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左城伸手,不曾練習的熟悉自然,攬着江夏初到黑色的傘下,微微俯身,對着她回答:“我剛纔在想,你到底是回來這裡,還是左家,或者都不是?”
話落,冷徹眸光睃在葉在夕身上。
葉在夕怔了須臾,半個肩頭被雨打溼了,收回伸出去的傘,對着左城笑得敷衍,之後變越過他的視線看向江夏初:“我先上去,今天走得急,劇本沒拿出來。”
說完,擺擺手,十分灑脫地留了個背影。
這話大抵是在左城的火上澆了一把油,他面色陰寒,對上江夏初的眼:“一直和他在一起?”毫無疑問的語氣,是篤定,是慍怒。
江夏初卻不鹹不淡地接過話:“嗯,你不是還在這嗎?所以,我回來了。”轉過頭,離着左城一個人的距離,半邊身子都在雨裡,衝着左城冷冷反笑,“這樣是不是就不算我犯錯潛逃?”
左城臉色冷沉,不復顏色,稍稍帶了慘白。
原來,她回來的不是找他。
他垂着重瞳,沉默了須臾,攬過她的肩,只輕聲說了句:“我等了你很久。回去吧。”
她僵硬地跟着他的步伐,一把黑色的傘,中間隔着一個人的距離,他們都淋溼了肩頭,初夏的雨微冷。
停車場又空蕩下來,轉角,露出咖啡色的傘。
葉在夕一直沒走,直到那人的車開遠了,他悵然般自言自語了一句:“葉在夕,你這是怎麼了,這不就是你要的嗎?”
心如何空蕩蕩的,有些冷,有點疼。他苦笑一聲,回過身,聲音飄散在朦朦的雨裡:“那些債,你們一起還吧。”
轉身,進了雨後大樓,低着頭,若有所思。
開燈,忽然飄來一句輕悠悠的話。
“嘀嘀咕咕什麼呢?”
是個女聲,好聽到讓人聯想到鬼。
“呵——”倒抽一口冷氣,葉在夕俊臉白了一遭,隨即變黑,一個冷眼睃過去,“弄得跟拍鬼片一樣,不會提前吱個聲啊,人在燈也不開,嚇我一跳。”
原來這廝不接鬼片,不是他自己所說的,演鬼有損英俊,而是怕鬼啊。
林傾妍環着雙手靠着牆壁,笑得勾人心魄:“是做什麼虧心事了吧,做賊心虛的表情很明顯哦。”嘴裡說着玩笑的話,可是眼中始終覆着一層陰翳。
葉在夕直接越過林傾妍,走進去,傳過來的聲音也是戲謔:“這個點還不回去,你看起來更像做賊喊抓賊吧。”
好吧,總結就是一對賊男女。
林傾妍聳聳肩,跟過去:“你不是也還沒回去嗎?”
葉在夕突然轉身,正對林傾妍,走過去,靠得越發近了,她猝不及防,一愣,靠在桌子旁,退無可退,秉着呼吸,那廝突然笑得美眸皓齒的。
好半響,伸出長手,越過林傾妍,丟過去一句:“我拿劇本。”然後斯條慢理地退開距離。
林傾妍臉色一陣紅一陣白,所幸燈光暗淡,瞧不真切。深吸了一口氣,語氣有些嗆人:“原來還記得劇本啊,雖然你這個人平時沒個正型,但是多少是個敬業的演員,知不知道,因爲你罷演,我們原本下午的那場戲要排到之後,以至於我之後所有的行程都打亂了。”
有種秋後算賬的勢頭,還有股鬱結在心的火氣。
這女人平時說話雖然三分真三分假的,但是脾氣還不錯,現在葉在夕只覺得莫名其妙,勾勾脣,不以爲意地回了句:“不就是翹了半天班嗎?至於說得那麼罪無可恕嗎?”
再說,她幹嘛一副抓到丈夫爬牆的怨婦模樣,真是莫名其妙。
林傾妍雙手抱着胸,素顏的臉上森冷:“那給個我可以接受的理由。”
她一肚子的火氣,似乎正在尋找一個突破口,就蠢蠢欲動,等一個宣泄的時機。
要理由是吧,他給!走過去,俯身將一張俊臉湊過去,一本正經地說:“你看我的臉,被今天那個叫什麼安在旭的揍得都不忍直視了。”說完還一臉惋惜的樣子,嘆了幾口氣,拂了拂自己的俊臉。傳聞果然不假,這廝嗜臉如命。
人家叫安在炫好不好,多少是新人榜搜索的第一名,要不要每次都分不清人家的名字。
林傾妍懶得糾正,冷冷睃了幾眼某人保養得叫人嫉妒的臉,語氣有股子冷嘲熱諷:“聽小月姐說,今天江夏初來過。”
葉在夕臉色一下子就冷了:“和她有什麼關係。”他怔怔盯着林傾妍的眼睛。
“和她沒有關係嗎?”林傾妍冷嗤反問,嗓音驟冷,“葉在夕,你每次撒謊的時候都喜歡看着別人的眼睛說話。”
葉在夕眸子微顫,錯開林傾妍的眸子,有些拙劣的侷促。
不得不承認,這個世上,再無人比林傾妍更瞭解這麼男人了。
被拆穿的葉在夕怒極反笑,妖異的眸子漸進灼熱:“只是屏幕情侶,也不止你一個。”冷哼一聲,他第一次用這樣譏誚不屑的語氣與她說話,“別說得好像你很瞭解我。”
他們認識十年,在一個選秀節目上,一起演了第一個作品,一起拿了第一次新人獎,一起走了第一次戛納紅毯……那麼多的第一次,都在一起,他卻對她說這樣的話。
她突然覺得委屈,不知道爲什麼。卻還是倔強地仰起頭,不驚不怒的語氣,有些冷:“剛纔我上來的時候,看見江夏初了,這樣還要否認嗎?”
眼神相對,一冷一熱。
葉在夕臉色驟變,聲音從嗓子眼擠出來:“你在耍我嗎?”
林傾妍冷哼一聲,回答:“是你在耍我。”她擡起頭,燈光正好照着她的眸子,又黑又沉,光亮好像怎麼也融不進去,話鋒變了咄咄逼人,“在夕,你已經不清醒了,忘了你哥哥的仇了嗎?”走過去,從包裡丟出一分白紙黑字,有種義無反顧的決絕,“看看吧,那兩個人的婚姻證明,你覺得你還有退路嗎?”
只是冷冷睃了一眼,葉在夕冷嗤,脣沾寒烈:“你比我想的知道的還要多,我竟不知道,你對我的底細這麼瞭解,下了不少功夫吧。”他也猜測過,她多少知道一些,竟沒想到,她知道的這麼徹底。
果然,是戲子,真能粉飾太平。
對上葉在夕灼灼的眸子,林傾妍也不閃躲,只是冷笑出聲,語氣幾乎自嘲,卻又帶着隱忍的歇斯底里:“如果我說只是偶然,你大概也不會信,不管我知道與否,又知道什麼,在夕,我還是我,但是你呢,還是那個你嗎?還記得當初信誓旦旦地在你哥墳前發的誓嗎?”
她言辭灼灼地揭露了所有一直以來小心翼翼藏着的秘密,她知道,一旦攤牌,也許,他們之間就楚河漢界互不相干了,她也想好好藏着,只是當親眼目睹他那樣小心翼翼,牽腸掛肚地爲江夏初的時候,她就知道,她會瘋的,果然,她真的嫉妒得瘋狂了。
當林傾妍說完,葉在夕的臉已是陰沉的一塌糊塗,眸子捲起狂怒的火光:“我記不記得,都還輪不到你來提醒我。”聲音已經沉到冰點,緊繃的好似隨時要撕裂,“林傾妍,我一直沒說,是因爲你的女孩子,是我十年的夥伴,可不代表你可以插手我的事情。”
果然,一旦開誠佈公,他立馬劃出了楚河漢界,將她排除他的世界。
只是,她已經沒有退路了,只能越發步步緊逼:“你害怕我提起,害怕我揭穿,害怕我對江夏初做什麼,你在逃避,你在自欺欺人。”話鋒驟變,她沉聲嘶吼,“葉在夕,你真的愛上她了嗎?”尾音纏繞了濃濃的顫抖,在迴盪着。
“你給我閉嘴。”眸間沉沉浮浮全是驚怒,嘶吼地怒斥。
“如果愛上了她,又到了什麼程度,可以爲她放下仇恨嗎?”
不退反進,她一字一字牽扯出葉在夕潛藏在心裡的隱疾。
他猛地擒住她的肩,發狠了般的搖晃,從喉間嘶磨出一句可以擦出火光的話:“我叫你閉嘴!”
“被我說準了嗎?”
一語中的,忽然覺得心在下墜,他根本來不及阻止,便跌進萬劫不復,手不知不覺鬆開,他失魂的後退,顫着脣輕聲喃着兩個字:“夠了。”
當一直被小心翼翼隱藏的瘡口,被狠狠撕裂的時候,當一直自欺欺人的藉口被推翻時,他退無可退,只剩下狼狽不堪。
他的失魂落魄,她看在眼裡,是該嘲弄譏諷是還心灰意冷,她都沒有力氣了,她花了所有力氣,將自己和葉在夕一起推到了絕地,無力地倚着牆,無聲的笑着,悽楚荒誕:“你一直不讓我說,可是你好像一次都沒有否認過。”
葉在夕擡眸,眸光驚亂,那是被揭穿後的驚慌失措。
他潰不成軍,只剩下蒼白的怒:“你是女人,我不會動手,但是傾妍,你也知道我耐心不好的。”嗓音沉冷,“滾。”
眸子忽地就溼潤了,卻隱忍着,睫毛顫動得厲害,哽塞的衝着葉在夕大罵:“葉在夕,你這個混蛋,膽小又自私的混蛋。”
他只是冷嗤,面色陰沉地不像話,啓脣,寒烈:“你不走,我走。”
轉身,近乎落荒而逃。
“哈哈哈——”她大笑,素顏蒼白,近乎猙獰。
笑過,渾身力氣被抽乾一般,她跌坐在地上,眼角的眼淚一滴一滴,氾濫成災,淌過嘴邊,酸澀極了,她終是小聲的抽噎:“葉在夕,爲什麼要愛上她,你明知道不可以的,爲什麼?我就不行嗎?爲什麼我不行?”
回答她的只是一時冷清,她的哭聲斷斷續續。
毫無理由,無力操控,那纔是愛情的本質。愛情,是種包裹着蠱惑的毒藥,會致命的。
而她,正在賭着命,爲了那個蠱惑。她耗盡力氣,跌跌撞撞地走到窗前,看着樓下那人的車疾速遠去,她輕喃:“在夕,你都這樣,那我做的那也到底都算什麼?你把我變得自以爲是一廂情願了。”
葉在夕丟盔棄甲落荒而逃,她也落得個一敗塗地,傷人傷己。
沒有月光,窗外,雨落的淅淅瀝瀝,打在窗上,雜亂無章。
一處陰雨,一處冷。左家的窗臺,亦是同樣被雨打得雜亂無章。
江夏初走進房間,直接蜷縮到沙發上抱做一團。眯着眼睛,並未看跟着進來的左城,語氣敷衍:“我累了。”
沉默了一路,她一開口就下了逐客令。
左城便站在她觸手能及的地方,垂眸凝着她,抿着脣沉默了須臾,卻只是說了:“我一直在等你。”
等她回來,等她解釋,即便是現在,等她睜開眸子看看他。
緩緩地,她掀開了眸子,冷然地看着左城:“等我做什麼?”
“想知道,還要多久你纔會回來。”
“怕我不回來嗎?”似乎說了什麼可笑的事情,冷笑嘲弄。
“不會,你一定會回來,所以我不會去找你。”他回答,聲,冷而自制,只是眸子凝着一種近乎沉凝的光。
要是江夏初知道,在左城不去找她的那段時間了,左城設想了無數種可以讓她乖乖自己回來的辦法,甚至設想了無數種凌遲帶走她那人的辦法。要是她知道,一定大罵瘋子吧。
他確實是個瘋子,做過,想過無數瘋狂的事,卻還時時擔心她將他視爲瘋子,並極力掩藏。
然而她呢,面對左城總是不冷不淡,眸光總是隔着千山萬水,她問他:“不問我去了哪裡嗎?”她往沙發裡蜷縮,聲音有些冷顫。
“不要告訴我。”左城走過去,半蹲在她面前,仰頭,才能看見她的眸,他聲音冷澀,“夏初一定不要忘了,不管走多遠,你終究是要回來的。”
他說出了,她最不願意相信卻無力改變的事實。臉色微變,驟然森冷:“不用提醒我,我不會逃,也逃不掉。”
他對她笑,那笑冷徹,卻絕美得好似幻影,她只覺得毛骨悚然。房間裡很靜,從窗戶裡漏進來的風,吹得茶几上的書婆娑作響。左城俯身,離她很近很近,彼此呼吸纏繞,他啓脣,連氣息都是冷冽的:“夏初,不要讓自己有一點危險,不要讓我找不到你,你若想出去,我斷不會阻止。”
明明左城話語溫柔寵溺,江夏初卻像置於寒潭。
她淡定,只是強忍慌張而已,接過話:“你不會阻止,卻也不會放任。”
左城會大大方方地給盡所有自由,因爲他總有辦法讓人揹負枷鎖寸步難行。
江夏初懂,他的左氏風格。
左城不語,緩緩退開距離,大抵是默認了江夏初的話。
她半靠沙發,他半蹲在她身側,讓她想到了一句荒唐的話,說男人尊一個女人爲王,定是愛慘了這個女人。突然覺得愛情言論太過荒唐,她繞過左城從沙發上起身,垂眸俯視:“左城,知道以愛之名開始的囚禁會是個什麼結果嗎?”
什麼結果,他不曾假象,不語,站起,只是凝着她,似乎要望到她眼底深處。
左城的視線叫江夏初心慌,她閃躲開,拿起茶几上那翻開到一半的書本,遞給左城:“《科特與莫斯》看看吧。”
左城並沒有接過書,這書裡甚至還留着他翻閱過的痕跡。
科特是西方古史中的神,莫斯是他陪他征戰的獸。當神愛上了獸,科特折了莫斯的羽翼,莫斯死於囚困,科特殉了葬。
以愛之名開始的囚禁……科特與莫斯就是例子。
江夏初悻悻收回手:“你原來知道啊。”
江夏初垂眸,手上一空,書已經落入那人掌心,指尖還沾染了那人微涼的溫度,她下意識地想要退,那人卻擒住她的手腕,聲音甘冽到她覺得刺耳:“我不是科特,更不會讓你變成莫斯。”
江夏初只是冷笑,不想言語。確實,左城不是科特,她也不是莫斯,左城比科特狠多了,她自己比莫斯悲哀多了,至少莫斯的恨裡多多少少慘雜了一分割捨不掉的戀。
她眼裡是冷漠,他眼裡有沉凝,手上不由得用力。
她不掙扎,只是微微蹙了眉,左城幾乎慌亂,鬆了手,看着她微微泛紅的手腕,眸間沉沉浮浮着疼惜,聲音柔和輕緩:“夏初,不要有下一次了,好不好?”
三分祈求,三分哄騙,三分小心翼翼的不確定,只有一分無奈的命令。
她揚脣,冷硬的弧度,眼裡帶了戲弄:“你生氣了?會懲罰我嗎?”
似乎,對於這個男人,江夏初已經學會了有恃無恐了,因爲他縱容,也因爲她一無所有。
“不,我不捨得。”
對於,左城的回答,只是意料之中。
她只是冷然,無動於衷。左城奉行等價交換,這捨不得,她要不起,敬而遠之。
意料之外,左城還說了一句:“我只不捨得你。”語氣寒烈中帶了森然的殺氣,“你不該找別人的。”
左城,動了殺意……
興許,她真的錯了,低估了這個男人的瘋狂。
江夏初眸光一緊,灼灼睃着左城:“不要動他,他只是我的朋友。”
“你不需要朋友。”斂了斂眸中的陰寒,語氣忽地有些沉凝無奈,握着江夏初的肩,“夏初,那個人,離他遠點。”
他總是這樣運籌帷幄,將她的所有都捆綁在他掌心。
她擡眸,直直望到江在鋮沉沉深邃的眸底,破碎的冷漠,取而代之的是憤然:“左城,我只說一遍,不要再拿我在意的人來威脅我了。”狠狠,推開左城的手,她推開幾步遠,“你可以試試,我倒想看看,後悔的是你還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