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葉問我, “你要用什麼樣的方式死?”
我說:“什麼都可以,畢竟重要的是結果。”
周葉說:“那好,死不死由你來定, 什麼方式死由我來定。”
我點點頭, 答應了周葉。
看着周葉臉上的笑容, 我突然感覺現在的情形很幼稚, 我一直說周葉和蘇遠是沒有長大的孩子, 但是真正沒有長大的卻是我。
而像我這種年齡還沒有長大,可能是最可恥的事情了。
我活得太過安逸,安逸到居然有時間和心思去計較生死, 回顧我以前的生活,除了家人去世以外, 我竟然沒有受過一點苦。
柯柏生病的時候, 本應該是我最苦的時候, 可是我卻遇到了蘇遠,他給了我最好的生活。
獨自去英國的時候, 在我要活不下去的時候,我碰到了周葉,然後繼續過上了要什麼有什麼的生活。
就像此刻,我已經走到絕路了,身邊還有周葉陪着我。
我一直過着最好的生活, 卻把自己想象成了世界上最悲慘的人。
我問周葉, “你想怎麼死?”
周葉想了一下, 笑着說:“車禍吧, 我爸媽就這麼死的。”
我點點頭, 車禍也好,蘇遠的家人就是車禍死的, 我想,我要是也死於車禍的話,蘇遠是不是就能原諒我了。
雪停了,我和周葉慢慢走在街頭,想買一輛車。
周葉說想買黑色的,我說想買白色的,最後爭執無果,我拿着錢包裡最後的五塊錢,去街邊的盜版星巴克買了一杯奶茶。
我把奶茶遞給周葉,周葉一口氣喝掉了半杯。
我看着杯子裡僅剩一半的奶茶,對周葉說:“我們身無分文了。”
周葉看着我,坦然的笑了一下,“柯鬆,我要是早過上這種身無分文的生活,應該就不會這麼矯情了。”
我說:“我一直身無分文,可是我依舊矯情。”
周葉撇了一下嘴,對我說:“你算什麼身無分文,我在英國碰到你時,你一身的名牌,穿的比我都要好。”
我笑了一下,“那身衣服是我沒出國的時候,蘇遠給我買的。”
我記得價錢是蘇遠一個月的生活費,爲了給我買東西,蘇遠整整吃了一個月的食堂。
周葉用手整理了一下凌亂的頭髮,跟我總結,“我這輩子最倒黴的事情,就是活得太好了,我要是生活在一個普通的家庭,哪怕遇上了沈暮,我也沒心情去追他,正常像我這個年紀,正琢磨着怎麼掙錢養活自己,哪有時間去弄那些沒用的情啊愛啊的。”
我認真地點點頭,覺得周葉說的很對。
喝完奶茶,我們繼續去買車,我和周葉興致勃勃的找着能買到車的地方,興奮的像在進行一個獎勵巨大的遊戲。
而遊戲的獎勵,就是死亡。
我和周葉找了半個小鎮,終於在一個類似廢棄工廠的地方找到了一個二手車行。
周葉站在一輛黑色的殘破的不成樣子的車前面,嚴肅的問我,“柯鬆,我們不是沒錢了嘛,拿什麼買車?”
我笑了一下,拿出錢包,從裡邊掏出了一張卡,對周葉說:“蘇遠給我的附屬卡,我不知道有多少錢,但買輛破車應該沒問題。”
周葉眯起眼睛,鄙視的看着我,“你騙我,你明明有錢的,不行,我要吃最好的牛排,我要穿阿瑪尼的外套。”
我問周葉,“你認爲這麼小的地方,能有阿瑪尼和最好的牛排嗎?”
周葉打量了一下荒涼的小鎮,失望的搖搖頭。
買車的時候,我和周葉又槓了起來,周葉堅持要買黑色的,我堅持要買白色的。
“柯鬆,你看看,白色那輛明顯安全系統太好了,我們要是開着的話,肯定撞不死。”
“周葉,別以爲我不知道,你不就是想買沈暮喜歡的顏色嘛,我還想買蘇遠喜歡的顏色呢。”
要是放在平時,肯定是周葉先妥協,可是今天周葉卻沒有讓着我,我有錢不給他花的行爲,深深的傷害了他。
周葉一定要在買車這件事情上發泄對我的不滿,我倆僵持不下,最後決定黑的白的都買。
周葉說:“與其被別人撞死,還不和你開車互撞。”
定下來買哪輛車以後,我們把老闆從屋子裡叫了出來,老闆那不能刷卡,讓我和周葉去銀行跟他轉賬。
從銀行出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我和周葉各自把車開到了馬路上,馬路上很空曠,沒什麼行人,周葉從那輛黑色的車上下來,身子倚在車門上,擡手揮了一下,示意我下車。
我解開安全帶,走下了車。
周葉嘲諷的說:“你居然繫了安全帶。”
我笑了一下,“沒辦法,習慣了,當時練車的時候,教練說上車第一件事就是系安全帶。”
周葉瞪了我一眼,說:“柯鬆,你想好了,今天要是我死你不死的話,就是你謀殺的我,沈暮是一定不會放過你的。”
我失望的嘆了一口氣,沒人在乎我的生死,就算我死了,也沒人幫我追究責任。
周葉低下頭,看着腳邊的雪說:“柯鬆,我們聊聊吧?”
我問:“聊什麼?”
周葉擡起頭,苦笑了一下,“是啊,也沒什麼可聊的。”
路燈亮了起來,昏暗的燈光照在周葉的臉上,讓此刻的周葉看起來分外的柔和。
周葉仰起頭,看着依舊陰沉的夜空,對我說:“柯鬆,下輩子不要認識了,我和沈暮,你和蘇遠,我和你,都不要認識了。”
我點點頭,“下輩子,我肯定躲着你們。”
真的臨死了,我反而平靜了下來,現在想想其實一切都不重要,那些所謂的愛情,歸根結底就是捨不得而已。
捨不得你離開,捨不得你和別人在一起。
有很多事情在逼迫着我,想讓我捨得,我一直猶豫不決,直到傷害了所有人。
其實事情沒有那麼複雜,我只有兩條路可以走。
捨得,生。不捨得,死。
我努力了好久還是不捨得,所以只能去死。
我不知道周葉是怎麼想的,可是看着他臉上的微笑,我知道,他也走出來了。
周葉對我說:“柯鬆,我替沈暮跟你倒個謙,我昏迷的時候他對我說,一切都是他計劃的,連我和你的偶遇也是他安排的。”
我搖搖頭,一切都不重要了。
周葉嘆了口氣,“沈暮這麼做也是爲了幫我報仇,我爸媽那場車禍是蘇家的人弄的,挺可笑的,這件事情我一直不知道,我還以爲我爸媽是出意外死的呢,我爸媽的遺言,就是囑咐沈暮,讓沈暮替他們看到我結婚生子,沈暮爲了守着這份承諾纔不和我在一起的。”
雪又下了起來,微涼的感覺讓周葉僵住了,他本來想說更多的,可是現在想想,有些事情說不說都不重要了。
周葉本來想哭的,可是想着一個大男人哭太矯情了,就把哭改成了笑。
我看着周葉哭笑不得的表情,突然間很心疼,周葉不像我,他沒有做過壞事,他本應該過上更幸福的生活。
周葉整理了一下情緒,回到了車上。
我也回到了車上,啓動了汽車。
周葉沒有多餘的表示,直接開着車向我衝來,我笑了一下,開着車迎了上去。
劇烈的撞擊,讓我的車彈出去老遠,周葉沒有猶豫,開着車,反覆的像我撞來,又一個巨大的撞擊之後,我看到周葉的車翻了過去,軲轆朝上,車的好幾個部位同時冒出了白色的煙。
其實我也不好,我的車玻璃全都碎了,撞擊的過程中這些玻璃全都扎進了我的身體裡,我的精神雖然還清醒着,身體卻疼的要死。
血越流越多,意識越來越渙散。
我終於要死了嗎?
我突然有點心慌,人類的身上,可能有一種本能的求生慾望,我害怕了,我不知道死亡之後的世界是怎麼樣的,這種未知讓我感覺到恐懼。
我努力的安慰自己,沒事的,周葉會陪着我的,就算死了,我也不會孤單的。
可是,還是好怕,身體不斷的顫抖。
我用所有毅力控制着我的雙手,讓我不要打開車門跑出去求救。
對,我要死,我要和周葉一起死。就算我今天活了下來,那以後沒有蘇遠的日子,也會讓我生不如死的。
我閉上眼睛,顫抖着等待着死亡的降臨。
一片黑暗中,好像有誰在說話,我豎起耳朵,屏息凝聽,這個聲音好熟悉,時遠時近的重複着一句話。
“蘇遠,救救我。”
我終於明白,這個聲音是我的。
我雖然知道蘇遠不會出現,但是我依舊在臨死前叫着他的名字。
“蘇遠,救救我。”
也許從十年前開始,我每次對蘇遠說“我愛你”這三個字的時候,真實的含義都是“救救我。”
終於,我徹底失去了意識。
愛我,救我,都不重要了,我現在唯一想對蘇遠說的就是,再見。
再見,我的蘇遠。
再也不要相見了,我的蘇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