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他用力將她抱住,呼吸一滯,她大喊:“葉在夕。”
“我說了,我不喜歡你喊我的姓氏。”
她苦笑,沒有再掙扎。
葉在夕重重喘息,俯在她耳邊:“夏初,不要回到左城身邊好不好?”嗓音像極了緊繃的弦,一扣即裂。
她身體僵了一下,仰頭看他。
“不管發生什麼,不管他怎麼算計,都不要回到他身邊好不好?”
葉在夕灼灼看着她眸子,等她回答。
她該回答好的,理應這樣,必須這樣,也只能這樣,但是她張嘴,卻發不出聲音。
“呵。”葉在夕輕笑,有濃濃的譏誚。然後抱着她,沒有再說話。
這天晚上,葉在夕沒有回去,在沙發的右手邊坐了整整一夜,茶几上一包煙,未動。那個回答,江夏初也沒有給。
天亮後,第二天陽光照常明媚。
江夏初打開房門,便看見窩在廚房的男人,穿着她的各自圍裙。
“葉在夕,你沒回去?”
拿着鍋鏟的男人拋過來一個妖嬈的白眼:“少一副嫌棄的樣子,爺給你當保姆,你還挑三揀四,不樂意了?沒良心的東西。”
江夏初失笑,看着某人忙碌的身影,拂拂額,無奈。這穿着圍裙拿着鍋鏟的男人還是葉大天王嗎?她懷疑了。
“江夏初,倒點水過來。”
似乎一切回到了之前,他與她,還是葉在夕與江夏初,沒有去各自掉姓氏。
早飯,煲了粥,一碟小菜,做得很精緻,江夏初還是第一次發現,葉在夕廚藝這麼好。
“我手藝不錯吧?”葉在夕給她再添了一碗。
江夏初笑着接過去,沒說話。
“看看我,上得廳堂下得廚房,這樣的好男人上哪找去,你揣着寶好不當回事,要不要再考慮考慮。”
江夏初悶頭吃飯,任葉在夕說得天花亂墜也不支聲。
葉在夕一邊給江夏初夾菜,一邊抱怨:“這世上,除了我,還有誰給你下廚啊,還不知道珍惜。”
江夏初握着筷子的手僵了一下。
這個世上,還有那麼一個人,給她下廚,他廚藝不好,他只會煮粥,他煮的粥總是很鹹,他說以後多做幾次便會好了……
那時候,她不知道,沒有以後,只是一笑而過,吃完難吃的粥,裝作不知道是他煮的。
甩甩頭,她苦笑,怎麼又想到他了,低頭喝粥,才發現,味同嚼蠟。
過後,江夏初收拾了碗筷,剛要放水。
“江夏初!”
江夏初手裡的盤子咚的一聲,險些摔碎,回頭,看一驚一乍的男人。
從餐桌到廚房,葉在夕是跑過來的:“別碰!”
江夏初默然,不解。
“水涼。”
將近夏天,外面日頭正盛,水好像不怎麼涼,江夏初剛要用手去探水溫,被葉在夕抓住,已經往池子裡放好了熱水,還不忘囑咐:“以後多用溫水知不知道?”
江夏初微怔,半響點頭。
之後,葉在夕說了句沒有通告,便賴在江夏初的單人沙發裡,捧着平板電腦,不知道在看什麼,正起勁,鳩佔鵲巢絲毫沒有要走的意思。
江夏初洗完碗,睃了一眼沙發上的男人,沒說話,一言不發地去陽臺曬太陽。
一個半響……
“手機給我。”
葉在夕伸手討要,江夏初擰眉,給了。
“別用了。”
“怎麼了?”
葉在夕想了想,順溜地回答:“你不知道這世上有個東西就做手機追蹤嗎?”
關了機,葉在夕將江夏初的手機塞到了自個口袋。
江夏初沒說什麼,皺眉。
又一個半響……
“來,喝了它。”葉在夕橫過來一隻手。
“我不喜歡喝牛奶。”江夏初凌亂了。
江夏初不接,葉在夕絲毫沒有要收回手的意思:“看看你都瘦成什麼樣了,不準挑食。”
江夏初無奈,接過杯子,在某人眼神督促下,一口飲盡,忍住了胃裡的翻騰纔沒有吐出來。
“乖,真聽話。”葉在夕滿意地摸摸她的頭,送個撩人的媚眼。
江夏初苦笑,記憶裡那個男人總會說,我的夏初,怎麼這麼不聽話呢?
原來她只不聽他的話啊。
再一個半響……
客廳裡,緩緩的鋼琴曲響起,隨之,還有葉在夕的聲音。
“多聽聽柔軟的音樂,對睡眠好。”
江夏初拂額:“現在是白天。”
“誰說白天就不能睡覺了。”葉在夕給江夏初披了條毛毯,萬分真誠的模樣,“你要多睡一點。”
這人,今天是怎麼了?
江夏初輾轉,睡不着,想不通。
“你怎麼了?”
“什麼我怎麼了?”葉在夕沒擡頭一手捧着電腦,一手拿着紙筆,不知道在記些什麼。
“你今天有些怪。”
葉在夕擡頭望過去:“有嗎?”
江夏初點頭,葉在夕自顧搖頭:“沒有。”
說完,又盯着電腦,手裡的筆忙活不停。
接下來的時間裡,諸如此類的怪異舉動,數不勝數,江夏初頭疼不已。
趁着葉在夕喝水的空檔,江夏初關了音樂,坐回沙發,捧起葉在夕的電腦。
片刻,葉在夕大吼一聲:“你不能碰電腦!”
江夏初怔愣半天,放下手上的平板,擡頭,攤開手掌:“這是什麼?”
葉在夕愣了,眸光閃爍,伸手便要去躲筆記本。
江夏初起身,躲開,細細看着筆記本里的內容:“你把我當孕婦?”她在自嘲地笑。
葉在夕一時無語,看着筆記本上的一條一條。
孕婦要則:
忌冷水。
忌電子輻射。
多喝牛奶。
音樂胎教。
……
好半天,葉在夕才仿若夢醒一般,解釋:“劇本要求,角色適應,我戲裡要演準爸爸。”
江夏初低頭,沒說話,握着筆記本的指尖泛白。
“別多想,過去的就讓它過去。”
葉在夕走過去,將她抱住。
對不起,騙了你……葉在夕開口,卻沒有發出聲音,懷中的人兒再輕顫。
五月七號,一紙監控書,中央監察廳副檢察長成初影下獄,中央局全數洗牌,整個上海乃至整個大陸各路政商蠢蠢欲動。
年紀二十五歲,以雷霆手段鐵面無私著稱,任誰說起那位年輕的檢察官都是一陣感嘆敬佩,一朝鉅變,法界天之驕女一夜落魄下獄,各界揣測紛紜。
中央第一警局裡,成初影一身青灰色的囚衣,從門外走進來,腳下鏈條在地上擦出長長刮痕。
隔着厚厚的玻璃,對面的男人緩緩擡眸,一雙眼,一如既往的冷冽,一雙絕美的手扣着案桌。
這個男人啊,用那雙最美的手將她帶離地獄,現在又用那雙手將她推回地獄。
“如此興師動衆,甚至動用了你在監察廳的的人,只是爲了見我一面?”她淺笑,素顏的臉慘白憔悴,一身灰色的囚衣更襯得一雙眸黯然無光。
隔着厚厚玻璃,左城脣角弧度很小:“不是。”
“那就是昭告我和左家的關係。”
怕是不出一日,整個中央局都會知道左家主子探監一事,以左家的能力,神不知鬼不覺很容易,如此高調張揚地出現在探監室,便一定另有所謀。
成初影扯扯嘴,灰暗的眸子瞭然。
左城不可置否:“你一直都很聰明。”
左城從來不吝嗇讚美,也確實,成初影聰明,只是過猶不及。
成初影寓味不明地笑笑:“那讓我這個聰明人猜一猜。”她湊近一分,隔着玻璃,對上左城沉沉涼眸,“你要利用我?”
左城脣角微揚,不冷不熱地應了一個‘嗯’。
她很聰明,像他,因爲她看了他十四年。
成初影燦然一笑,亦掩不住淒涼:“竟沒想到,我一個犯人還有可用之處。”稍稍往後仰,腕上的手銬發出刺耳的聲響,“既然如此,就算是死也讓我死個明白吧。”
“問。”
強硬、冷漠,一貫的左氏風格,他對她一向吝嗇言語。
眸光幽幽,似沉寂的獸,沒有逼迫,她只是淡淡開口:“我給左氏做假賬,我與左氏的關係,除了左家人,根本沒人知道,那些檢舉的證據,是誰提供的?”
“我。”他只說了一個字,沒有表情,眸子冰冷地極盡冰點。
成初影一聲冷笑:“果然如此。”
他輕叩桌面,停下:“還想知道什麼?”
這個男人,他的誠實,他的果決,他的獨斷專行,從來不掩飾,他狠,不動聲色亦或光明正大,只要他視爲獵物,從來手到擒來,玩弄手段心的領域裡,誰能與他爭鋒。
成初影愛這樣的男人,卻也狠極了這樣的男人。
“那麼你打算怎麼懲罰我?或者說,怎麼利用我?你親手將左氏推到風口浪尖,光明正大地昭告與我同流合污,那麼你想做什麼?”頓了片刻,凝眸看左城,她眸光似要被吸進那一汪深潭,她不閃躲,視線相對,她問,“毀了左家?還是毀了你自己?”
他不語,薄涼的眸子是純黑色,望不到底地深邃與神秘。
她笑:“看來我都猜對了,你要毀了左家,也要毀了你自己。”默然須臾,她眸光灼灼,“因爲她?”
左城不答,她有了答案。
江夏初啊,那三個字,果然是劫數。
“初影。”
沉默了很久,左城忽然開口,喊了兩個字,她的名字,她的手輕顫了一下,牽動了腕上手銬,響得刺耳,手腕生疼,她擡眸,看左城,沒有說話,視線越發癡纏。
初影……她愛極了他那樣喊她。
左城開口,說:“你可知道,我一直不喜歡你太聰明。”
那江夏初呢?她是個聰明的女人呢。
成初影啞然失笑,笑出了眼淚。
男人啊,心都長偏了的,愛的人,不好是好,不愛的人,好也是不好,她沒錯,若要真計較起來,錯也錯在沒有讓這個男人愛上她罷了,所以,她不怨,如果栽在這個男人手裡,是她的命,她認。
“期限是多久?你給我判的罪,期限是多少?”喊着淚,嘴角在笑,她嘲諷自己,問左城。
“沒有期限。”
曾經,他說過:不要愛上我,不要對我有野心,代價你付不起。
當時她只是隨意聽着,一笑置之,才明白,這個男人對這個殘忍的遊戲從來不玩的。如今,遊戲結束,該是清算的時候了。
她輸了,賠了一輩子的光景,這是她的僅有,這個男人,有多狠呢,她已經想象不出來。
“也好。”
只說了兩個字,她起身,手銬腳銬擦得皮膚生疼,轉身,第一次將背影留給那個男人。
罷了,這場遊戲她戰戰兢兢玩了十四年,如今已經在沒有力氣繼續了。
兜兜轉轉了十四年,她還是活在地獄,只是,嘗過了天堂的滋味,她才知道了這地獄的殘忍。
鐵鏈遠去,忽然靜下,門口,那人沒有回頭,她說:
“左城,你可知道,十四年裡,你只叫我一次我的名字,就在剛纔。”
身後,只留沉默,她仰着頭,看着監獄外的陽光,淚流滿面。
人生有多少個十四年,誰捨得花十四年來做同樣一件事,成初影便花了十四年,換來左城的一聲稱呼,此生僅此一次。
此時,中央監察廳嚴陣以待,久久按兵不動,明裡暗裡無數雙眼睛盯着中央第一警句,盯着左城,盯着成初影,就等着肥肉入口。
只是這肥肉是誰?現在下定論那就爲時過早了。
“檢察長,左城果然來了。”
說話的是監察廳長齊明海的心腹,監察廳的三把手閆鐵林。
“他到底在謀劃什麼?”齊明海思忖,幽幽發光的眸子像夜裡的獸。
“那還不明顯嗎?左城想要封口。”閆鐵林性子急躁,頭腦不比齊明海精明。
“我花了十五年時間,也動不了左城一根汗毛,你覺得他會那麼簡單?”齊明海斷言,“就怕是局中局,左城挖了個陷阱讓我們當空子來鑽。”
老謀深算賽狐狸!
這七字真言形容齊明海十分精確。
“難道我們就坐視不管?”閆鐵林急紅了眼,左家那塊肉,他都盯了好幾年了,半點不甘心。
坐視不管?哼,他要左城血債血償。
一抹森然覆上齊明海眼中:“就算是陷阱,我也要看看左城到底在玩什麼?申請調查令,徹查成初影與左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