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遠剛到醫院門口, 就看到了管家老黃,天氣不算熱,老黃卻急得滿臉是汗。
老黃看到蘇遠, 彷彿看到了主心骨, 蘇遠剛下車還沒站穩, 老黃就奔到蘇遠面前, 握住蘇遠的手說:“少爺, 您可算來了。”
蘇遠點點頭,平靜的拍了一下老黃的肩膀,囑咐他, “你先回家,把家裡的事情安排好, 醫院的事情交給我就行了。”
蘇遠往醫院裡走的時候, 腳步都是虛的, 好像他走的根本不是堅硬的地面,而是一團團柔軟的棉花。
蘇遠控制着自己的氣息, 一遍一遍的對自己說,不能倒,絕對不能倒,他現在要是倒了,蘇家也就徹底的完了。
醫院裡有專門的接待人員, 蘇遠被指定的護士帶到了醫生辦公室。
護士敲了一下辦公室的門, 轉身對蘇遠說:“蘇先生, 您家人的手術是由我們醫院的宋醫生全權負責的, 剩下的事情會由他跟您談的。”
蘇遠點點頭, 推開了辦公室的門。
宋城正在澆花,擡眼看到蘇遠進來, 就把手裡的小噴壺放到了窗臺上。
宋城請蘇遠坐下,蘇遠沒有坐,他對宋城說:“你把我家人的情況告訴我吧。”
宋城也不想拖延,直截了當的對蘇遠說:“車禍,沒有幸存。”
蘇遠的身子顫了一下,他用手扶住旁邊的桌子,問宋城,“我家人現在在哪裡?”
宋城說:“太平間。”
太平間三個字,徹底粉碎了蘇遠的理智,他無力的跪到地上,目光空洞的看着地面。
他的家人在一夜之間全都離開了這個世界,更諷刺的是,在他的家人發生意外的時候,他正幸福的和柯鬆待在一起。
宋城冷冷的看着處在絕望之中的蘇遠,眼神中沒有任何的憐憫。
宋城突然有點失望,爲什麼柯鬆沒有在這裡,他真的很想讓柯鬆看到蘇遠此時痛苦的樣子。
宋城看蘇遠痛苦的差不多了,就拿起桌子上的手術記錄對蘇遠說:“蘇先生,按照規定,請您跟我去太平間一趟。”
本來病人家屬是不應該在病人去世當天進入太平間的,當天的話,醫院來不及修飾病人的遺容,爲了照顧家屬的情緒,醫院一般會把病人家屬安排到第二天進太平間。
可是宋城就是想讓蘇遠看看他家人慘死的樣子,柯鬆經歷的事情,他要幫柯鬆加倍從蘇家的人身上討回來。
宋城把蘇遠帶到了太平間的門口,就停住了腳步。
蘇遠問宋城,“我得一個人進去是嗎?”
宋城點點頭,擡手示意蘇遠進去。
蘇遠的手剛搭在太平間大門的把手上,宋城突然問他,“蘇遠,我辦公室那盆花開的好看嗎?”
蘇遠楞了一下,他剛纔太匆忙,根本不記得宋城的辦公室有盆花。
蘇遠對宋城說:“我沒看到你說的那盆花。”
宋城不想再說這個話題了,他轉過身,對蘇遠說:“沒什麼,你先進去吧,我在外邊等你。”
蘇遠深吸了一口氣,推開了太平間的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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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看遺體蘇遠就知道昨天晚上那場車禍有多慘烈,看着每□□夕相處的親人變成支離破碎的屍體,冷冰冰的躺在醫院的太平間裡,那種感覺真的無法用痛苦來描述。
蘇遠只是感覺他的心被掏空了,他突然好想見柯鬆,在他意識到自己家破人亡的那一剎那,他最想做的事情居然是見柯鬆一面。
絕望,痛苦,迷茫。
蘇遠想哭,偏偏哭不出來,他擡起手,狠狠地給了自己一巴掌。
爲什麼他昨天晚上不在?爲什麼家人手術的時候他沒有守在手術室門口?
所有的痛苦都轉化爲自責,而這種自責正像刀子一樣,一下一下的剜着他的心臟。
蘇遠轉身走出了太平間,看到站在門口的宋城,蘇遠疲憊的說:“宋醫生,我會馬上聯繫殯儀館的,感謝您對我家人的照顧,我現在還有事情要做,就不打擾了。”
宋城站在走廊中間,扶了一下眼睛,冷冷的說:“沒事,這都是我們應該做的。”
宋城的語氣讓蘇遠楞了一下,他擡起頭,看到了宋城略帶敵意的眼神。
宋城轉過身,背對着蘇遠說,“失去親人是件很痛苦的事情,一般的人都會有點承受不了,如果你要是感覺自己有什麼問題的話,可以來找我,我是醫院精神科的主任,應該可以幫到你。”
蘇遠下意識的點了一下頭,說了一聲謝謝,雖然他現在看起來很正常,但是他知道,以他現在的狀態,應該很快就會需要心理醫生的幫助。
蘇遠一個人走出了醫院,今天天氣不錯,涼爽的風吹到蘇遠的臉上,讓他冷靜了不少。
蘇遠站在醫院的大門口,給他的助理打了一個電話,交待助理他這兩天不會去公司了,讓助理管理好公司的日常運作,有什麼事情一定要及時和他報告。
葬禮的事情,蘇遠交待給了家裡的管家,管家有這方面的經驗,不需要他多操心。
蘇遠只打了兩個電話,所有的事情就都安排好了,他擡頭看了一眼晴朗的過分的天空,思索着自己接下來應該做些什麼。
蘇遠又想起了柯鬆,柯鬆的親人出事的時候,根本沒有人幫她,她一個人到底是怎麼挺過來的,也許,柯鬆的媽媽和弟弟死之後,連葬禮都沒有機會辦。
蘇遠拿出手機,撥通了柯鬆的電話。
電話響了好久都沒有人接,蘇遠笑了一下,他好像看到了柯鬆猶豫不決的樣子。
最終柯鬆還是接了電話。
蘇遠率先開了口,“柯鬆,我想問你一件事情。”
柯鬆還沒有說話,蘇遠就搶着說:“柯鬆,你昨天晚上答應過我,不會騙我的。”
柯鬆沉默了一會兒,對蘇遠說:“好,你問吧。”
蘇遠毫不避諱的問:“我家人的事情,是你做的嗎?”
蘇遠不傻,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情和四年前一模一樣,同樣是家人慘死,同樣是只剩下一個人痛苦。
蘇遠一開始不是沒想到,她是不敢去想,等靜下來以後,蘇遠想就算他裝作什麼都不知情,他也沒法再面對柯鬆了。
沒有人可以原諒殺死自己家人的兇手,柯鬆不能,同樣的,蘇遠也不能。
與其在相互仇恨中生活下去,還不如讓事情停止在此刻。
許久之後,柯鬆才輕輕的說了一句:“是我做的。”
對於昨天晚上的事情,柯鬆既後悔又不後悔,她不後悔自己報了仇,但是她後悔和蘇遠變成了仇人。
蘇遠以爲他承受的起,可是當柯鬆親口承認時,蘇遠卻感覺無比的痛苦,這種痛苦甚至超越了他當時站在空曠的太平間裡,獨自面對三具血親屍體時的感覺。
蘇遠終於有點感受到柯鬆當時的痛苦了,當他在電話裡承認害死了柯鬆的父母時,柯鬆應該也和現在的他有一樣的感覺。
蘇遠自嘲的笑了一下,怪不得柯鬆會如此的恨他,親人全部離開之際,竟然發現唯一可以依賴的人就是殺人兇手。
蘇遠有點想不通,被如此的痛苦折磨過,柯鬆竟然還能選擇原諒他。
是因爲什麼,愛嗎?
可是爲什麼以前夢寐以求的愛擺在他面前,他竟然有種想撕碎的衝動呢。
“蘇遠,你昨天說過,可以原諒我做的一切事情,蘇遠,你說你愛我的。”
柯鬆的聲音有點沙啞,蘇遠想,柯鬆應該是哭了。
蘇遠嘆了口氣,對柯鬆說:“對不起,我騙了你,我不能原諒你。”
柯鬆的聲音有點絕望,“蘇遠,你說過的,你不可以騙我。”
蘇遠搖搖頭,他平靜的說:“柯鬆,我們以後不要再見面了,我們完了。”
說完以後,蘇遠就掛斷了電話,然後再下一秒,蘇遠把柯鬆的號碼拉入了黑名單。
他再也不想見到柯鬆了,這一輩子都不想見到柯鬆了。
他和柯鬆之間,徹底的,完了。
他現在最想做的,就是將這種仇恨壓在心底,然後和柯鬆老死不相往來。
冤冤相報何時了,蘇遠終於明白了這句話的意思,算了,誰讓是他先做錯了呢,就讓所有的仇恨到他這裡戛然而止吧。
他雖然不能原諒柯鬆,但是他可以選擇不去報復。
愛情什麼的,他也不奢求了,他這輩子只愛過柯鬆一個人,也只和柯鬆談過一場戀愛,可是這場戀愛卻讓他失去了所有的親人。
蘇遠想通了以後,給司機打了個電話,他現在必須得去公司,僅憑柯鬆的力量是不能完成這場事故的,柯鬆身後的人,應該是沈暮。
而沈暮要的,應該不僅僅是他家人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