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朝佐欠的債,有點超過劉勘之的想象。\頂\點\..co\香山這廣東第一縣的繁榮後面,似乎隱藏着無比的危機。除了債條外,還有些與鄉村合辦的項目,他一被拿,那些項目似乎就得下馬。可問題是那些項目裡,縣衙門沒有進行投資,這些鄉紳卻是實打實的都投了資金進去的。
如果現在把那些項目下馬,這些鄉紳的錢,不是一樣打了水漂。這些人心裡能同意,那便是有鬼了。幾個上門的鄉紳,沒一個是來告劉朝佐的,當然也沒一個是來保釋劉朝佐的,他們只是來找劉勘之要一個說法。
你抓劉朝佐,跟我們沒什麼關係。但是我們的利益由誰來保證,這必須先說清楚。這就是香山本地士紳的態度,或者說商會,也是這個態度。
本來其中還有部分商人心內動搖,想着這次劉勘之帶着王命旗牌前來,似乎鋒頭銳不可當。自己若是及時投奔過去,也許能換來更大的利益。
只是樑瑞民這邊動手太快,把商會的商人集中到春風樓開會,任何人未經允許不得離開會場,否則人身安全不予保障。
在閃亮的鋼刀和沙包大的拳頭面前,商人們集體表示支持劉朝佐知縣。可是等到劉勘之實行關閉商會的舉措之後,那些單刀和家丁就全不用了,所有的商人全都自發表態,堅決支持劉朝佐劉大老爺。
眼下的香山大致分爲兩派,一派是喜歡李炎卿不喜歡劉勘之,一派是既不喜歡李炎卿但更討厭劉勘之。街頭巷尾。總是有些人在傳遞着某些小道消息,更讓人心裡擔驚。
“聽說了麼。這位新來的巡按,是要來壞咱香山開海大事的。他收了福建人的錢。想要在月港開埠,所以打掉劉老爺是假,壞咱開海大事是真。”
“聽說了麼,這次這巡按給劉老爺定的貪髒款額是八萬兩。他來任上不到一年,哪來那麼多錢。到時候沒有這麼多銀子怎麼辦?就得全縣的人交錢,去湊這筆髒銀。當初追嚴閣老的髒時,是罰了整個江西一省。現在可是着落在咱們香山一縣頭上,我看咱們這日子沒法過了。”
“你手裡居然還有縣衙門開的借據?那你可完蛋了。連知縣都倒臺了,你這借據還有什麼用?那便是廢紙一張。這個借據還是你從谷字都的人手裡買來的?這下你倒黴了。用真金白銀買了白條,最後白條成了廢紙。你晚上回家,可要小心尊夫人的棍棒。”
而在谷字都,消息又變成了劉勘之與陳家有交情,這次來香山,就是替陳家出頭的。那些分了陳家田地的,就要把田地都吐回去。
那些被免了債務的,恐怕還要翻倍還錢。那些開陳家大院時表現最搶眼的,這回就等着被捉到衙門裡去打板子吧。搞不好還要殺頭呢。
這些謠言在錦衣衛的有意袒護下,散播速度異常迅速。整個香山全都被謠言攪動起來,大家的臉色有緊張有憤怒,還有的則是可怕的麻木。
在谷字都。那些鄉民們初時聚在一起抱頭痛哭,哀嘆老天無目,自己的苦日子沒到頭。可到後來幾個丁壯怒道:“號喪有什麼用?能把那狗賊劉勘之號死麼?不怕死的跟我來!咱們進城去講道理。”
說話之間。已經有人拿起了鋤頭,還有的帶好了鐮刀。這支沉默的隊伍面無表情。就那麼靜靜的匯在一處,似是搬家的螞蟻大軍一樣。涌向香山縣城,去用他們自己的方式,找一個公道。
劉勘之對於外界發生的情況瞭解的十分有限,他在香山耳目實在是太不靈通。各處沒有他的消息來源,不過也正因爲此,他的日子才能好過一點。就他眼下得到的情況,已經足夠讓他焦頭爛額了。
各處的接收都不順利,整個香山就如同一個迷你版的廣東。廣東被吳桂芳經營成了銅牆鐵壁,香山也似乎是劉朝佐的小世界。他的人在每一個地方,都只能收穫冷眼和口水。現在巡按的隨員連採辦主食副食都已經變的十分困難,似乎香山的小販,以拒絕和巡按的隨員做交易爲時尚。
他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自己到底作錯了什麼。他不貪髒,不受賄,不講人情,不徇私舞弊。他來這的目的,是勸農,是理清積弊,還百姓一個青天的。
按說應該是人人稱頌青天大老爺,百姓視自己爲重生父母的局面,怎麼現在反倒變成了乾坤倒轉,賢愚互易的格局?
那位谷字都陳家的管家,原本是想通過劉勘之拿回家業,自己先代理一段時間。等到陳家的族人把問題交代的差不多,自己再酌情交還。爲此他還許了不少利益給劉勘之,答應爲他在鄉下搖旗吶喊。
結果這位號稱能掌握幾百部曲,在鄉間德高望重的總管,還沒來得及出縣城,就吃了悶棍。連同護送他下鄉的幾個名捕,也都遭到不明身份人士的圍攻,多虧耿直帶了自己的部隊前去救人,纔算把人搶回來。
恭常都那邊的捕快,直到現在也沒有解回來。那些佛夷十分恭順,不敢有半點違拗。他們的意見很簡單“大明人在我們看來,長的都一個模樣,實在分不出誰是誰。要不然,請偉大的巡按閣下再派幾個人來幫着我們認人如何?”
那些衙門的書辦吏員,繼續採取非暴力不合作的態度。他們全都請假回家,把自己手裡的工作扔下不管。而吳桂芳那邊,卻把公文流水價的發下來,整個香山的行政,已經徹底癱瘓。劉勘之的部下無法進入司房,根本就沒辦法辦公。
即使他們能接觸到那些文牘,也不代表能讓縣政順利運轉。要知他們的命令,就連縣衙門都出不去,要想把一個縣的秩序恢復正常,顯然不太現實。可是吳桂芳那邊,口氣卻越來越嚴厲,要求劉勘之不要耽誤正常的公務運行,否則出了問題,到底誰承擔。
燈光下,劉勘之看着眼前那像山頭一樣的公文,心中一股無名火在熊熊燃燒。都是這個不知道叫什麼名字的假劉朝佐,你的女人在南京落我面子,你又在香山讓我出醜,我如果不能收拾了你,還算的什麼玉面包公。
他又想起文必正的話,或許這文公子的建議是對的?他原本的想法,是將劉朝佐在大堂公審,由百姓圍觀,看着自己如何把這贓官釘死。最後收穫百姓陣陣喝彩之聲。可眼下,他要真在大堂公審,怕是還要擔心一下是否有百姓會劫了囚犯而去,或是爲劉朝佐喊冤。
既然如此,不如就趁現在把他收拾了,這一切問題,也就都不是問題。想到此他大聲吆喝道“來人啊,準備刑具,夜審劉朝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