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墨轉過屏風,來到霍光那張堆滿奏摺的几案前,跪下了,痛心疾首道:“弟子有罪,求師父責罰。”
“嗯?”霍光從奏摺堆中擡起頭,一臉問號看他。
程墨抹了抹沒有半滴眼淚的眼睛。燈光下霍光看不大清,只看到程墨傷心抹淚,悲痛欲絕道:“弟子陪師妹去田莊散心,沒想到突遇大雨,大雨之前又颳大風,大風起時,師妹剛好在池塘邊釣魚,風一吹,師妹就掉下去了。”
“什麼?”霍光大驚,筆失手掉落在看了一半的奏摺上,留下好大一灘墨跡。
程墨道:“弟子該死!弟子沒照顧好師妹,請師父責罰。”
“爲什麼不派人飛馬來報?”霍光的聲音飄渺得像來自天邊,不是說女兒命格貴重麼,怎會失足落水?她若就此仙去,自己也不活了。
兩道濁淚自霍光眼中滑落,他猶自不知。
淚水泛着燭光,分外醒目。知道霍光把霍書涵當命根子,沒想疼愛到這地步,這次,會不會玩得太大了?程墨小小內疚了一下。
“好在弟子剛好瞧見,跳入水中,救起師妹。”程墨說完,一雙桃花眼眨也不眨定在霍光臉上。
霍光顯然回魂,眼睛重新煥發光采,連聲道:“救起就好,救起就好。”他就說嘛,女兒命格貴重,將來是要當皇后的,怎麼可能夭折。
“師妹遇險,是弟子之過,請師父責罰。”程墨又把話題繞回來。
霍光怎會責罰他,臉上堆滿笑,起身扶他起來,道:“你何罪之有?老夫還要謝你救涵兒之恩呢。來呀,取我的衣袍,贈與五郎。”
可不要小看一件衣服,這是份外重視的親近之人才能享受的殊榮。
不語取了霍光日常所穿的外衣交給程墨,程墨接了,道:“謝師父。”
希望您老知道真相之後,別拿刀砍死我,程墨想着,準備溜之大吉,道:“弟子告辭。”
“可用膳了?”霍光難得地關心起他的吃飯問題。
程墨哪敢在這裡多耽擱,戲演完,不走,真等領飯盒嗎?他道:“天色不早,師父還是早點安歇吧,我就不打擾了。”
霍光點了點頭,覺得程墨禁足一月之後,懂事多了。這小子,若能收收性子,倒是個可造之材。
程墨出了大將軍府,快馬加鞭,一氣兒回自己家了。
他走後約摸一柱香時分,青蘿朝華居的方向去。
霍顯聽說霍書涵回來,要去看她,走到半路,遇到青蘿慌慌張張道:“夫人不好了,姑娘要自盡呢,奴婢們怎麼勸也勸不住。”
“什麼?”霍顯一跤跌倒,好在身邊婢女眼明手快扶住,她顫着音兒道:“好好兒的,尋什麼短見?”
“姑娘在田莊不小心落水,是程五郎救了她,兩人在水中肌膚相親,姑娘覺得沒臉見人,只好自盡了。”青蘿做戲做全套,嗚嗚哭道:“是姑娘小題大作了,程五郎不過抱姑娘起來,並沒對姑娘做什麼。”
這個時代,男女大防不重,但男女相親,也只限於夫婦之間。
霍顯一聽,只覺眼前發黑,道:“姑娘爲何落水?可受了傷?”
要是女兒有個三長兩短,她也不活了。一邊想着,一邊讓兩個婢女扶了,飛快朝霍書涵所居的繡樓而去。
青蘿跟在後面,心裡竊笑,夫人關心則亂,想來不會追究程五郎君抱了自家姑娘。
尋死覓活這種事,霍書涵是做不來,也不屑於做的,只能演後一段:尋死被救了。
霍顯趕到時,霍書涵身着月白中衣,墨發如瀑披散於肩,低頭坐在梳妝檯前。
“寶貝兒,你怎麼想不開?”霍顯進門直撲向她,把她緊緊抱在懷裡,淚如雨下,道:“程五郎碰了你,孃親把他千刀萬剮也就是了。他的手碰到你,孃親砍掉他的手,他的身子碰到你,孃親砍掉他的身子。你何必作賤自己?”
霍書涵被母親抱得喘不過氣,哪裡出得了聲?
青蘿隨後進房,剛好聽到後面的話,只覺一股冷氣自腳底直升上來,忙道:“夫人不可,程五郎可是陛下看重之人,若砍了他,陛下定然不允。”
“陛下不允又如何?”霍顯冷笑道:“誰叫他敢碰我的女兒?”
她的寶貝女兒只有皇帝能碰,程五郎是什麼人,也敢亂來。
霍書涵好不容易掙脫開母親的懷抱,道:“孃親說什麼氣話?女兒已被他抱了,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再不作他想啦。只恨他有心上人,不肯娶女兒,女兒只好不活了。”
霍顯瞬間石化,敢情這該死的程五郎還嫌棄寶貝女兒啊。
“他敢!”霍顯氣瘋了,道:“你肯嫁他,不知是他幾世修來的福份,他敢不娶試試。他的心上人是誰家女子?孃親讓人毒死便了。”
敢和她女兒搶夫婿,活得不耐煩了。
霍書涵瀑布汗,道:“孃親!”
青蘿忙勸道:“夫人先別生氣,程五郎說,姑娘命格貴重,他不敢娶,是不敢呢。”
是不敢,可不是不要。霍顯哼了一聲,道:“算他識相。”
她就說嘛,她的女兒,普天之下,誰敢看不上?
就在這時,霍光來了。聽說霍書涵落水,他放心不下,過來看看。霍顯說了程墨一通壞話,道:“這小子還敢有心上人,反了他了。夫君,你明天叫他過來,讓他託媒上門求親吧。”
到這時候,霍光哪有不明白程墨剛纔請罪的意圖,真是養了一頭白眼狼啊,居然覬覦他的寶貝,最可恨的是,自家這寶貝,還心儀於他。
“夫人不想涵兒進宮了嗎?”霍光沉沉開口,臉色陰晴不定。
霍書涵生怕母親反悔,忙道:“女兒不願進宮。”
霍顯無奈道:“當然想啊,只是涵兒說了,非那混蛋不嫁,難道爲了進宮,逼死女兒嗎?她可是我的心頭肉,我怎忍心?”
這混小子,真是該死,居然把他們夫妻玩弄於股掌之上,只是他是什麼時候把女兒騙上手的呢?霍光臉黑如鍋底,一言不發,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