旖灩順着那晃過眼前的紅影望去,鳳帝修已然站在了大殿之中,更站在了那天乾國使臣的面前,修韌的手臂伸出,五指已然扣住了那使者的脖頸,此刻殿中的燈火輝煌放肆皆已被他那清華絕豔的身影給吸收了,他一襲紅袍上的紅絲暗紋映着燈火熠熠閃閃,因氣怒交加,真氣鼓盪,衣袂烈烈。
那飄舞飛揚的紅衣如鮮血一樣,散發着毫不掩飾的殺機,他俊美無雙的面容更是被映的愈清冷無塵,這一瞬他像是地獄的魔者,神鬼難擋,令人畏懼。
因這一幕,大殿中不知不覺撲通撲通地跪倒了一片人,像是會傳染一般,很快的,殿中除了隆帝,旖灩,君卿洌等幾人,其餘人皆跪了下來。
鳳帝修並沒在意衆人的目光,只微眯着冷眸瞧着那天乾國的使臣。鳳帝修素來臉上都掛着漫不經心的笑容,對除卻旖灩之外的人即便怒着,也有三分笑意,只他氣質太過出衆超羣,人便顯得清冷難以靠近,平日他三分笑尤且叫人害怕,更何況是如今毫不掩飾的怒意?
那天乾使臣即便存了付死之心,此刻也膽寒起來,雙腿抖如篩糠,整個人掛在鳳帝修的掌心中,像只可憐的小雞。鳳帝修的五指一點點收緊,那使臣的雙眼已突出,臉色紫紅,他卻驀然笑了,道:“夜傾派你來送死,本宮便隨了他的意又如何?!夜傾想要尋個發兵的理由,本宮成全了他又如何?!辱吾妻者,縱萬難,必誅之!”
鳳帝修的聲音並未特意的擡高,甚至因那臉上笑意有些輕緩,可此刻大殿實在太靜了,他那聲音便像帶着迴音般,若魔音鑽進了每個人的耳孔,震盪在所有人的心間。
旖灩心一震,脣角有了笑意。夜傾的最終爭奪對手,只會是鳳帝修,夜傾叫這使者在今時今日說這些話,皆在於惹怒鳳帝修,皆在於叫他當衆做出錯事來,夜傾是想叫鳳帝修來承擔這個發動戰爭,陷天下於水火的罪名。
這個傻瓜,明明什麼都洞察了,明明知道夜傾挖了個坑等着他去跳,他卻還是跳了,只因一句,辱吾妻者,雖萬難,必誅之!旖灩似喟似喜地輕嘆了一聲,緩緩站起身來。
然而這時候大殿中卻沒人注意到她的起身,所有人都將視線放在了鳳帝修那收緊的手指上。大家以爲他就要生生捏斷那使臣的脖頸時,卻不料鳳帝修竟是驀然鬆手,登時那中年使臣臃腫的身體像破布一般癱軟在地,他劇烈而艱難地喘息咳嗽,一雙充血的眼睛卻銅鈴般望向鳳帝修,其中有不解,更有對重生的莫大歡愉。
而此刻旖灩已站在了鳳帝修的身邊,擡手握住了他的手,鳳帝修身上嗜血邪魔般的氣息因那軟綿綿卻堅定不移拉着他的小手而收斂,回眸間雖面沉如水,卻衝旖灩輕勾起一抹安撫笑意來。
旖灩亦衝鳳帝修笑起來,道:“爲他含血噴人的幾句話,何至於便氣壞了自己。”
旖灩的聲音輕柔似情人間最親暱的夜語,聲音絲絲繞繞盤上鳳帝修的心頭,離奇地令他俊美恢復常色。
衆人卻在此時才反應過來,有天盛國前來提親的大臣念着方纔鳳帝修所說的話,以爲事有轉機,忙磕頭道:“此賊殺不得啊,太子殿下!公主快勸勸太子殿下!”
他這一磕頭,倒是引得滿殿上下,不管天盛大臣,還是中紫大臣盡皆跪下求了起來,旖灩卻驀然揚脣一笑,脆若鶯啼,微挑眉梢,道:“爲何殺不得?此等信口雌黃,搬弄是非,黑白顛倒,滿口謊言的無恥小兒,人人得而誅之!”
她言罷,挑着花瓣般明豔的菱脣瞧向鳳帝修,又道:“只是此人竟預謀算計我們,卻不能輕饒了他,一下捏死,委實難以解氣呢,要不餵給他一顆什麼藥丸?總要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折騰幾日,才能消氣呢。”
衆人見旖灩此刻從玉階上走下,只以爲她是要阻止鳳帝修,哪裡想到她竟說出這樣一番話來。鳳帝修聞言卻驀然氣消,眉彩飛揚地朗聲笑出來,道:“知我者唯灩灩,今生得灩灩相伴,夫復何求!”
他會突然鬆開手,沒有直接捏死那人,正是覺得不能消氣,非要他吃些苦頭才行。旖灩和他心意相通,她未曾阻他,他甚是高興。
旖灩亦含笑而立,她知道此刻她勸阻鳳帝修,更能博取天下人的好感,博得好名聲。可她不願,即便這話她說出口,有人會覺得她惡毒,但區區惡名,博得鳳帝修一笑,已是足矣。
這人殺便殺吧,他的好意,她豈會拂去?他當衆如此爲她出氣,她豈能做那掌他臉面之事?不過一個小人罷了,博他解氣,又有何不可?夜傾已然要發動戰事,總是能找到理由的,倒是她方纔太過謹慎了。
左不過,從此以後,他有何名聲,有何處境,她都陪着他風雨無阻便是,有他,便已是無憂!
那跌在地上的使臣,好容易平復了咳嗽,聽到旖灩這話,面露驚恐之色,只覺眼前一雙含笑而立的璧人明明像天宮走出的仙人,卻比之那索命的修羅更爲可怕,他雙腿發軟往後爬去。
旖灩悲憫地瞧向他,任誰有過一次瀕死的經歷,便不會再有勇氣嘗試第二次。
旖灩笑着道:“夜傾讓你來送死,他吩咐你想法子激怒無雙太子,令他錯手殺你,好叫天下人皆知此事,見責於無雙太子,夜傾是不是要藉此興兵戈?你縱有一顆對天乾國的肝膽之心,可天乾舉兵,百姓置身水火,你死亦不能成就美名,死而不得其所,唯能成就夜傾的野心罷了,何必,何必……告訴我,可是如此?”
旖灩聲音柔和,語氣低緩,那使臣此刻心緒正是翻涌激狂之時,亦是人意志力最薄弱之時,旖灩問出這話時,已在用催眠之法。那使臣和旖灩對視,只覺她的雙眸黑漆漆像一汪深潭,要吞噬他,可他無力自拔,他神情掙扎而慌亂起來,不知不覺地搖頭,道:“是這樣的,我也有掙扎過的,可這天下注定要成一家之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皇上天縱奇才,爲何不能使我天乾成爲最終的統御者?我死得其所,死得其所!”
他說着卻又搖起頭來,雙眸圓瞪,道:“不,不!我不想死,我還有老母在堂,還有妻兒,還有牙牙學語的稚齡孫兒,我死了,兵禍起,天下人會唾棄我,我死亦不得善名……”
他這般瘋瘋癲癲,卻是將夜傾的謀算盡數承認了!
旖灩的脣角揚了起來,眸光中柔色盡退,清冷地別開了眼眸。此刻,鳳帝修再殺此人,即便還會有人不聞今日之事,而被夜傾所矇騙,相信大多數人不會再盲目被夜傾擺佈,鳳帝修也不會在史書上擔罵名。
殿中衆人,眼瞧着旖灩幾句話,竟叫那天乾國的使者什麼都說了出來,頓時既驚且畏,雖他們不明其中緣由,但卻也瞧的出旖灩方纔神情和語氣都有些不對勁,一種詭異之感,令他們瞧向旖灩的目光瞬時便敬畏仰視起來。
鳳帝修雖是之前便在旖灩借刀殺人處理盛易陽時,便見過她使用神奇的催眠術,此刻卻依舊被她這番作爲驚了一下,瞧着和自己並肩而立,目光含笑的女子,鳳帝修只覺一顆心都要化成春水,好融了她,藏在心尖,再不叫這般風華傾城的人兒被他人瞧見。
這樣的她,又叫他如何能夠不愛啊!
他轉眸,手指一彈,一粒藥丸已飛進了那剛從癲狂中走出來,神情茫然的天乾使臣口中,那人嚥下藥丸,竟是驚恐地當場大小便失禁,身下流出黃穢之物來,大殿中一陣臭味瀰漫。
鳳帝修已攜了旖灩的手,兩人皆不再瞧其一眼,相攜轉身往玉階上走去。還是君卿洌反應最快,心知鳳帝修餵給那天乾使臣的不會是什麼好東西,這殿中多女眷,文臣,瞧見血腥淒厲之景,只怕要受驚嚇,於旖灩的名聲也不大好。他忙站起身來,沉聲道:“還愣着做什麼,將此侮辱我中紫公主的宵小之輩給本宮丟出去!”
他沉聲喝罷,外頭的侍衛們才反應過來,進來同攜了那人手臂,拖了出去。恰到了殿外高階之下,那人已是發作起來,夜色中傳來如鬼厲般猙獰的慘叫聲。
聲音入耳,衆人皆又打了個抖,不知爲何,再度想起鳳帝修那句警言來:辱吾妻者,縱萬難,必誅之!
殿中不少女子驚地面色慘白,卻又忍不住偷偷瞧向高階上已並肩坐在鳳帝修身邊的旖灩,她們的目光豔羨,卻無嫉妒。得天下最出色的男兒如此深情以待,怎能不羨煞天下女兒之心?然霓裳公主傾城國色,才華無雙,早已是高高在上,她們連嫉妒的勇氣和資格都沒有了。
這世上註定有人站在金字塔的最高端俯瞰衆生,令人唯敬難嫉,眼前這一雙璧人,便註定會成爲那一雙人!
天乾的帶頭使臣都被哄了出去,得此下場,剩下的隨從人員,更是噤若寒蟬,不待君卿洌趕人,便跟着踉蹌出了大殿。
尋事之人雖落荒而逃,宮娥們也皆忙着上前處理了殿中穢物,但大殿中的氣氛卻並不大好,因方纔發生之事,大家到底皆有些心有餘悸,更兼擔憂夜傾真發動戰事,誰人面上都難像先前一步輕鬆喜悅。
楚青依坐在席面後,原本他用酒太過,太急,又心情沮喪,更添醉意,已是雙頰潮紅,目光迷離,此刻他卻雙眸複雜又感嘆地瞧着和旖灩低語的鳳帝修,驀然他朗聲一笑,幾分醉意,幾分灑脫,幾分釋懷。
他已然明白,旖灩對他來說,只能是一段青澀而甜蜜,傷痛而神往的少年初戀,他配不上她。而至此,心高氣傲,從來不服輸的楚青依才真心承認,鳳帝修確實擔得起旖灩的傾心以對,他們是登對的。
他幾分癲狂的笑在空寂的大殿中響起,引得衆人皆瞧了過去,見楚青依滿臉醉色,衆人愕然之,茫然之,唯有君卿洌和楚青依交情匪淺,又處於同樣的位置,有着同樣的心境,已從楚青依的笑聲中,體會到了他的心情。
君卿洌幾分苦澀,幾分自嘲地搖頭一笑,端起酒杯來,昂頭灌下。然那邊楚青依已是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直接衝鳳帝修舉起手中酒壺來,道:“無雙太子,真性情!本世子敬無雙太子一杯!我中紫國最尊貴的公主便交給無雙太子了,祝無雙太子和霓裳公主百年好合,白頭偕老!”
他聲音洪亮,本來百年好合,白頭偕老,當是大婚時的祝福詞,他此刻醉醺醺的喊出來,衆人也不過一笑了之,鳳帝修卻是揚脣而笑,舉起杯盞,衝楚青依示意一下,飲下了今日的第一杯酒。旖灩也笑着舉了下杯,陪着淺抿了一口。
楚青依昂頭灌下壺中酒水,又是哈哈一笑,這才一丟酒壺,道:“痛快!爽快!”
倒是千億王見兒子當衆大吼大叫,忙怒道:“逆子,聖駕面前豈可如此失禮,快回來!”
天乾夜傾和君卿睿合謀玉城之事,隆帝心存芥蒂,如今天乾國又打上門來,隆帝亦非昏庸怕事之人,對鳳帝修和旖灩聯手打走天乾使者一事,他並不着惱。此刻見殿中氣氛因楚青依這一鬧,倒好了許多,便笑着衝千億王道:“不必拘謹,今日乃大喜之日,本便該暢飲纔是。衆卿舉杯,於朕同飲一杯,慶我中紫和天盛國締結秦晉之喜。”
隆帝舉杯,衆人紛紛舉杯,附和,一時間殿中再度充斥起歡聲笑語來。
一番觥籌交錯,推杯換盞,隆帝這才又道:“今日尚有一事朕要昭示天下,霓裳公主實是先帝之嫡親血脈,乃先帝和已故荷貴妃所育,當年因故,流落太傅府,幸得蒼天有眼,令朕得以尋回皇兄骨肉,朕心甚慰!”
隆帝言罷,舒了一口氣,平復了情緒,這才又道:“禮部,令爾等籌備霓裳公主的拜祭儀式,挑選黃道吉日,朕要親自帶公主前往太廟,告慰皇兄在天之靈,請玉牒,將公主名諱載入我皇室宗譜之中。另,特封隨州,湖州爲公主封地!”
隆帝這些話再度驚得殿中一片沉寂,片刻後衆人才忙跪下,參拜道:“霓裳公主千福!”
旖灩儀態萬千地輕擡手臂,道:“平身。”
待得衆人起身,又是一番敬酒後,歌舞上場,下頭才議論開。
“太子殿下才只有一處封地,皇上竟賞賜了公主兩處封地,可見恩寵啊。”
“吾皇重情,待霓裳公主勝似親生啊。那隨州剛剛得公主之力安然度過災禍,百姓們對公主感恩戴德,如今成爲公主的封地,可見皇上寵信之厚。”
“是啊,湖州那可是我中紫國最爲富饒的州郡之一啊。”
……
下頭議論紛紛,鳳帝修卻握了旖灩的手,挑眉道:“灩灩嫁妝頗豐,本太子當真是慧眼識珠了!”
旖灩卻瞪眼,道:“等本宮出嫁,你的便是本宮的,本宮的還是本宮自己的!”
她這拗口的話說出,鳳帝修愕了一下,方纔輕撓旖灩掌心,笑了起來。片刻又斂了笑意,凝視着旖灩,道:“今日本是我和灩灩的大喜之日,我卻未曾安排好,不僅見了血光,更毀了灩灩的好心情,委屈灩灩了。”
旖灩見他眉眼間有些愧色,不由皺皺鼻子,道:“我的心情比早上在城外時更好兩分,這世上除卻你,誰也不能真正影響我的心情。”
她這變相的甜言蜜語即刻便令鳳帝修劍眉舒展,亮色晶潤起來。旖灩笑着回握了鳳帝修,又道:“更何況,今日也算不得大喜之日,來日大喜,定不會如此。”
鳳帝修聞言朗聲一笑,戲謔地道:“原來灩灩已經恨嫁了啊!”
旖灩面色一紅,卻並不退縮,微微擡起下巴來,道:“恨嫁了又如何?!”
夜傾鬧此一出,局勢瞬息而變,她想早日陪在鳳帝修身邊,她想和他並肩而戰,同歷風雨。不如此,鳳帝修總三心兩意地記掛着自己,卻叫她如何安心?
鳳帝修又怎想到旖灩會一口承認下來?他再度一愕,接着幽深的眸中才翻涌起狂喜來,道:“那便趁着大雪未降之前迎灩灩回去,可好?”
旖灩睫毛微顫,終是在鳳帝修灼熱的目光下露出了羞澀之意來,垂下了頭,鳳帝修瞧着她一截白皙如玉的脖頸迅速染上緋紅旖旎之色來,心馳神蕩,又是兩聲朗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