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鬆睜開眼睛的時候, 天是黑的,她直起身子,用手摸着發暈的頭, 思索着自己究竟在哪裡。
“你醒了?”宋城從沙發上站起來, 走到門口的位置, 按了一下牆壁上的開關。
明亮的燈光晃的柯鬆眼睛疼, 她用手遮住眼睛, 問宋城,“我睡了很久?”
宋城點點頭,“你說着說着就睡了過去, 我看你睡得很沉,就沒叫醒你。”
“我說到哪了?”柯鬆把手從眼前挪開, 盯着宋城的臉看, 十年的時間太過漫長, 她不確定眼前的這個人到底是不是十年前那個年輕的醫生。
宋城笑了一下,回答柯鬆, “你說到蘇遠離你而去,然後你一個人坐在樓梯上睡着了。”
柯鬆沒有接話,靜靜的看着宋城,試圖把宋城的臉和十年前那個年輕醫生的臉重合起來。
宋城用手扶了下眼睛,坐回到沙發上, 看着柯鬆問:“你終於想起我了?”
這下柯鬆不用猜了, 宋城真的是當年的那個給柯柏治療的年輕醫生。
是巧合嗎?柯鬆不敢確定, 她的臉色陰沉下來, 問宋城, “你的目的是什麼?”
宋城笑了一下,雙手緊握在一起, 回答柯鬆,“是你來醫院找的我,我從來沒有主動去找過你,十年前是這樣,四年前是這樣,現在也是這樣,我要是真有什麼目的,不至於這麼被動吧。”
宋城的話讓柯鬆放下心來,她從椅子上站起來,對宋城說:“我還有事,就不打擾宋醫生了,治療的費用,我會叫人送過來的。”
宋城也跟着柯鬆站了起來,“治療費的話,柯小姐下次來複診的時候一併帶過來就好。”
柯鬆搖搖頭,她不想再見到宋城了,那些有關蘇遠的回憶,柯鬆再也不想提起了。
宋城轉頭,看着窗臺上的花盆說:“柯小姐,你看那盆花。”
柯鬆順着宋城的目光看過去,沒了陽光與清風,那盆在白天顯的生機勃勃的花沉寂了下來,安靜的待在窗臺上,彷彿也趁着夜色陷入了沉睡中。
“那盆花是柯柏留下的。”宋城緩緩的說道。
柯鬆心裡一驚,看着那盆花,雙手止不住的開始顫抖,當年的大火太過猛烈和突然,所有的一切都被燃燒殆盡,她媽和她弟什麼都沒有給她留下,就連客廳掛的遺照,都是她剪了隨身攜帶的全家福照片,擴大重印的。
“柯小姐,你有空的時候多來一下,就當看看柯柏。”
宋城的聲音裡夾雜着傷心,柯鬆擡起頭,奇怪的看着宋城。
宋城察覺到柯鬆的目光,調整了一下情緒,對柯鬆說:“柯小姐,你現在的身體狀態很不好,隨時有可能垮掉,你是柯柏的姐姐,我不想看到你出事。”
柯鬆看着宋城認真的眼神,思索着宋城和柯柏的關係,那些年的額外照顧,宋城真的是以一個醫生的態度給予柯柏的嗎?
想了一會兒,柯鬆自顧自的搖搖頭,柯柏已經死了,宋城和柯柏之間的事情已經不重要了,她現在應該考慮的是宋城到底能不能幫到她。
“宋城,柯柏是被蘇家的人害死的。”柯鬆說話時一直在觀察着宋城的表情。
宋城的表情沒有什麼變化,柔和的臉上一直掛着斯文的微笑,柯鬆有點失望,微微的嘆了口氣。
“柯柏的事情,我知道。”宋城看了一眼窗臺上的花,冷冷的說道。
柯鬆愣了一下,區別於柔和的表情,宋城的語氣異常的冰冷。柯鬆看着宋城的臉,等待着宋城接下來的話。
“傷心,不一定要讓所有人看到。”宋城走到窗子前,背對着柯鬆,用手撫摸着花葉說:“我不管你的計劃是什麼,有些事情我不能參與,我要留在這裡陪着柯柏。”
宋城轉過身,對柯鬆說:“這家醫院是我家開的,蘇家是是股東,我爸是院長,只要蘇家的人出了事,就一定會送來這家醫院,而我一定會是主刀。”
柯鬆輕輕的笑了一下,宋城是願意幫她的。
宋城話鋒一轉,提醒柯鬆,“前段時間,沈暮來拜訪過我爸,我不知道沈暮想幹什麼,但是隱約覺得和蘇家的事情有關。”
柯鬆皺了一下眉頭,沈暮總是比她快一步,可是她卻不知道沈暮到底想做什麼。
“雖然你是周葉的未婚妻,但是我感覺沈暮做的事情並不一定是爲了幫你報仇。”宋城冷笑了一聲,“蘇家樹敵太多,不光你,想置蘇家於死地的人多了去了,可是蘇家實力雄厚,那些人不敢輕舉妄動,現在出了一個沈暮,很多人都在坐山觀虎鬥。”
柯鬆有點驚訝,她原本以爲沈暮要的只是蘇家的錢。
柯鬆問宋城,“沈暮和蘇家原本就有仇嗎?”
宋城搖搖頭,“這個我不清楚,要是沈暮不親口說,沒人知道他想幹什麼,真的,當年周葉的爸媽出車禍死的時候,所有人都以爲周家完了,沒想到沈暮出現了,不僅保住了周家,還讓周家在西城站住了腳,成爲了僅次於蘇家的存在。”
柯鬆仰起頭,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她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也許根本不是他找上的沈暮,而是沈暮找上的她。
世界那麼大,她居然隨隨便便就在倫敦的街頭遇到了周葉,而且也是通過周葉的嘴,她才知道了她媽和她弟的死根本就不是意外,而是蘇遠她媽派人放的火。
要是這一切都是沈暮計劃好的,那從她遇見周葉時,是不是就已經進了沈暮設下的局。
頭有點疼,柯鬆搖搖頭,把疼痛驅趕走,算了,只要她的目的達到就好,沈暮和蘇家的恩怨輪不到她去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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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醫院時,看着那個熟悉大門,柯鬆突然想起了十年前的情景,那時候蘇遠總會站在宋薔看不到的地方,微笑着等着她。
柯鬆嘆了口氣,擡手打車,雖然是在深夜,但是醫院的門口永遠都是熱鬧的,永遠不愁打不到車。
上車以後,柯鬆報了她家小區的地址給司機,司機笑着說:“小姐,那離得有點遠,您要是去的話,得加錢。”
柯鬆點點頭,把背靠在了座椅上。
司機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發動了汽車。
柯鬆剛纔在宋城那睡了很久,又輸了葡萄糖,此刻很精神。
司機有點困了,爲了打起精神,主動和柯鬆閒聊,“小姐,做完這單我就回家了,我老婆等不到我不會先睡的,就因爲她我每天晚上都掙不了多少錢,要不,也不至於多收你的錢。”
司機雖然是在抱怨,但是聲音裡卻有滿滿的甜蜜。
柯鬆把頭轉向窗外,心酸的想,除了那兩張遺像以外,根本沒人會在家裡等她。
正想着,一張帶着玩世不恭的笑臉出現在了柯鬆的腦海裡,柯鬆想,也許周葉會在家裡等她。
想到周葉,柯鬆輕輕的嘆了口氣,周葉知道沈暮的計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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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鬆離開以後,宋城把窗臺上的花搬到了茶几上,把燈閉上以後,宋城脫下了身上的白大褂,掛到了衣架上。
回到沙發旁,宋城疲憊的把身體陷入了柔軟的沙發裡,盯着桌子上那盆花思索着柯鬆的病情。
柯鬆眼睛裡的恨意少了,相較於以前,多了一絲茫然和無措。
宋城皺了一下眉頭,那份茫然和無措是因爲蘇遠嗎?聽柯鬆的語氣,她是愛蘇遠的,要是這份愛超越了柯鬆心中的仇恨,那她會怎麼樣呢?
宋城搖搖頭,這並不是一件好事,現在支撐着柯鬆活下去的唯一動力,就是對蘇家的恨意,雖然這份恨意毀了她,但也在一定程度上救了她。宋城知道,要是這份恨意沒了,迎接柯鬆的不會是安逸的生活,而是對宋薔和柯柏的巨大愧疚。
這份愧疚會讓柯鬆永遠生活在痛苦之中,而結束這種痛苦的方法只有死路一條。
宋城嘆了一口氣,對桌子上那盆花說:“柯柏,你放心,我會幫你護着你的姐姐,不會讓別人欺負她的。”
想起柯柏,宋城輕輕的笑了一下,那個記憶中的男孩,好像又回到了他的身邊,靜靜的待在他的辦公室裡,邊看書邊等着他巡房回來。
那幾年的時間,不長,卻讓宋城記憶深刻。
柯柏活着的時候,宋城並沒有什麼別的想法,一個身患絕症的小男孩會依賴一直幫着他的醫生,一點也不奇怪。
可是在柯柏死後,那種瘋狂的思念卻無時無刻不在提醒宋城,他對柯柏的感覺,不只是醫生對病人那麼簡單。
幫柯柏照顧他姐姐,是宋城給過柯柏的唯一的承諾,所以不管怎麼樣,他都要幫柯鬆報仇。
何況,幫柯柏報仇也是宋城一直想做的事情。
有的時候,宋城想他最應該恨的不是蘇家,而是他自己。要是他早一點明白,要是他早一點說出口,要是他那天沒固執的非要送柯柏回家,那一切是不是就不一樣了。
宋城痛苦的閉上眼睛,不敢再去看桌子上的那盆花。
有些人註定就是你生命中的劫數,只要一不小心沾上,就會成爲禁錮你的牢籠,讓你想掙脫都掙脫不了。
宋城用手抱住頭,他有點後悔了,當初他就不應該把柯柏的骨灰埋在花盆裡,也許那樣,他就會忘記柯柏,遠離那些完全沒有意義的生離死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