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鳳帝修的叫罵聲,莫雲璃挑了下眉,擡手微微示意,侍衛領命而出。
大雨傾盆,外頭引燃的火把瞬間便被澆滅了,此刻已逢正午,可光線卻也極其黯淡,雨幕下不過能視十步。火把一滅便只剩下一道道沉冷的影子若幻影鬼厲般立在圍牆之上,將整個小院包圍。
這樣一羣有鬼魅般身手的隊伍突然包圍小院,若當真是惡意,又怎麼會引燃火把先行打招呼?可雖來者沒有敵意,但卻也是不善,人未至便先罵了院主人,院中人又怎能示弱?
侍衛出屋不過輕輕一個擡手,瞬間便有數十道灰影閃了出來,那凌冽奪命的氣息、鬼魅無蹤的身手和氣勢卻是絲毫都不比圍在牆上鳳帝修所帶之人差上半點的。
本靜悄悄,氣氛恬然靜謐的院落瞬間因兩邊的對峙而變得劍拔弩張起來。
就在這時候鳳帝修才一身白衣踏破雨幕飛掠至東面的院牆上,傲然而立,清華風采毫不因雨勢而消減,反倒因他的從容姿態愈加卓顯了出來。
氣氛似因這一人的出現更壓抑了幾分,鳳帝修身影飛縱在牆頭站定目光便在院中幾處房屋掃過,疏忽定在亮着明亮燈光的右廂房,眯了眯眸子,人已若一道輕鴻飄落在了院中,也無需人讓,邁步便往房中走。
他走至院中灰影一閃,卻是莫雲璃的人將他團團包圍,侍衛子言沉喝一聲,道:“來者何人,擅闖私宅,辱罵家主,看劍!”
說話間灰影齊齊而動,同時那些圍在院牆上的黑衣人也護在了主子身邊,登時院中刀光劍影,撕破了傾盆雨幕。
鳳帝修帶人來此不過是爲了旖灩,並不想和莫雲璃交惡,而莫雲璃的人顯然也是得了主子的示意,他們也是拼力只阻攔鳳帝修靠近廂房,卻並不傷人性命。一時間院中雖寒光閃閃,可卻並無多少殺氣,更無傷亡。
鳳帝修每每攻勢一強,圍着他的灰衣人們便紛紛後撤,逃命般力求不被他所傷,可他剛要靠近房間,他們便又不要命地圍上來,就是要阻攔於他,這些灰衣人武功都有所成,雖皆遠遠不是鳳帝修的對手,但人數衆多,又只是要阻攔於他,並非要和他硬碰硬,一時間鳳帝修倒也奈何他們不得。
雨幕傾盆,眼見心頭所掛女子就在眼前,鳳帝修已是心急如焚,急於見到那放在心尖尖上人兒,可這些人竟如此行事,他面色戾氣猙獰,想到方纔侍衛的喊話,卻也明白,他們是受了莫雲璃的命,就是要逼他道歉,收回方纔對莫雲璃的辱罵之語。
莫雲璃就是拿捏住了他記掛屋中女人,此刻已是心急如焚!這個無恥之徒,因他之故害的他的女人受傷,他還沒和他算賬呢,他倒先發難起來了!
莫雲璃,好,很好!
鳳帝修掌風擊地雨點破碎,沉喝一聲,“莫雲璃,這便是你的待客之道?”
“來而不往非禮也,璃待客,從來投桃報李,可若別人投以刀劍,璃必饋之以砒霜。”屋中傳來一個清越的聲音。
鳳帝修聽的怒火三丈,卻是迷了眯眼,道:“本谷主憂心自己女人,心急如焚,言辭多有得罪!”
他這話幾乎是從牙齒縫中給擠出來的,即便是雨聲震耳,這聲音傳進屋中還能聽出語調中不得不妥協的憤怒和氣惱。
莫雲璃聽在耳中,目光一閃。
他令侍衛阻攔鳳帝修,一是鳳帝修罵他的話不入耳,二是心裡不願鳳帝修此刻進來帶走屋中女子,三來也是想借此試探鳳帝修對旖灩的心意到底有幾分真。
可他沒想到,傳言竟全部都是真的,若非深愛,那樣驕傲狂妄的人又怎會被逼的妥協?只爲了早上一刻見到那女子。
莫雲璃低垂的睫毛在燈影下震動兩下,這才輕擡了下右手,伺候在側的婢女閃身出去,瞬間圍着鳳帝修的灰衣人便閃開了,白影一閃,鳳帝修已進了房間。
見主人已進屋,黑衣人自也瞬息退出爭鬥,又悄無聲息地退回了牆頭上。
屋中,鳳帝修站定,一眼便瞧見了坐在太師椅上衣衫散亂,露出半個上身正包紮傷口的莫雲璃。
他額頭上還有着一道血痕,身上也斑斑駁駁,幾道新傷交錯在白皙的肌膚上,本是狼狽之景,偏他神情慵懶,氣態悠然,甚至眉宇間還凝着淡淡愉悅,坐在那裡,血痕不顯狼狽,反給陰柔的俊美面旁平添了三分邪魅蠱惑,當真是逼人攝魄一美男子。
可這一幕卻瞧的鳳帝修眼中火星噼裡啪啦地往外炸,心裡將莫雲璃祖宗十八代問候了個遍,這才收回目光,扯了斗篷,閃進了內室中。
屋中,旖灩沒法動彈,又沒氣力提聲說話,可卻將方纔一陣動靜聽的清楚。鳳帝修這人,她豈能不瞭解,聽他服軟竟收回了怒罵莫雲璃的話,她心頭一蕩,只覺被什麼東西撓了一下。此刻距她出事並未許久,鳳帝修能這麼快尋來,且又如此着急,她並非眼瞎心盲,怎能無所感知。
故見那一身風塵的男子身影閃進了內室,旖灩便忍不住牽起脣角露出了笑意來,哪知她笑容還沒擴散到最大,鳳帝修便掠至牀邊暴喝一聲,道:“我不過離開半日,你這女人就將自己弄成這副半死不活的德行,看着別人像爲你心急如焚,你很得意是不是,還笑!你竟然還敢笑!”
鳳帝修咬牙切齒,旖灩笑容微斂,隨後卻也不惱,又勾起了脣,可她這笑意尚未再次揚起,便一轉成了驚呼聲。
“啊!你!”
卻是鳳帝修二話不說,到了牀前怒罵兩聲便彎腰一把掀開了蓋在旖灩身上的薄被。驚得伺候在屋中的青鳶幾人也是呆若木雞。
旖灩身上傷口處理過後,雖是被套上了肚兜,褻褲,可因她肩頭和腿部都受了傷,故身上穿着的都是布料最少的褻衣褲,只將重要部位遮掩罷了。
這薄被一掀開,女子曼妙的身軀靜臥,瑩白的腿橫陳,胸裹在肚兜中幾乎呼之欲出,腰肢在窄而短的銀紅肚兜下半遮半掩,更顯曲線玲瓏,不盈一握。除了那幾處礙眼的白色綁帶,這具身體的每一寸暴露的肌膚都在燈影下散發着瑩瑩淡淡的玉潤光澤,據對是一具活色生香,叫女人瞧了都要咽上幾口口水的美景。
被子突然被掀開,旖灩驚呼一聲,忍不住垂着眸子瞧去,眼見那暴露的嬌軀盡數露了出來,她雙頰唰地一紅,只覺腦中一空,竟是一陣無端的嬌羞不盛。她見旁邊青鳶幾個目瞪口呆地,一時面上臊意更甚,憤惱地瞪向鳳帝修,可待瞧清鳳帝修面上的灼灼怒氣和他幽黑眸子中翻涌的疼惜時,她幾欲出口羞惱的話卻都被堵在了喉嚨間。
而鳳帝修將旖灩身上纏繞的幾處綁帶看在眼中,怒地捏着被角的手都隱隱顫抖,他在外頭莫雲璃進來前便又將被子掩了回去,卻氣得在牀前回來踱了兩步,瞪着旖灩咬牙道:“你這女人,你這女人!遇到危險你不知道跑嗎,平日的機靈勁兒都上哪兒去了!”
旖灩被鳳帝修怒吼,心裡好不委屈,當時情景,倘使能跑的掉她自然不會趟這渾水。委屈的同時卻也有股甜意在心頭滋生,玉體橫陳,可在眼前這男人眼中卻是見而未見的,他竟只瞧見了她的傷口。
這男人的急色沒有人比她體會的更清楚,而如今她衣不蔽體,他眼中卻只有她的傷。許是人受了傷,心靈本就比尋常時脆弱,也更敏銳感性,總之旖灩因鳳帝修的憤怒心湖又蕩了下,任由他怒吼着,只水眸跳動着,竟未冷面相對,也未辯駁一句,柔順地倒不像是她了。
莫雲璃掩了衣衫從外室進來便瞧見的是這一幕,鳳帝修站在牀前氣勢洶洶地罵着,旖灩躺在牀上笑眯眯地聽着。他垂在身側的手不由一握,這才上前,道:“谷主當知道,病人最需要安靜的環境,她失血過多,又多處受傷,體虛地很,谷主有什麼話以後再說不遲。”
鳳帝修聞言怒目回頭,一掌拍出直擊莫雲璃,道:“本谷主自有分寸,不用你這半吊子大夫在本谷面前賣弄醫術!”
他掌風拍來,莫雲璃亦拍出一掌,兩道凌冽的掌風擊在一起,爆出一瞬寒芒來,嘭地一聲倒是將八仙桌上的一套白瓷茶具擊地四碎,飛濺了一地碎片。鳳帝修廣袖一揚,兜起飛向牀邊的碎瓷片一個揮袖,碎瓷化成無數飛刀射向莫雲璃的面門。
莫雲璃俊面一寒,再度運氣又是一掌拍出,碎瓷片在半空被他強勁的內力磨成流沙,他手腕一旋,便有股勁風般的寒氣裹着流沙撲向鳳帝修,鳳帝修亦一掌拍起,流沙被兩道氣夾在中間,一時因一方氣盛而逼向另一方,一時又被打回,那流沙般的瓷片早已成了一團粉塵。
這二人竟是拼上內力了!
青鳶和紅綾幾個心知自家公子有傷在身,今日又剛經歷了一番苦戰,不由齊齊驚呼一聲,躍下牀榻,竟是準備參戰。旖灩沒想到兩人說打就打,又見莫雲璃這邊人多勢衆,登時眸光一冷,譏笑一聲,道:“想不到堂堂天宙丞相,世人皆知的蘭芝公子竟然還要幾個女人來保駕護航,添威助陣,倒真是叫人大開眼界啊。”
青鳶幾人花拳繡腿根本就奈何不得鳳帝修,可旖灩竟如此沉不氣地開了口,莫雲璃眸色一黯,只覺有些泄氣。更有,雖鳳帝修的內力強勁,世間罕見,但是他分明感受到他的內力似有凝滯不暢之感,他雖非善類,但趁人之危這樣的事還是不屑做的。
莫雲璃揚了下眉,目光淡淡掃過鳳帝修,道:“璃怎會在谷主面前賣弄醫術?不過一句溫言倒換得谷主如此惱怒,當着盛姑娘的面便催動了內力,看來谷主此刻最關心的並不是盛姑娘的傷勢,也沒璃所想那般着急盛姑娘嘛。”
凡是高手拼內力,在場之人自然也是能感受到內氣衝撞的壓力的,一些內力薄弱的一個不甚便會被強大的內氣所傷。鳳帝修方纔也是剛瞧見旖灩一身的傷,又見莫雲璃進來,一時氣恨地失了理智,此刻他聽聞莫雲璃的話忙收了內力。
莫雲璃倒也不趁機鑽空反擊於他,也在同時斂卻了內力。鳳帝修回頭,果然見旖灩的臉色比方纔要白了兩分,平日鮮豔欲滴,令人浮想聯翩的紅脣也白的透明,令人揪心。
他身影一閃便在榻內方纔莫雲璃跪坐的地上拂袍坐了下來,沉聲道:“藥箱!”他聲音落,外頭已有一人閃了進來,正是金寶,他提着藥箱送至牀前,鳳帝修已自挽了廣袖,只接過藥箱放在身旁打開,頭也不再擡上一下地肅聲道,“出去!”
莫雲璃見鳳帝修不過因自己一句話便收了內力,又平復了翻涌的心情,此刻儼然已心平氣和,自嘲地微勾了下脣,卻在鳳帝修肅聲之後率先轉身往外室去了。
青鳶等人見主子無聲離開,自然也都垂首悄步跟了出去,金寶將內室燈光挑亮便也悄然退了出去,一時間方纔還亂哄哄成一團的屋中靜謐一片,只聞旖灩依稀有些氣短的出氣聲。
旖灩是當真有些緊張氣短,也不知爲何,燈影映了鳳帝修黑黢黢的眼睛,像是有兩團怒火在黑夜中洶洶爆燃,她便覺着自己像做了錯事的孩子。尤其是這屋中猛然安靜下來,那種緊張和驚怕感便更甚了。
鳳帝修這樣悶不做聲的,倒不如他劈頭蓋臉地再囔囔於她,起碼那樣她還能反駁兩句。
她這邊心虛氣短,那邊鳳帝修已擡手觸上了肩頭繃帶的繫結,旖灩這才舔了舔脣,道:“不用再瞧了吧,方纔那個莫雲璃已經……”
她這話尚未說完,鳳帝修黑沉沉的目光已掃了過來,不過就是那樣淡淡的一瞥,甚至在她臉上沒停留一秒鐘,旖灩便被他那眼神冰的雙脣一僵,話聲戛然而止後,很識時務地道:“你願意親自治便再給我瞧瞧吧,只是傷口疼的很,你輕着點。”
鳳帝修何曾聽過旖灩用這樣柔軟的態度和自己說過話,聽她語氣帶着點可憐兮兮的哀求,又說傷口疼,便是他此刻有天大的鬱結憤怒也是綁不住了,手上動作更輕,又掃了旖灩一眼,道:“你還知道疼!”
他這一眼卻是沒了方纔凍人三尺的氣勢,旖灩抿脣一笑,語氣輕鬆了起來,道:“以前我從來不知道疼的,如今自然是知道有人會心疼,纔會知道了疼的滋味,若不然,便是知道疼又有什麼用呢。”
聽了旖灩這話,鳳帝修面色一下子柔和了許多,接着便猛然板起臉來,恨恨地瞪着旖灩,道:“這樣的鬼天氣,你這女人是腦袋被蟲吃了嗎,沒事兒嚇跑什麼!”
見他語氣不善,可一雙眸子分明有了熱度,旖灩心裡得意,面上絲毫不顯,只抽了一口氣,道:“都說叫你輕點了,身上原就疼了,如今你一來,頭也疼了。我招誰惹誰了,不過出一趟門,那裡就能想到禍從天降啊……哎呦……”
旖灩說着又擰了眉頭抽着氣痛呼兩聲,鳳帝修險些驚得兩手一抖,扔了正解着的繃帶,一擡眼見旖灩水眸中晶亮亮地都是笑意,登時算是明白了,這女人何時怕疼過,分明就是裝可憐。
他惡狠狠地瞪了眼旖灩,這才加快動作三兩下地扯掉了包着肩頭的白布。那傷口暴露出來,一個血洞猙獰地貫穿冰雪般的肌膚,觸目驚心,鳳帝修目光一烈,雙手咯咯作響,總算知道這女人幹嘛要裝可憐了。
傷成這模樣,她是料定了他親眼瞧見會恨不能捏死她吧!
一股戾氣暴起,旖灩又舔了舔脣,這才道:“你是怎麼知道我肩頭的傷最重的?其實就是傷口嚇人了點,養上十天半月就……”
旖灩話沒說完,鳳帝修便瞧着她陰測測地一笑,方纔冰融的神情這片刻間竟又回去了,他一雙黑眸再度沉冷地像能凍結了萬物,見旖灩閉了嘴,他迷了眯眼,道:“怎麼不說了?養上十天半月就好了?我倒不知你這女人非但一顆心異於常人,連這體質也異於常人,恢復能力堪比神仙了。”
在神醫面前睜眼說瞎話,旖灩發現自己犯了個超級低級的錯誤,在鳳帝修冰冷的眼神下,她縮了縮脖子,眨了眨眼睛,這才諾諾的道:“那個莫雲璃,他說我這手能恢復如初的。”
她話一出口,馬上發現自己又弱智了一回,這時候沒事兒她提什麼莫雲璃啊,今日她果真是流年不利,連腦子多不靈光了。
鳳帝修那一雙冰湖般的眼眸已是一片黑沉,什麼情緒都看不到了,可旖灩卻分明感受到那黑沉沉的眼底隱藏着的暴風驟雨,便像是大海,愈是風平浪靜的深海之底才愈能醞釀出傾覆天地的洶涌波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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