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了二十多個小時的火車, 我和周葉終於到了遼城。
這一路上,周葉都昏昏沉沉的,大多數時間都趴在桌子上半睡半醒。
有兩個小時, 周葉可能是真的睡着了, 因爲他一直在說夢話, 而夢話的內容只不斷重複兩個字, “沈暮。”
下車的那一剎那, 周葉徹底精神了。
遼城地處祖國的最北方,現在是冬天,下車的時候又正好是早上, 同樣一天,西城零上二十度, 遼城零下二十度。
這麼巨大的溫差, 讓周葉在下火車的一分鐘之內又逃回了火車上。
我也周葉受不了這麼寒冷的溫度, 可是沒辦法,又不能一直在火車上待着, 我在列車員詫異的目光中把周葉拽下了車。
“走,出了火車站才能給你買禦寒的衣服。”
我和周葉依偎在一起,隨着擁擠的人羣走出了火車站。
可能是昨天剛下過雪,地面上都是白白的一片。
我轉身,擡起頭, 看着火車站上方那巨大的兩個字, 輕輕的笑了一下。
遼城, 我終於回來了。
火車站外有很多路邊攤, 賣一些日雜百貨、零食玩具什麼的, 我找了一家賣衣服的,想給周葉買件棉服。
路邊攤的選擇範圍小, 只有兩種款式可以選擇,可是這兩種款式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一樣的難看。
周葉皺着眉頭,撇着嘴說:“我不穿這種東西。”
周葉平時連一雙普通的襪子都會指定品牌,當然不會穿這種難看的大棉襖,可是現在天氣天冷,我怕周葉被凍壞了,就冷着臉跟他說,“我們的錢不多,你只可以選擇穿或不穿。”
這次周葉很堅持,“我就是不穿,凍死也不穿。”
我看了周葉一會兒,果斷脫下了自己身上的外套,“周葉,你要凍着我就陪你一起凍着。”
外套裡面只有一個薄薄的背心,我在冷風中被凍的瑟瑟發抖。
周葉生氣的搶過我手裡的外套,想幫我穿回去,我和周葉撕扯着,互不相讓。
最後,周葉嘆了口氣,對我說:“好,你買吧,我穿還不行嘛。”
我笑了一下,把外套穿在身上,去給周葉挑衣服。
周葉環着胳膊,無奈的說:“柯鬆,你就知道逼我。”
我苦笑了一下,對周葉說:“周葉,我知道你心疼我,謝謝你。”
周葉別過頭,輕聲的說:“好了,弄這麼煽情幹什麼,趕快買衣服,我要凍死了。”
聽了周葉的話,我隨便拿起一件衣服,問老闆,“這個多少錢?”
老闆說:“50。”
我跟老闆講價,“25行嗎?”
老闆:“不行。”
我說:“那40行嗎?”
老闆:“行啊。”
我笑了一下,跟老闆說:“好,40塊錢兩件,這兩件我都要了。”
老闆說:“我說的是40塊一件。”
我對老闆說:“可是我說的是40塊錢兩件。”
老闆被氣笑了,“行了,小姑娘,看你和你男朋友凍成這樣,50塊錢兩件給你了。”
交完錢之後,我幫周葉把棉襖套在了身上,周葉不太高興,等衣服穿好以後,他問我,“我穿這個是不是很難看?”
真的是人靠衣服馬靠鞍,雖然周葉的長相和身材都是一流的,但被這件大棉襖一拖累,也立馬變成進城打工的小白臉了。
但我還是昧着良心對周葉說:“沒有,你穿這個挺好看的。”
聽了我的話,周葉陰沉的臉稍微緩和了一點。
等到我把和周葉一樣的棉襖穿到身上以後,周葉欲哭無淚的說:“你騙人,這件棉襖穿起來一點也不好看。”
我和周葉就這樣穿着棉襖去了對面的客運站,坐上了去我家的客車。
我的家不在遼城,而在遼城下邊的一個小鎮子,鎮子很小,步行橫穿整個小鎮只需要兩個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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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在西城出生的,但是我固執的認爲,這個小鎮子纔是我的家鄉,因爲自從我開始記事,我就生活在這個鎮子上。
鎮子很偏僻,各方面也不發達,很少有外人來。
宋薔說是搬家到這裡,還不如說是逃到這裡來的。
不過這裡真的很適合逃亡,只要藏在這裡,到死都不會被別人發現。
下了客車,周葉問我,“你的家在哪裡?”
我搖搖頭,“具體位置我說不上來,但是憑着記憶應該能找到。”
我的話給了周葉希望,“那快點,我們去你家,我不想再穿這件該死的棉襖了。”
我都十年沒回來了,家裡不一定殘破成什麼樣子,應該住不了人,不過我記得我家鄰居人都挺好的,應該能讓我和周葉娶一下暖。
我拉着周葉的手,慢慢的往我家的方向走,雖然周葉說要快點走,但是我和他誰都沒有力氣。
天空慢慢飄起了小雪,很漂亮,但是寒冷。
我從小就特別怕冷,是那種從心靈深處散發的恐懼,身體也許能承受住嚴寒,但是精神卻承受不住。
一到冬天,別人穿的厚厚的都是身體需要,但是我絕對是精神需要。
蘇遠是我見過最溫暖的人。
也許真的是冷怕了,我對蘇遠纔會那麼執着。
走了好久,我和周葉終於走到了我家的位置。
不過,這裡沒有記憶中的房子,沒有和藹的鄰居,只有一個在冬天停工了的巨大工地,我往前走了幾步,終於找到了記憶中那棵大樹,我指着那棵大樹對周葉說:“這真的是我家的位置。”
周葉看着荒涼的工地,問我,“怎麼變成這樣了?拆遷了嗎?”
我茫然的搖搖頭,我不知道。
我的家,我的鄰居,我養在院子裡的花,都消失了。
我以爲會一直存在的東西,在我毫不知情的情況下,不見了。
這一刻,我身上最後的一絲力氣被抽空了,我領着周葉千里迢迢的來到這裡,但是迎接我們的不是一個家,而是一個笑話。
一個寒冷到讓人絕望的笑話。
我倒在地下,仰面躺着,任由小雪落在我的臉上。
周葉躺到我的旁邊,握住了我的手,問我,“柯鬆,我們接下來去哪裡?”
我沒有說話,我也不知道應該去哪裡。
雪大了起來,雪花放肆的落在我和周葉的臉上,毫無顧忌。
雪花在我的臉上融化,和新鮮的淚水混合在一起,我的最後一絲希望,破滅了。
我看着灰暗的天空,對周葉說:“我媽決定帶我弟去西城的時候,本來是想把我留在家裡的,去西城太苦了,我要是留在家的話,鄰居可以照顧我。”
周葉偏過頭,靜靜的聽我說話。
“我家鄰居人很好,一對老夫妻,他們兒子出意外死了,他們想收養我,可是我媽媽不同意,他們就說可以照顧我,不爲別的,就圖家裡多個孩子,能讓他們的生活多點樂趣。”
我想起當時的情景,嘆了一口氣。
“我媽想讓我留下,可是我不願意,家人就應該在一起,風雨同舟,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分開了,就不是一家人了。”
我笑了一下,哭着問周葉,“我當時要是留在遼城就好了,你說我當時執着個什麼勁呢?”
周葉伸出手,幫我擦了一下眼淚,“沒人能預測以後的事情。”
我說:“我後悔了,從做了離開遼城這個決定以後,我做的每個決定都是錯的。”
“我當時就不應該離開遼城,我就不應該遇到蘇遠,我就不應該去英國,我就……。”
我還沒說完,周葉就用手捂住了我的嘴,“柯鬆,別說了,我怕你再說下去,就該說不應該碰到我了。”
我看了一眼周葉,我真的是打算那麼說的。
我不應該碰到周葉,我不應該和沈暮聯手,我不應該救下蘇遠。
所有的一切都是我不應該。
我對周葉說:“你知道嗎,當時我和蘇遠,是我先勾引的蘇遠。”
勾引這個詞雖然不準確,但卻能很好的表現當時的狀態。
欲擒故縱,時遠時近,挖空心思的佈局,只爲了讓蘇遠離不開我。
我真的是一個天生的陰謀家。
周葉笑了一下,“你怎麼做的?教教我,我下輩子也去勾引沈暮試試。”
我側過頭,打量着周葉漂亮卻僵硬的側臉,這麼快,就談到下輩子了嗎?
周葉擡了一下眼睛,雪花已經把周葉眉毛染白了,此刻的他像一個雪人一樣。
“柯鬆,我陪你來遼城就沒打算活着回去。”
雪越下越大,也越來越凌厲,雪花向刀子一樣襲來,插在我的心上,讓我疼的說不出話來。
“柯鬆,你不就是想死嘛,有什麼可猶豫的,你做不了的決定我幫你做,你不敢死,我陪你一起死。”
我以前不是不敢死,只是還沒死心。
不過現在,我的心,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