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爲什麼總是想到他,就算現在走在街上,看着街旁的香樟樹,就想起了左城給她種的那幾顆香樟樹,正是開花季節,不知道開了沒有。
身邊的人羣,見了她,都躲得遠遠的,她只是笑笑,不在意。
身後,是小女孩稚嫩的聲音:“媽媽,爲什麼那幾個叔叔跟着一直跟着阿姨?”
女孩的媽媽立馬捂着她的嘴,很小聲地囑咐:“囡囡乖,別說話。”
隔着很遠的距離,江夏初還是聽到了,只是一笑而過,這樣的境況不是一次兩次,她已經習慣了。
左家啊,就是這樣一個讓人懼怕的存在,現在她也是。
回頭,看着三米外的男人們:“離遠點。”
十幾個男人,穿着一樣的黑色西裝,齊步退了一步。
“再遠點。”
江夏初又說,男人們又退了一步。
“再遠點。”她繼續說。
這次,那些人沒有後退,一個男人上前,躬身,十分恭敬:“請少夫人見諒。”
江夏初笑得無奈,怎麼忘了左家的人都只聽那個男人的。
她只是沒想到,就算他不在她的世界,也能掌控住她所有軌跡。
搖搖頭,往回走,身後三米的距離,依舊跟着十幾個黑衣男人。
下午的時候,關艾來了,一進門,才走到門口玄關處,大咧咧地說:“我還以爲我走錯了呢。”
江夏初窩在沙發裡,發呆。
關艾見怪不怪,也窩在沙發裡,仰頭,示意窗外:“外面是什麼情況?方圓十里都是人。”
江夏初給了反應,淡淡四個字:“方圓百里。”
關艾嘆曰:“我還以爲左家氣數已盡呢,原來左家的人都到這來安營紮寨了。”
“隨他們吧。”江夏初縮了縮,已經夏天,她還穿着厚厚的外套,臉色不太好。
關艾打住,沒再說什麼,換了話題:“今天左城的案子一審。”
江夏初沒動,關艾卻清楚地看到,她眼睫顫了好幾下。
就會裝!
關艾很耐心,湊過去問:“你不問點什麼嗎?”
江夏初不說話,還真什麼都不問,只是關艾敢篤定,她心裡一定一團亂麻,迫切又凌亂,關艾也不點破,窩着沙發伸伸懶腰:“好吧,我不是說給你聽,我說給我乾兒子聽。”伸手,搭在江夏初隆起的腹上,有模有樣地對話,“乾兒子啊,你那個冰狐狸老爸啊,這回是真要坐牢了,你知道你老爸在法庭上對法官大人說了什麼嗎?”
擡頭,看看江夏初,對方淡定,關艾繼續說:“三個字。”
又擡頭,看江夏初,江夏初脣角抿着,眉頭有皺起的趨勢,關艾舒了一口氣:“左城說,”學着某人冰死人不償命的語調,“判罪吧。”
江夏初眉頭一擰,絕對可以夾住一支筆。
“幾年。”
江夏初問,雖然語調沒什麼起伏,眸光卻碎得凌亂。
明明很在意,關艾就知道如此,說:“現在才問,江夏初你真能忍。”
什麼時候,江夏初要誠實點就好了,拐了這麼大彎,轉念又想,江夏初要誠實了,不就不是江夏初嗎?
“幾年。”江夏初重複時的語氣,急切了幾分。
關艾正對江夏初的眼睛,回答:“還沒有定下來,本來這案子已經是板上釘釘的,左家的律師一句話也沒辯解,就等着判刑,都說至少要判個幾十年,可是法院的態度不明,應該是忌憚左家,幾句證據不足,有待考究的話就搪塞過去了,說是推後二審。而且不止法院,連中央局也按兵不動,連查封左氏的那個檢察長都停職了。”
江夏初安靜地聽着,沒有說話,也沒有動作,只是偶爾皺眉,偶爾抿脣,這些都是她心慌是纔有的動作。
關艾拿起茶几上的杯子,喝了一口水,才繼續說:“其實左家那麼大塊肥肉擺在那裡,想撲上去咬上幾口的大有人在,反倒是左城這不反抗、不出招的態度給唬住他們了,都揣測着左城是不是在引蛇出洞,釜底抽薪,所以暫且都不敢動作。”頓了頓,關艾語氣抑揚頓挫,提起調子,“不過,就等着第一個不怕死上前衝鋒陷陣,最遲不過二審,之後嘛……”不放過江夏初的神情,關艾說,“左家危已。”
江夏初眸子一沉,亂得一塌糊塗,全是慌張:“二審在什麼時候?”
“半個月之後。”
關艾迴答完,江夏初就沒再說話,安靜地抱着抱枕,那個抱枕關見過,在左家見過,黑色的,左城最愛的顏色,江夏初抱着,明明那麼格格不入,關艾卻覺得視覺效果和契合。
關艾突然想起了那句矯情的話:愛情總髮生在不經意間,來得無聲無息。
就像那個黑色的抱枕,無聲無息的。
這個傻女人,需要點,聰明人,總有些方面格外愚鈍,關艾便點破,說:“左城在等你的表態。”
江夏初有些恍惚。
“你呢,怎麼打算?左城入獄已經半個月了,而且二審也沒多久了。”
一開始江夏初沉默,半響,才擡頭,看關艾,眸子有些放空:“關艾,其實我一直都恨他。”
聽說重情義人,不輕易恨一個人,一旦恨上了,就比愛還來得強烈,關艾覺得江夏初就是這樣的人。她恨左城,以至於都不知道,還有另一種感情的存在。
關艾點點頭:“我知道,你恨他嘛。”頓了頓,語氣認真,嚴肅地不讓人有閃躲的機會,“但是,你有沒有問過自己。”看着江夏初的眼睛,“你愛不愛他?”
江夏初恍然,搖搖頭,眼神茫然又空洞。
關艾無奈,嘆氣:“我就知道,那我問你。”託着江夏初的臉,一字一字問得莊重,“江夏初,你愛左城嗎?”
愛嗎?她腦中忽然閃過很多很多畫面,一幕一幕,都有左城。
左城說:我的夏初啊,你怎麼獨獨對我這麼狠呢?
左城說,夏初,夏初,你若轉身我便在地獄。
左城說:就算我死,也捨不得你死。
左城說:誰都不能判我的罪,我只給了你這個權利。
左城說:你不要我啊,夏初。
……
這麼這麼多話,她竟記得這麼清楚,每一個字,甚至每一個表情,都像刻在了記憶裡,腐蝕到身體裡。
第一次,她問自己:你愛左城嗎?
張張嘴,不知怎麼回事,不敢回答了。
關艾過來揉揉她的頭髮:“別急着回答我,親愛的,好好想想。我走了,我家男人還在樓下等我呢。”
關艾走後,屋子裡只剩她一個人,安靜在發酵,她覺得冷,縮進沙發裡,無意識裡喃了兩個字。
“愛吧。”
有一種愛情,深入骨髓,在最柔軟,最隱秘的地方,看不見,察覺不到,也正因爲藏得深了,所以也剔除不掉,那種愛情叫做:愛了,但是不能愛。
關艾下樓,路過小區路口,瞅了瞅一羣面無表情的保鏢大哥,上前:“我說大哥,你們不用吃喝拉撒嗎?”
對此,關艾很好奇,這些保鏢大哥怎麼能做到於泰山壓頂而不動呢?
沒有一個人說話,甚至,眼神都沒拋過去一個。
關艾又問:“大哥,你們的女朋友知道你天天守着別的女人嗎?”
好吧,左家的人,都在內部找女朋友,所以關艾口中的那些女朋友們,也天天守着一個女人。
“拜託有點反應好不好?”還是沒一點反應,關艾焉了,“得,我自找沒趣。”
不遠處程信之無奈地搖頭,上前,拉着關艾:“走吧。”
“關艾。”
“嗯。”關艾漫不經心地應了一句,腦中還在想着那些保鏢哥哥們。
知道關艾心不在焉,程信之託着她的臉,頓了很久,語氣忽然就有些沉悶壓抑了:“兩年前,那次車禍不是意外,是我。”
關艾不吃驚,倒是好奇:“怎麼突然說起這個了?”
“不是突然,我早就想告訴你。”
關艾哪裡知道,程信之猶豫糾結了多久。
關艾拿開程信之的手,不以爲意地笑笑:“可是我早就知道。”眼珠子一轉,眸子彎了彎,像一輪上弦月,“爲了你的初戀情人嘛,我懂的,誰年輕的時候沒愛上過幾個渣。”
關艾口中的渣,誠然,是關盺。沒辦法,親姐妹明算賬,在後一任的眼中,前任永遠都是渣。
程信之倒是詫異了:“怎麼知道的?”
“偶然。”關艾只回了兩個字,沒不打算細說。
她沒有告訴程信之,爲了這個偶然,她還冒險和左城做了交易,不告訴她,一來是不想她的男人有心理負擔,畢竟女人出面,沒面子嘛。二來,不想程信之知道她在兩年前就惦記上了他,太掉粉了。
程信之也沒有細問,眉頭緊蹙,若有所思。
關艾卻忽然想到一茬,半是嘲笑半是憤然地說:“我說,你就那麼喜歡關盺啊,居然肯爲了她去傷天害理?”
喲,空氣裡怎麼一股子酸味啊,是誰打翻醋罈子啊。
程信之攬着她,似笑非笑:“那時候,我以爲欠了她,拒絕不了。”
關艾語氣更酸,趕得上陳年老醋了:“難怪,最難消受美人恩。”從鼻子裡哼哼一聲,瞪了程信之一眼,十分憤慨,“少給轉移話題,你到底喜歡她什麼來着?是不是美貌?你這貪圖美色的傢伙。”
這是腦子被醋浸了吧,居然忘了雙胞胎的美色一樣。
程信之好笑地看着她,倒是一本正經地回答:“我喜歡她叫關盺。”
“胡扯!”
關艾很顯然不信,傻子纔會相信一個男人會因爲一個名字迷戀一個女人,除非他真是傻子。
只是關艾這麼知道,很多年前,古龍巷裡,名喚‘關盺’的女孩讓程信之傻了多少年。
程信之親了親她因爲生氣而嘟起的脣:“我喜歡記憶裡的那雙眼睛,一雙很美的眼睛,笑着的時候會彎起來,生氣的時候,也會彎起來。”
關艾正生氣呢,一雙眼睛彎彎。
程信之看着關艾,就是這一雙眼睛,在他少年時便深深幾下,他不禁上前吻了吻她的眼睛:“只是你們長得太像了,我花了很長時間才發現,那是你的眼睛。”
那天在醫院,她笑着說:你說,我是不是看上你了。
當時,她只是淺笑,眼眸兒彎彎,像月初的月牙兒,那雙眼,與記憶裡一模一樣。
他才恍然發覺,一切都錯了。當時,他做了很傻的動作:逃。
一個固守了十幾年的信念,一瞬之間換了概念,面目全非,他除了逃,什麼也做不了。
只是,他慶幸,錯了這麼多年,她都在原地。此時,這個女人便在他面前,對着他笑容深深,眸子彎彎。
關艾眨眨月牙狀的眼睛:“你在誇我眼睛好看嗎?好吧,雖然聽不懂,但是我喜歡。”
程信之只是笑,將她緊緊抱住:“對不起。”
“對不起什麼?”
“沒有在一開始認出你。”
她沒有說話,只是環着他的腰,心裡歡天喜地。
時光不等人,記憶留在空白的流年了,還好,她在等他,就算錯了,卻不是永恆。
這叫,緣淺,情深。
半個月,很快便過去,第一次,江夏初覺得時光不等人,太過匆匆,她只是幾個打坐,幾個恍惚,時間從指間過去,她都來不及深思,來不及清醒。
自那天關艾問她愛不愛左城,已經整整十五天,她問了自己十五天,沒有找出答案,這天下午,便是左氏案件的二審。
江夏初一如往常,窩在沙發裡,想着事情,渾然忘我,她需要時間,她需要思考,只是好像沒有時間了,也來不及思考,上午,進叔便來了。
“少夫人,算我求你了,救救少爺。”
沒有多說,一來便開門見山,說明,時間緊迫了,連狐疑的時間都沒有了。
江夏初抱着那個黑色抱枕,似乎心不在焉,卻又像認真回答:“我救不了他。”
她連自己的心思都理不清,怎麼救他呢?
“只有少夫人你能。”進叔語氣沉凝,“一個齊明海如何能將少爺困住,少爺下了死命令,整個左氏纔沒有任何動作,不是他不出來,而是他不想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