有陷阱,不敢貿然落地,皆腳踏樹幹借力。
誰知腳剛踩上樹幹便有密密麻麻地飛針從樹葉中飛出,速度竟是極快,兩個黑衣人躲避不及,當即便被射中了小腿,慘叫一聲倒在樹下,身子落地顯然再度觸動了機關,一塊插着無數飛刀的木板從草叢中激射而出,兩人反應不及,慘叫着被木板釘在樹幹上。一人稍好一些,反應較快滾了一下,險險躲過飛刀板,可身下竟是一軟,地上再度翻出一個陷阱來掉下去登時被利刃戳穿了身子。
獨剩沈璧一人,見樹幹上設有如此連環機關,驚地強自又提起一口真氣,生生往外飛出百來米去,這才氣力不濟往下墜落,他生恐地上還有機關陷阱,不敢貿然踏地,用劍在地上一點借力,身影再度往上飛起,心想越到樹木最頂端借力飛出樹林,豈料身子已飛上交錯的枝葉,竟是一張大網從天而降,他驚得剛想擡劍劈開大網,卻又有飛箭從樹葉間射了出來。
他不得不用劍飛快地擋去箭羽,砰砰幾下響,箭羽是擋飛了,卻已來不及劈開大網,那大網兜頭一罩,竟是會動,瞬間在空中兠轉了幾圈將他牢牢地裹在了其中。
沈璧面色大變,卻聞一聲女子的輕笑傳來,“沈璧,今兒本公主會讓你知道,自作聰明的後果會很嚴重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