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見盒子裡,一個熟悉的金鑲玉鐲子正靜靜地躺在柔軟的紅色錦布上,不正是她剛來這裡時當掉的鐲子嗎?
那是原主母親去世前帶在身上的鐲子,原主一直十分珍惜它,每當她想念母親的時候,就會把它拿出來看上許久。
徐靜原本想着,等她再多賺一些銀錢,就去把這個鐲子當回來的。
春陽和春香見到這個鐲子,也很是訝異,比較感性的春陽已是忍不住一把捂住嘴,紅了眼眶。
徐靜好一會兒,才恍如夢中一般道:“你怎麼會……”
“這個鐲子對你來說應該很重要。”
蕭逸定定地看着徐靜的神情,道:“你這回幫朝廷破了這樁連環殺人案,本就該論功行賞,幫你贖回這個鐲子,不過是小事一樁。”
這個案子對朝廷來說意義重大,如果她是男子,憑藉着在這個案子裡的功勞,已是足夠得到聖上賞識,在朝堂上平步青雲。
可惜,她不是男子,而且,她顯然不希望她參與破案這件事被太多人知曉。
仵作的身份到底太過卑賤,尋常男子尚且無法忍受世人對這個行業的偏見,何況她一個女子。
她在這個案子裡的天大功勞和驚人才華,終究無法被世人知曉。
饒是如此,饒是這個女子沒有要求什麼酬勞,蕭逸也想多少爲她做點什麼,纔對得起她在這個案子中綻放的千萬分之一的光芒。
徐靜好一會兒,纔拿起了那個鐲子,在燈光下端詳了半天,嘴角輕輕一揚,道:“那真是謝過蕭侍郎了。”
蕭逸幫她贖回這個鐲子的用意,她知曉,因此她沒有絲毫扭捏地收下了。
而且,聰明人間說話往往不用說得太明白,蕭逸這樣做也是在說,他找人查過她,所以才知道她把這個鐲子當了。
但查過她後,他依然相信她,至少相信她對他是無害的,所以這般直白地把鐲子送到她面前。
徐靜不自覺地輕輕摩挲着手中的鐲子,思緒慢慢飄遠了。
一個人不可能從一開始就是壞的,不管原主曾經做過什麼,小時候的她也不過是一個生活在父親母親庇佑下的小女孩。
徐家在大楚的世家大族中,不過是一個不怎麼起眼的小家族,本家位於大楚北邊的汴州。
原主爹更是隻是其中一個不受重視的庶子,原主娘許氏卻來自汴州當地一個頗有家底的商人世家,當初,爲了得到許家的財力支持,原主爹毅然決然地求娶許家的女孩兒。
當時的徐家雖然沒落,但到底算是書香世家,對於世代從商的許家來說已經算是十分不錯的選擇,因此原主爹一來求娶,原主的外公便毫不猶豫地把自己女兒嫁了過去。
一開始,原主爹爲了討好老丈人,對原主娘還是很好的,甚至把家裡一個一直服侍他的妾室都冷落了,一副模範丈夫的做派,原主外公十分滿意,也有心培養這個女婿,在原主爹考上科舉後,給了他大量的金錢支持。
可以說,原主爹後來能一路坐到禮部尚書的位置,少不了妻子孃家的支持。
而原主爹作爲一個不受重視的庶子,最終卻超越了徐家衆多精心培養的嫡子,一路平步青雲最終坐到了六部尚書的位置,堪稱逆襲,百年後旁人說起都要驚歎兩句那種。 然而,朝堂上的地位穩固後,原主爹一直隱藏着的真實品性便露出來了,他開始不動聲色地疏遠原主娘,更是把被他冷落了好幾年的妾室重新寵幸了起來,有意無意地疏遠與妻子孃家的關係。
而那時候,他們一家子已是在西京定居,許家遠在汴州,便是感覺到了原主爹的變化也愛莫能助。
而他們許家的女兒和外孫女都在徐家,原主爹對原主娘再冷淡,明面上的尊重和愛護還是做得很到位的,所以別說許家找不到證據證明原主爹寵妻滅妾了,御史臺也抓不到他的把柄。
在原主的記憶中,她母親去世前曾病了整整一年,那一年,除了每天例行的探望,她阿爹沒再與她阿孃說過一句話,更別說夫妻間的溫存了。
平日裡,原主爹不是睡在書房,便是睡在那妾室房中,他這行爲在外人看來卻是很合理的——妻子纏綿病榻無法服侍,作爲丈夫的平常睡書房,極其偶爾纔去一次妾室房中紓解慾望,是對妻子的體諒和愛護。
只有親眼看到了原主爹和原主孃的相處的人,纔會知道這兩夫妻是怎麼回事。
原主娘最後可以說是鬱鬱而終的,因爲擔心把實情告訴家裡人,會讓家裡人擔心,她一個字都沒有與家裡人說,只在離世前,給家裡人寫了封信,託他們照顧好她唯一的女兒。
因此,許家到最後,都不知道,原主娘和原主爹的關係已是鬧得那般僵,而原主爹對許家本就冷淡,原主娘去世後,兩家的聯繫更是漸漸斷了。
許家倒是很關心原主,每年都會給原主寫信,知道原主被送去莊子後,更是焦心如焚,時常叫人給她送點銀錢首飾作爲補貼,可以說,原主先前一大半的家當,都是來自於許家。
原主在被蕭逸休棄,被徐家趕出家門後,春陽和春香都曾勸說她去投靠許家。
然而那時候的原主太恨了,她一直覺得她母親是被父親和如今身爲她繼母的那個女人害死的,從六歲以來,她就心心念念着要爲母親報仇,最終這個想法逐漸演變成了可怕的執念,不僅把她的心束縛住了,也把她的人束縛住了。
爲了報仇,她可以不顧廉恥地給蕭逸下藥,可以把自己的孩子當成復仇的工具,並在發現他其實一點用都沒有的時候,對他百般厭棄。
因此,即便是在最落魄的時候,她也不願意離開西京,最後,在離西京不遠的虎頭村香消玉殞。
徐靜其實一點也不喜歡探索原主的記憶,原主的記憶中充斥着濃郁的怨恨和不甘,彷彿從地底深處爬出來的陰暗生物一般,然而便是這樣的人,心底裡也是存在着一處不可以被任何人碰觸的柔軟的——那便是她的母親。
因此可想而知,這個鐲子對於原主的重要性,那是她寧願自己去死也不願意放棄的東西。
蕭逸能把這個鐲子贖回來,徐靜還是很感激的。
那比蕭逸給她任何其他的報酬都有意義。
蕭逸一直看着面前的女子,看到她眉眼間的情緒從一開始的訝異變得感慨,再變成如今這般帶着淡淡感傷的緬懷。
不管是哪一面,都是如此的生動且鮮活,彷彿意蘊悠長的丹青上最濃墨重彩的那一筆。
某一時刻,蕭逸竟是生出了一個堪稱荒謬的想法——他覺得自己能一直這樣看下去,彷彿看一輩子都不會倦。
他還沒來得及爲這個突然冒頭的想法感到訝異,就見面前的女子突然擡眸看着他,眼眸璀璨如星,微微一笑道:“蕭侍郎也快回西京了罷,在那之前,我也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與蕭侍郎見面,我便在這裡預祝蕭侍郎一路順風,吉祥如意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