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這個男人這麼開誠佈公的坦然,坦然得讓人懷疑,關盺似笑非笑:“我以爲,你至少應該和我說明一下。”眸子帶了執拗,鬼斧神差便這麼問了,“在這些巧合之前,你們認識嗎?”
這本來就是個不明不白遊戲,本着各有所圖的目的開始,她卻突然不想不明不白了,這個男人,她貪心,想知道更多,甚至……想得到更多,心總是先於理智,自欺欺人已經舉步維艱了。
視線相觸,左城眸光自始至終的毫無溫度:“你想知道些什麼。”
她輕笑,眸中卻毫無笑意:“我只是好奇,爲何她和我們總是這麼有緣,似乎存在了太多太多巧合。”
有時候巧合太多了,就不像巧合了。
哧——車驟然停下。
左城毫無徵兆地回頭,一雙潑墨的眸子似乎沾染了窗外風雨的陰沉:“我不喜歡被人揣測,你也不例外。不需要試探,我可以告訴你,江夏初的所有我比你清楚,不止是她,我視線裡出現過的人都是如此,沒有一個不是透明的,這是我的生存法則。”
左城開誠佈公,攻人先攻心,他心沉如海,玩弄、蠱惑人心那是左城擅長的領域。
他眸光冷徹,她第一次這樣毫無閃躲地看着他的眼,美得驚心動魄,美得蠱惑人心。
她便這樣被蠱惑了,忘乎所有,怔怔地問:“包括我。”
“包括你。”
她笑,眼裡有種雲破日出的豁然:“你是在解釋嗎?”
左城毫無表情地糾正:“是警告。”
真是個奇怪的男人,他的規則,他的世界都是她所不熟悉的,若不是她自己太疑神疑鬼了,就是這個男人太小心翼翼了。
“我只是好奇。”關盺不知爲何自己要心虛,心裡那些懷疑因爲這個男人幾句話煙消雲散了,心裡暗罵自己越發沒原則,沒出息了。
“不要好奇,不要揣測,這是我給你的忠告。”那張美得叫人移不開眼的臉,偏生要這麼冷漠。
關盺抿抿脣,語氣怨尤,竟有幾分小女兒姿態,“你叫我不要揣測,卻從來不回答,不解釋。”戲謔似的抱怨,“真像霸王條款。”
左城不可置否。
在這男人那裡,就是霸王條款,只有他給人拒絕的餘地。
但是……這個世上能拒絕左城的女人少之又少。
心裡的疙瘩光是看着左城這雙引人沉淪的眸子就潰不成軍了,心血來潮地問:“既然如此,那你查到的我是什麼樣的?”
要女人不好奇,還不如要男人不騙女人來得容易,一貫高姿態,高素養,高氣度的關盺,對左城可是好奇的很。
左城沉吟片刻,啓脣吐出冷冰冰的幾個字:“精於揣測,心細多疑,擅僞裝。”
十一個字,將關盺剖析地透徹,像被撕破了所有外衣,關盺有種無處遁尋的感覺。
關盺失笑:“很精準。”在左城面前否認與隱瞞都是一種愚蠢。
這樣一個男人,危險卻深邃,要動心,輕而易舉。左城一言不發地斜靠在座椅,側臉俊美不若現實,關盺不禁嘆氣:“左城,你的世界,我真的望塵莫艾,不管怎麼樣努力。”
左城真是道神秘的謎題,她瘋了一般地想解開謎底,殊不知一次一次雲裡霧裡地繞進去,然後找不到方向,然後迷失全部的自我。
卻不知,左城那道謎,無解……
“雨停了,走吧。”關盺收回落於男人癡纏迷戀的眸光。
左城只是置若罔聞,只是看着車窗外的後視鏡,脣角一抹笑,絕美。
張傲天果然生性多疑,做了幾手準備。
車緩緩啓動,不遠不近的後面,一直尾隨着一輛車。
車外,雨停了,六月的雨來得快,去得也快。
“不管你出於什麼初衷送我回來,都謝了。”才擡步走了幾步,又轉身,補了一句,“再見。”嘴邊淺笑嫣然。
女人總是善變的,上一刻烏雲密佈,這一刻晴空萬里,沒準下一刻就電閃雷鳴了呢。
主駕駛座上的男人不發一言,直接打上車窗。
關盺的笑瞬間僵在了臉上,那句‘再見’多餘得可笑。
電閃雷鳴來得太快了些,果然女人都是情緒動物,而且女人的所有情緒都是男人。
關昕冷笑轉身,待到身後駛遠了,才緩緩轉身,眉眼淒寒,苦笑自嘲:真是迫不及待。
這個男人啊,狠的不止是手段,還有心。
可是她卻對那狠心着了迷。
車速極快,應了關昕口中迫不及待四個字。左城眉間暮靄沉沉,電話屏幕的光也沒有照亮他陰鷙的眸:“她回去了沒有?”
電話那邊不知道說了什麼,左城眸子忽然凝皺,暈開大片大片光影難抒的墨色。
“金隅世貿,張傲天起疑了,一定會去查,你安排一下。還有夏初,不要讓張傲天查到任何蛛絲馬跡。”
大概沒有誰比這個男人更善心計,未雨綢繆,機關算盡,那是他擅長的非暴力美學。
下的是死命令,掛了電話,左城的車飛馳遠去,去找那個副駕駛座上非她不可的女人。
毫無目的,車兜兜轉轉,雨下下停停,華燈開始初上,有個男人心急如焚,他看着車窗外璀璨的霓虹,眸中卻只映出了黑白分明,他對着車窗外又開始淅淅瀝瀝的雨呢喃:“夏初,你在哪裡?爲何總是讓我找不到你?”
這種毫無目標的尋覓總是讓人揪心不安的,他總是在擔心,是否對了時間錯了地點,是否對了地點又錯了時間。
往來的人羣那麼多,有多少人能有那種暮然回首的緣分。
左城與江夏初總是緣分太少,情感太多。
“爲什麼不回來?”車泊在路邊,往來的人那麼多,沒有一個是他牽念的人,脣邊是蒼涼的薄諷,“即便明明已經無家可歸了,還是不願意——”
男人一眼亮光,勝過了車窗外璀璨流光的霓虹。
車啓動,劃出長長的車轍。
這樣的夜,尋覓的男人,還有流浪的女人……
路燈下,朦朦的小雨像滿世界飛舞的霧,模糊這天,模糊這地,還有女人紙白的容顏。
風掠起女人凌亂的發,雨水浸溼了單薄的黑襯衫,蹲在路燈下,她蜷縮地抱着自己,垂着的長睫掛了這伴水汽的燈光。
“讓我歇會,就一會兒。”合上倦怠的眸子,對着空氣,對着燈光,空蕩街道,只有江夏初的聲音迴盪。
累了,因爲找不到落腳點,一直走,一直走,雨停了,雨又下了,然後天黑了,霓虹亮了,她都不曾停下,卻恍然發現,她是一個人。
朦朧的雨裡,路燈下,一個瑟縮的身影,然後,變成了兩個。
“夏初。”
江夏初瑟縮的身子忽然凝固,被雨打溼的睫翼緩緩掀開,映進眸裡的是左城精緻的臉,隔着一層雨霧,迷離夢幻得驚心動魄。
左城總是這麼出現,毫無預兆,在江夏初最狼狽害怕的時候。
“左城,你來了。”聲音很澀,暗啞,眸子冰冰涼涼的,看着半蹲在她面前的男人。
突然發現,這個世上,她是一個人,左城也是一個人,他們一起是兩個人。
突然發現,這個男人的擔心牽掛會讓人心疼,心疼他,還有自己。
突然發現,左城好美,美得像一場非現實的夢。
……
“左城。”她似睡非睡的朦朧,臉色蒼白得毫無血色,只是喊着這兩個字。
左城沒有應,脫下外套將她裹緊,抱起她,聲音很輕,像這雨落的聲音:“我一直在找你。”
綿密的細雨不喧囂,下得安靜,落在左城的睫上,臉上。
她偎着左城,有種天旋地轉的眩暈,晃了晃沉得好像鉛塊的頭,這皺起的風吹來,人也清醒了不少:“我一直在等你來找我,怕你會來,怕你來的太快。”
攬着江夏初的手微微一滯,他眸光好似一張密密的網,籠着她荒涼的眸:“夏初,對不起。”
“對不起什麼?”
“在世貿的時候放開了你的手。”他抱緊了些。
雨點漸大,打在臉上,生疼,她似乎如夢驚醒,眼前這個美得讓人恍惚的男人不是別人,是左城啊。
那麼美的男人卻是一場噩夢啊。
江夏初支起沉重的身子,離得左城遠了點,再遠了點。垂在身側的手在微微顫抖,她搖搖頭,眸子微閃,睫上墜下的雨水,像晶瑩的淚,只是她的眸,比這雨還寒涼,說:“不需要,我還要謝謝你。”
這個女人,倔強固執得揪人心酸。
左城擡起的手空落落的,接了一手冰涼的雨,眸中不知是不是那雨水,暈開幾乎透明的紋路。
“剛纔我一直在想要是像你在世貿說的,我們只是巧合就好了。”她臉色慘白,腳下虛浮,晃了好幾下。
左城眸光一緊:“怎麼一直髮抖,冷嗎?”聲音同樣的微顫,點漆的眸子裡覆滿了擔憂心疼,卻終是不敢貿然靠近。
只是,她,還在退,像條件反射,像本能,眸光零零碎碎,像極了破碎的玻璃珠子,聲音澀然哽塞:“爲什麼不管我走到哪裡,你總能找到?”
因爲左城毀了她所有的落腳點,這是江夏初的回答。
雨水一遍一遍洗刷的臉,蒼白,她搖搖欲墜地後退,驚懼地看着左城。
這是左城的回答:“夏初,因爲我瞭解你,勝過你自己。”緩緩向她走過去,小心翼翼地輕聲哄着,“我們回家吧。”
這一次,她沒有閃躲,看着左城一步一步走近,那張俊逸的容顏在朦朧的視線裡,隔着雨水一點一點清晰,她恍然失笑:“回家?不,那不是我的家,不是,我不要回去。”
她搖頭,身子晃晃悠悠,似乎全世界都在旋轉,都在模糊,可是左城的臉,依舊清晰,她拼命地繼續搖頭:“不,不要,不要回去。”聲音顫抖得難辨語句,身上左城的外衣掉在地上,沾了泥濘。
忽然,不知道從那個地方滋長的疼楚開始席捲,每一個感官都不放過,她無所適從,力氣一點一點被抽乾,開始發抖。
聲音似乎緊繃的弦,不敢重一分,他極盡溫柔:“乖,夏初,聽我一次好不好,現在跟我回去。”小心翼翼將江夏初攬進懷裡,卻發現她顫抖的厲害,他再無理智,慌亂地無所適從,“夏初,你怎麼了?告訴我,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她幾乎站不穩,毫無力氣,卻全數用來掙扎,被咬破皮的脣在顫抖,黑白分明的瞳在渙散,聲音似乎經過嘶磨:“你別碰我,別碰我。”
左城卻愈發抱緊她,伸手拂着她的臉,溫度灼得燙人,他眸中翻滾着鋪天蓋地的心疼惶恐,聲音幾乎失控:“夏初你到底怎麼了?你應我一句。”撥開她臉上潮溼的發,她的額滾燙,“很難受嗎?”
她瑟瑟發抖,眸子渙散得幾乎找不到焦距,她似乎神志不清,只是輕微的掙扎,仰起頭喃着:“左城,不要帶我回去,你看,你看天上,姐姐在看着我們呢,我怎麼可以回去那裡,左城,我求求你,就這一次,不要帶我回去。”
天上……天上只有朦朦的小雨。
“夏初,別說話,我都依你好不好?”
她擡眸,眸子緋紅,看着左城:“左城。”聲音細若蚊蚋,“我——”
一句話未完,她似乎耗盡了力氣,緩緩跌落。
“夏初!”
空蕩的街道,只有左城驚恐的聲音,來回盪開。
江夏初倒下了,左城的世界也跟着崩塌了。
他從未如此慌張害怕過,她那麼輕,即便現在抱在懷裡,也感知不到她的重量,把她放在副駕駛座上,裹上厚厚的毛毯,所有的動作不知道是用什麼去支配的,根本不能思考。
俯身,親吻着她額頭:“我們去醫院,很快就會好了!”又吻了吻她微顫的睫,“乖,睡一覺。”
掛擋,他瘋了般踩油門,一雙黑沉的眸像濃得化不開的墨,額上分不清是雨水或是汗水。
“左城。”輕輕柔柔的聲音極小,帶着一種孩子般的無助與小心。
“嗯。”他輕聲應着,側躺着的女人並未睜開眸,只是夢囈,原本慘白的臉帶着不正常的緋色。
“左城。”似睡非睡,她昏昏沉沉地又喊了一句。
大抵是沒有人可以喊了吧,她下意識裡,除了左城,已經別無選擇了。
夢中,病中,人總會變得脆弱,變得誠實。
握着方向盤的手帶着些許輕顫,覆上女人灼燙的臉頰,他聲音輕柔:“我在,夏初,我在。”
長睫顫抖的厲害,額上全是細密的汗珠,蒼白的脣抿着,輕啓,她喊:“左城。”頓了許久,似乎夢囈,卻忽然清晰了,“放過我好不好。”
她軟軟糯糯的聲音,那樣輕柔地央求,只是這似夢非夢的一句話,泄露了她的防備,殘忍。
夢中的江夏初太清醒了。
左城手一滯,並未拿開,緩緩觸上她緊皺的眉,艱澀的嗓音蒼白無力:“對不起夏初,對不起,放過了你,我怎麼辦?”頓了頓,裂帛斷玉的堅決,“沒有辦法。”
有這麼一句話:得之,我幸;不得之,我命。他們都說,那‘命’是命運,左城似乎生來比人偏執,只說,那是他的生命。
他可以答應任何,除此之外。他甚可以預知到,他一輩子的時間都要用來抓住這個女人。
偏執也好,狠絕也罷,他終究是爲了她瘋狂,語調驟高,他沒有看着她,說與她聽:“夏初聽好,你的一輩子,我要定了。”
這一輩子,他只對她狠這麼一次,然後用所有來對她好。
沒有迴應,女人似乎沉睡,呼吸越來越沉。
只是她長睫在顫抖,他知曉,她聽到了。
很久很久,副駕駛座上的女人頭依着車窗,呢喃了一句:“左城,帶我回家吧。”
車,驟停,左城看向那沉沉睡去的容顏,像觸手即碎的夢,車窗外的雨早已停了,那窗上的晶瑩是什麼?
她總是這麼倔強,這麼不肯服輸,藏着所有情緒,心結,甚至眼淚。
掛了檔,換了軌跡,車往回行駛。
左城終究是拗不過她,因爲要了她一輩子,所以不能再對他說不了。
回家啊……他知道,那是江夏初的家,他摒除在外。
這是第二次走近江夏初的領地,同樣在江夏初不清醒的情況下。屋子裡與之前一模一樣,甚至一塵不染,因爲江夏初固執地以爲她總會回到這裡。
將昏睡的人兒放在牀上,喚了醫生,除了等待,完全手足無措,這種不可預知的等待,快要逼瘋他了。他守在她牀邊一步不敢離開,眸光癡纏得好似綿密的網,全是她的容顏,執着她的手,他輕輕親吻,喚着她:“夏初。”
牀上的人兒眉頭緊蹙,毫無迴應。
“夏初。”他固執地喊了一遍,又一遍,“夏初。”擔憂,惶恐,無措,心疼……太多太多情緒交織在眸中,變得湍急。
他將她的手包在掌心,一雙手冰涼冰涼的,在微微顫抖着。
他俯身,凝着她的臉,吻了吻她抿得僵直的脣畔:“夏初,你應我一句。”
“我冷。”
江夏初聲若蚊蚋,似乎在夢囈,但是終究是應了左城,凝着娟秀的眉。
慌亂的男人愣了片刻,才恍然,卻又似乎無措了,半響,他對着昏睡着的人兒輕語:“夏初,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