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此齊益民就變成了齊益民老師,但他也變得頭腦昏昏然,行爲渾渾噩噩……
“我失去了一切,孑孓而行……”齊益民老師一遍又一遍機械地重複,挑着行李告別小嬋舅舅家向那座廟堂學校走去。
廟裡居然有了香火,一些穿着沒有不打補丁的伢子光腳在‘操’場上或走廊上走動,更多的是這棵小樹下三兩個,那堵牆腳下三五夥。他們像剛出‘洞’的老鼠一樣張望着,互相觀看陌生的面孔,觀看新奇的世界。
齊益民老師把行李放下,一個乾癟如柴的半老頭子走來,看上去臉‘色’蠟黃,從沒吃過暈似的,腮骨突出,溜溜轉動着兩隻老鼠一樣的眼珠,嘴‘脣’略翻着溥皺得如同兩張癩蛤蟆皮,綠豆大的腦袋顯得滑稽可笑,倒和短小的身材正相匹配。潔白的確良襯衫質地很好,裁剪很大,可惜披在黝黑的皮膚上不但不給人以好感,反而顯得外強中乾。
齊益民老師驚訝自己近來變得如此壞,心靈如此醜陋,總是把一切往壞處想。
半老頭子微笑着走來,“你是新來的齊老師?”
齊益民老師點點頭,擡頭刻着呆板的笑容望着老頭子。
“哦,啊嚏,齊老師。”他緊緊抓握着齊益民老師的手,“我們熱烈歡迎你,這裡正需要你這樣有知識有才華的人才來興教辦學,改變窮鄉僻壤的落後面貌。 你的到來,猶如一股‘春’風,給我們帶來曙光和希望。這說明黨和人民沒有忘記這個落後的死角。”
“齊老師,我們西山中學歡迎你,歡迎你啊!”老頭子哈哈地笑着。
“您是?”
“哦,忘了介紹,小姓程,是這裡的老師。”老頭子微笑着,像做了幾十年啞巴突然可以開口說似的嚼叨起來:“我在這裡整整工作了二十年。當教師是太艱苦了,嗯,啊嚏,但只要產生好感,有信心,也是有味的。真是苦在其中,樂在其中,特別是近年來重視教育,更有信心更有前途了。呃,雖然這兒條件艱苦,但學生比較誠實膽小,很好教的。嗯,不過由於閉塞,學生的見識少,思維遲鈍,也許要‘花’點力氣。呃,呃,這兒教師比較純樸,待人熱情,你很快就會相處得很融洽的,呃,呃……”
老頭子盡力捂住嘴巴,結果還是‘啊嚏’一聲把手衝開了,他很滿意這個舉動,微笑着鬆了口氣。
齊益民老師卻產生了一種強烈的厭惡,他認爲這是在愚‘弄’自己:“難道我一來就該他大道理小道理上堂生硬的政治課?有什麼了不起?我不再是受教育的小學生,誰願意呆頭呆腦由你胡扯告誡?”
一種強烈的疲勞感向齊益民老師襲來。
“程老師,”他瞟了他一眼,帶着一種進入沙漠腹地,發現的是一小塊無濟於事的綠洲的悵惘,似乎是自語:“校長呢?我有房間嗎?”
“呃,也許老年人愛叨嘮,學校的工作暫時由我負責。”他非常滿意這種聰明。
“您就是校長……”齊益民老師心裡詫異,“長字號的人都這個樣子,是勞累的結果?還是天生的這般身材?”
“有眼不識泰山。”齊益民老師病急‘亂’投醫,想把自己拉出尷尬。
“齊老師,不要這樣說,都是平民百姓,普通老師。能與你這樣有才華的人共事,我感到很高興。”他呵呵大笑,領着齊益民老師穿過一間學生正在打掃的教室。
“齊老師,委屈你一下,這地方太艱苦,又最需要你這樣的人才。”他瞳孔放大,好像打開兩扇古老的窗子,望了齊益民老師一下,掏出不知從何拾來的一串鐵鏽片,取下一片強行粗野地把鏽鎖打開,而不管鎖的唧唧呻‘吟’。
一股令人作嘔的黴味撲鼻而來,要把一切撲滅,包括微有的一點熱情和生命,齊益民老師進退兩難:“難道這就是我的歸宿,求學求知的終點站?難道奮鬥者的目標居然是不堪設想的囚房似的‘陰’溼和黑暗?”他緊蹙眉頭想。
“就是這間,真不成樣子。”程校長語調平靜得像家常便飯。
齊益民老師一隻腳跨在‘門’內,一隻腳跨在‘門’外,永遠不可能進去,也永遠不可能出來似的,就如一隻被夾子夾住了脖子的鳥兒。
“齊老師,我去找幾個學生幫你打掃一下。”程校長歉意地說,又說了一通委婉的話走了。
齊益民老師搖頭,搖得像一個審判臺上判了極刑的囚犯,唯一的結果是任人宰割,而這一切的根源是刻苦求學上大學。
五隻大耗子游行示威般從牆‘洞’裡鑽出來,招搖過市通過房間。看到齊益民老師,都蹺起尾巴,聳立耳朵,橫眉豎眼憤恨他侵犯它們的樂園。聞到血醒味,餓昏了的蚊子開始發揮它們的空中優勢,嗡嗡嗡叫着唱着:“我——們——有——了——新——的——獵——物——新——的——美——餐——”牆角上一層層的蜘蛛網開始顫動。
窗外的山坡上是一片橫七豎八的‘亂’墳,很擁擠地躺着,形成一個寂寞而壓抑的大合唱,唱着千古的歷程。
幾個小傢伙在‘門’外賊頭賊腦地張望,良久,確認他並不是一個可怕的怪物之後,拿着掃把灰鬥溜進來,啞巴一樣打掃垃圾。
齊益民老師默默地望着他們小心謹慎又急急忙忙地打掃房間,產生無限的自卑和後悔。
“把我掃出去。”齊益民老師在心裡狂喊,掀起的臭氣更加難聞。
狼狽不堪地打掃了幾灰鬥垃圾後,他們一窩蜂地溜了,只剩下他這塊最大的垃圾。
“我的天,這就是我生活的小天地,竟這麼糟這麼髒,怎麼生活下去?”齊益民老師噁心地想,還得重來……如果您喜歡天涯流‘浪’客寫的《秋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