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歡死裝的關艾,還是一如既往地說着冠冕堂皇又不靠譜的話:“口頭的不算,你知道我這人物質。”
她更知道,這人嘴硬心軟。
關艾眼一橫,大手一揮:“小青,上兩杯卡布奇諾,一杯曼特寧,賬都記在江夏初頭上。”拉着江夏初坐下,忽然想起一茬,嚎了一嗓子,“不加糖。”
江夏初安安靜靜地坐着,像兩年前一樣,聽關艾在一邊碎碎念:“糖的卡路里太高,真傷不起。”
片刻,小青端着三杯咖啡來了,兩杯放在關艾面前,送上一臉嫌棄,一杯放在江夏初面前,送上一枚微笑。
關艾端起咖啡,大灌了一口,吞下,臉黑了:“呸!”嫌惡地推遠了杯子,“沒加糖真不是人喝的。”
某人喝了幾年的咖啡,這氣質被新陳代謝排光了,小青搖搖頭,正要轉身。
“小青給我拿四包糖過來。”地主婆的語氣,大爺的範兒。
迫於淫威,小青很不樂意地轉過來,翻了一個白眼:“我說老闆,您老能不能消停點,我忙着呢。”
關艾那個惱,眼刀子使勁飛:“你這小妮子,我好吃好喝供着你,又發工資,又買保險的,這是什麼態度啊,回頭炒了你。”
這話,關大老闆說了不知道多少次了,已經完全沒有威懾性了,小青笑眯眯地迎客去了,也沒給關艾來四包糖。
視糖如命的關艾嫌惡地繼續作踐面前的咖啡,一杯已經見了底,看江夏初面前未動的曼特寧:“你以前不是喜歡那苦不拉幾的東西嗎?除了你,我店裡的客人可從來沒人點過那個,我可是專門給你留的。”
“最近戒了。”手若有若無地拂着腹部,回答的時候,她淺笑着。
關艾細細看了幾眼,覺得這個冷冰冰的女人變了。
“你是不是該說些什麼?”
關艾放下杯子,直視江夏初的眼睛。
“失心瘋。”
回答言簡意賅又模棱兩可,很顯然,江夏初不想深談。
“這麼簡單?”大大的狐疑,關艾火眼晶晶一瞪,“當我傻瓜呢!”
按照電視裡演的,失心瘋的女人應該是那種成天抽風發癲,嘴裡還唸唸有詞說着鬼打胡說的咒語纔對,就算變異,那失心瘋也不至於讓江夏初搖身一變、六親不認只認左城。
所以,關艾篤定,這女人又在謊話連篇。
“說吧,坦白從寬。”關艾一副大仁大義的模樣。
江夏初苦笑回答:“癔症。”
關艾愣了一下,掏掏耳朵:“什麼東西?”
“癔症。”
關艾理了一下思緒,順溜地接話:“不知道。”
關艾是個醫學白癡,直覺有些發滲。
“轉換性精神障礙。”
說起這樣發滲的話題,江夏初還是一副無關緊要的模樣,讓關艾懷疑到底是誰得了那病?
瞅了好幾眼,也沒看出來江夏初是個精神潛在問題者。忍不住爆粗口了:“靠,這年頭的神經病的人可真多啊。”
她就認識那麼幾個女人,兩個神經病的,這概率,讓關艾很想罵娘。腹誹完,忍不住炸出來一句:“是不是左城對你動了手腳?上次見你瞅左城的那小眼神我都不敢相信是你,就好像——”想了想,找了個適當的比喻,“就好像我看到了卡布奇諾,關小北地看到了肉包子。”
這個比喻,真形象,只是要不要將她自己、左城、關小北那隻狗腿的狗放到一起比較啊?
江夏初沒作答,只是笑得比哭得還難看,這表情,讓關艾想撓心肝,牙齒咬得咯咯作響:“該死的男人!”
江夏初撫着腹部的手一頓,眉頭若有若無地皺了一下。
小樣,還挺護自家男人的。關艾心裡鄙夷了一把江夏初下意識的表情,也不揭穿,湊過去,開始循循善誘:“江夏初,我帶你逃了吧,再這麼下去,我怕你會被那個變態整成變態,反正我也被我家老頭子掃地出門了,正好我們難姐難妹一起浪跡天涯去。”
浪跡天涯啊,那可是她關艾畢生夢想啊,要是能拐了某人的老婆報那晚之仇,那就更爽了。
江夏初表情忽然凝固了,關艾覺得有戲,正準備下一輪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江夏初忽然擡手,指了外面:“外面都是左家的人。”
關艾鳳眼瞟過去,娘喲,黑壓壓的全是人啊,難怪自江夏初進來後,就沒別的客人再進來。
關艾細細偵查一番,想着浪跡天涯的大業,又想着客源流失,打了個響指:“交給我,小case!”
江夏初毫不懷疑,關艾絕對有那渾水摸魚的本事,報了地址:“醫院。”
關艾愣了:“額?”
“帶我去醫院。”
表情莫名其妙就急促了,不像浪跡天涯,更像做賊心虛。
關艾想了幾番,摸不準江夏初的算盤:“那可不是個逃命的地。”
江夏初水光瀲灩的眸光一垂,都要滴出水來。
我的媽呀,這女人怎麼被左城養成這樣了,受不了了,關艾忍着心臟抽搐,拉起江夏初,往天藍的後門去了。
關艾的本事果然不是吹的,帶着江夏初騎了輛小綿羊,走了人行道,向警察叔叔說了幾句髒話,然後坐着警車,最後罰了一千塊,就這麼輕而易舉地甩掉了左家擅長跟蹤的一干人等。
江夏初佩服得五體投地,關艾很不謙虛地受了誇獎,末了補上一句:一千塊錢,別忘了。
到了醫院,江夏初掛了個號,然後坐在婦產科前的等候區,最後進了婦產科診室,這過程一向嘴碎的關艾一句話也沒說,因爲啞口無言,這平地一聲雷,強心臟的關艾生生傻了。
江夏初懷孩子了,是左城的種。
直到江夏初出了婦產科,關艾才消化完這個炸彈。
關艾死死盯着江夏初平坦的肚子,似乎要看出什麼名堂來:“幾個月了。”
“兩個月。”
兩個月?正是打胎的好時候。關艾腦子裡立刻蹦出這麼一句話,嘴裡問的是:“他知道嗎?”
江夏初搖搖頭,眸光細碎,幾分茫然。
關艾臉色一垮:“你打算怎麼辦?”
江夏初垂着眸子看地面,聲音淡淡的:“剛纔排隊的時候,有一瞬我在想,是做手術還是吃藥,畢竟這個孩子是在我還不清醒的時候要的。”
她拂着腹部,明明沒有任何動靜,她卻恍然覺得掌心灼熱。
關艾覺得有理:“你不想要也正常,那就不要好了,吃藥倒是可以神不知鬼不覺,但是危險性太——”
江夏初心不在焉,不等關艾說完:“可是,除了那一瞬,所有的時間裡我都在想,會是男孩還是女孩?是長得像我還是像他?我甚至想,若是男孩就像我好了,男孩子不需要長得太俊,女孩的話,隨了他的長相就可以了,性子還是不像他的好。”
她淡淡地說着,嘴角似笑,微微揚起,表情有些恍惚,但是卻有一股讓關艾覺得扎眼的認真。
關艾心裡咯噔一下:完了,這個女人沒得救了。
“你是在不捨還是不忍?”關艾也認真了,“換句話說,你是將自己看做一個妻子來對待這個孩子,還是一個母親?”
若是妻子,那是對左城的不捨,若是母親,那是對孩子的不忍。
江夏初沒有回答,只是撫着肚子的手更溫柔了,眸中笑意更明亮了。
關艾嘆氣,沒有再追究答案,很明顯,管他不忍不捨,都他媽的與左城脫不了干係,誰讓那種是他的。
感嘆了一句,關艾指着江夏初的肚子:“將來,記得讓這傢伙喊我乾媽。”
“好。”
於是乎,關艾腦中開始幻想,一個粉嫩嫩的娃娃,拉着她的衣服喊着乾媽的模樣,那小臉蛋,那大眼睛,那紅嘴巴……誒,怎麼越看越像縮小版的某人。
關艾立馬打住想象,十分嚴肅地說:“不過我覺得男孩也好,女孩也好,最好都像你,像左城的話,將來得禍害多少人啊。”
一想起那個縮小版的左城,關艾就渾身打顫。
江夏初只是笑,走出了長長走廊。
長廊轉角,露出一角白色的裙襬,眸光呆滯地看着一處。
“頭,目標在二樓。”
女人身後傳來一聲急促的聲音,她才恍然驚醒,恢復一臉沉穩鎮定:“讓他們準備一下,行動。”
這天,上海第五醫院人心惶惶,說是年輕的女檢察官抓了一個走私的毒販。
從醫院出來,關艾帶着江夏初,騎着她的小綿羊去了個地方。
“這裡是哪裡?”
關艾指着地方招牌:“療養院。”
江夏初蹙眉,有些狐疑。
關艾拉着她就往裡走:“帶你去見一個人。”
遠遠地,江夏初便看到了草坪上坐着輪椅的女人,在笑,眼神空洞。
“關盺?”腳步不禁緩了,江夏初臉色漸進紙白。
關艾沒答話,直接走過去,蹲在輪椅前,和那呆滯的女人說話:“關盺,看我帶誰來了?”
女人沒有擡眸,依舊笑得傻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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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夏初覺得腳步沉了,看着輪椅上的人兒,腦中忽然想起了兩年前那個驕傲美麗的女子。
關艾唉聲嘆氣着,笑得有些無奈,更多苦澀:“你真是沒救了,連她都刺激不到你了,我還以爲你會撲上去直接上牙齒呢。”
關盺還是傻笑,眸光渙散,頭髮亂糟糟的,被風吹起。
江夏初走過去,蹲在關艾身旁:“她怎麼了?”
“瘋了。”若有若無地苦笑了一句,關艾補充,“在你婚禮的那一天。”
那天的情形恍如昨日,江夏初只覺得喉頭髮緊,酸得厲害,艱澀啓脣:“因爲他嗎?”
“這你就應該去問他了。”
江夏初忽然想起以前左右說的話:除了你,左城對這世間所有女人都薄情得讓人覺得心寒。
這話,果然說得精準,她該慶幸嗎?只是看着輪椅上瘦到不成型的女人,江夏初怎麼也慶幸不起來。
關艾只是嘆氣苦笑,伸手去給關盺擦着有些髒兮的臉,忽然,手上動作一頓,她死死看着關盺衣服。
“怎麼了?”
關艾猛地起身:“你在這等我一會兒,我很快就回來。”
沒有別的交代,關艾轉身就跑了。江夏初怔愣了一下,起身去推輪。
江夏初本就是話少的人,此時更沒有話,安安靜靜推着輪椅走了幾圈,停在噴池旁,轉過身去,沉默了半天,吐出兩個字:“你好。”
輪椅上的人毫無反應,繼續傻愣愣地搖頭晃腦。
江夏初蹲下,像關艾剛纔那般與輪椅上的人說話,半天才找到話題:“好像我從來沒有向你介紹過自己。”她眸子一擡,“我叫江夏初。”
與關盺第一次相見是在天藍,當時一個頷首,一個淺笑,彼此通過關艾才知道了彼此的名字,江夏初只是感嘆,造化這個東西真神奇,分明是兩個形同陌路的人,怎麼會生出這麼過糾葛來。
“你恨我吧,左城呢,你恨他嗎?”笑了笑,江夏初又說,“我知道你愛他。”
似乎自言自語,江夏初垂着眸子苦笑,錯過了關盺眸中那一閃而逝的灼熱清光。
“對不起。”江夏初忽然擡頭,說了三個字,聲音有些哽塞。
很久,她又說:“我並不覺得你虧欠你什麼,我替左城說的。”
說完,江夏初苦嘆,起身,推起輪椅。
輪椅上的女人,忽然嘴角露出一抹嘲弄,空洞的眸子盈滿淚花。
對不起……這世上最剜人心的莫過於此。
天空療養院門口,一個麻利的小身影直接撲向路中間,一輛帥氣的改裝車一個急剎車,車裡的人臉色一白,車外的人拍着胸脯喘氣。
驚魂普定後,車上的人下來,繞到車前,看了看人,再看了看車,臉色一沉:“你不要命了。”
五年的賽車生涯,程信之都沒有這麼心驚肉跳過,這個女人,真有讓他抓心撓肺的感覺。
剛好擦着車的關艾後退了幾步,不以爲然得很:“這點剎車技巧都沒有當什麼賽車手。”
得寸進尺到這種地步的,程信之前所未見,有些無言以對。
關艾抱着胸走近,審視的目光瞟了程信之幾眼:“你來這裡做什麼?”
“看望一個朋友。”
好啊,臉不紅心不跳的,有種!
關艾笑得像只狡詐的狐狸,眯着彎彎的眼睛:“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嘖嘖舌,一副老成的模樣,“我怎麼不知道你有個神經病的朋友?”
這人故意的,拐着彎套消息。
程信之靠着車窗,墨黑的重瞳一挑:“我的事,你知道多少,我的朋友你又知道多少?我們不過幾面之緣。”
關艾心裡莫名其妙就抽了一下,耳膜都疼了。
這人說得什麼話,好歹她也是他的救命恩人好不好,當年可是她從左城那裡……算了,往事不堪回首。
“除了酒店遇到的那個火辣車模,其他的不知道。”從鼻腔裡冷哼一句,她走過去,指着車座上的蛋糕盒子,“不過,這是什麼?”
程信之不溫不火地也瞟了一眼,李記的蓮蓉蛋糕盒子。
“所以?”
關艾眨着狐狸一般靈動狡邪的眸子,笑吟吟地接過去:“真不巧,這是我們家關盺最喜歡的。”
程信之平平靜靜的臉色忽然變了一下。
關艾笑得更誇張了:“更不巧,我們家關盺衣服上還沾了蓮蓉奶油。”下巴仰了仰,“嗯,就是這個牌子的,李記。”關艾又走近了一步,微微仰頭,笑眯眯地問,“你說,巧不巧?”
程信之啞口無言,看着關艾,苦笑了一聲。
關艾忽然收了笑,鳳眸還是彎彎的,竟有股子說不出的凌厲,聽似調侃:“下次記得別灑在衣服上了,護士小姐會抱怨洗不掉的。”
程信之啞然了很久,看着眼前眉飛色舞的女人,好笑反問:“所以?”
又是這幅不冷不熱不溫不火的樣子!
關艾直翻白眼:“能不能換個詞。”語氣十分不滿,“多少露出一點被抓包的神情好不好?”
程信之笑得喜怒不明,棱角分明的側臉有種神秘莫測的隱晦:“你想說什麼?”
關艾很嚴肅地想了這個問題,然後拖着下巴認真地說:“隔多長時間來一次?一次待多久?說些什麼?做些什麼?”
程信之嘴角似有若無地抽了一下:“什麼亂七八糟的。”程信之忽然上前一步,湊近關艾的臉,調笑,“你想知道這些?”
關艾忽然像只炸毛的野獸,一個踉蹌,後退數步,大有一股節節敗退的勢頭,慌亂地擡頭,對上程信之一雙含了笑的眼睛,心頭一跳,撞着小鹿了,臉,刷的就紅了,然後,然後……腦子就抽風了,結結巴巴地吐出一句:“不、不是,我想知道你是不是很喜歡她?”
一張俊臉黑了,難得總是不喜不怒的程大賽車手愣了。
某人抽風繼續中,倒是不結巴了:“更想知道我怎麼這麼想知道你是不是喜歡她?”
走近幾步,她踮腳,與程信之對視,十分認真地問的眼神。
“你說,我是不是看上你了?”
哄——程信之華麗麗被雷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