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聽燕離和燕遲到了,秦莞眼底薄光一動,退到了一旁去。
袁慶從內室退出,很快,燕離和燕遲一起從外面走了進來。
今日燕遲仍然着一身墨色的華袍,而燕離慣常的一襲紅色袍衫,然而今日他這紅袍之上繡着玄色的蟠龍滾邊,比平日裡的常服要肅重幾分。
而不知是不是入宮見到皇帝的關係,他人也顯得莊重許多。
“拜見皇上,拜見皇后娘娘——”
二人依次行了禮,燕淮便笑道,“起來吧,難爲你二人一起來看太后,太后剛醒,這會兒有些不認人……”
話音剛落,太后便朝燕遲和燕離伸出了手來,“涵兒?凜兒?”
燕遲和燕離見狀眉峰都不動,似乎早已習慣,燕淮便從牀榻之上站起身來,“今日過年,太后意識雖是不清,你二人也留下陪太后說說話。”說着燕淮不看燕離,只看着燕遲道,“燕遲待會兒來崇政殿找朕。”
燕遲忙應聲,燕淮便看着燕離道,“昨夜過年,是出去胡混了還是陪你母親了?”
燕離在京中自有胡混的名頭,燕淮都知道,這般一問,燕離笑着道,“啓稟皇上,昨夜燕離可是待在王府老老實實陪着母親的。”
燕淮點點頭,“這還差不多。”
說着看了眼皇后等人,“好了,既然太后暫時沒事了,也別一屋子人擠在這裡了,你們也都回去吧,晚上了有心的再來看看。”
趙淑華和素貴妃齊齊行禮應是,燕淮又道,“朕也先走一步。”
燕離和燕遲讓開路,一起拱手抱拳,燕淮走出去兩步,忽然想起什麼似的轉身看着秦莞,“丫頭,你在此看着太后用藥,待會兒和燕遲一同到崇政殿來。”
秦莞微訝,崇政殿是皇帝處理政務的地方,皇帝讓燕遲去便罷了,怎麼還讓她去?
雖然心存疑惑,秦莞卻還是點點頭應了下來。
燕淮見狀,方纔帶着趙淑華一行離開了壽康宮。
燕淮一走,比平日稍微持重了兩分的燕離頓時肩膀一垮鬆了口氣,他一邊往牀邊去,一邊看着秦莞,“九姑娘,這一次多虧你救了皇祖母,七哥都和我說了。”
陳嬤嬤見狀在旁笑道,“咦,離殿下認得九姑娘?”
燕離一雙眸子笑的微微眯起,走到牀邊去坐下,手抓住了太后的手。
“我們在裕親王叔的壽宴上見過的,當時九姑娘正從錦州北上,也到裕親王叔那裡賀壽。”燕離說的簡單,自是隱下了後來遇到案子的種種。
燕離說完又看向燕遲,“七哥認得九姑娘更早,七哥去給姑奶奶賀壽的時候就認得九姑娘了,哦對了,嬤嬤還不知道吧,九姑娘是姑奶奶的義孫女呢。”
陳嬤嬤又一訝,“義孫女?!”
燕離笑着點頭,“可不是,九姑娘認了安陽侯夫婦爲義父義母。”
陳嬤嬤本就感激秦莞喜歡秦莞,一聽這話,心中更覺秦莞多了幾分親近之意,燕離見陳嬤嬤神色變化不由繼續道,“還有,九姑娘還救過姑奶奶的命呢。”
陳嬤嬤本來不認得秦莞,後來秦莞出手救了太后,她卻沒想到秦莞竟然還和太長公主有這樣深的牽連,陳嬤嬤想到太長公主,不由道,“原來九姑娘和太長公主有這樣的緣分,難怪奴婢看着九姑娘便覺親厚,原來太長公主在京中的時候和太后娘娘可是最爲親近的,後來太長公主去了錦州,太后娘娘便孤單了許多,不知太長公主身體如何?”
秦莞忙道,“嬤嬤放心便是,祖母她身體好多了。”
陳嬤嬤頷首,這邊廂,太后拉着燕離的手道,“涵兒,你不是在溫書嗎?”
太后語聲嘶啞,卻仍是忍不住的說話,燕離便低聲哄着太后,“皇祖母,我是燕離呀,是您的孫兒啊,我父王待會兒纔過來呢。”
見燕離如此,陳嬤嬤便苦笑着給秦莞解釋道,“九姑娘見笑,太后娘娘認不清人了,許是年紀大了,記得的總是皇上這一輩的,總是將幾位殿下當做他們的父親。”
秦莞並不以爲意,“人老了就是如此,太后娘娘這般也是久病的緣故,待太后娘娘病狀減輕一些,她的精神也會更好,想來認得人的時候會多些。”
陳嬤嬤眼底生出幾分希望,“好好好,奴婢等着那日。”
這邊說着話,燕遲卻將目光落在秦莞身上,陳嬤嬤見她三人都認得,便去外間催藥來,內裡只留了兩個小丫頭照看,燕遲上前兩步靠的秦莞更近了些,“皇祖母如何了?”
秦莞便道,“不用擔心,最難的一關已經過了,眼下只需照着方子吃個五六日便可見成效,而後慢慢調養,會好起來的。”
燕遲神色一明,似乎鬆了口氣,“那便好。”
燕離也不知說了什麼,竟然是將太后哄得乖覺閉上了眸子,他轉身看着秦莞,“此前便知九姑娘醫術過人,今次方纔知九姑娘的厲害,這一次若是沒有九姑娘,祖母只怕無救。”說着燕離眼波一轉道,“九姑娘一定不知道你的小醫仙之名已響徹京城了!”
秦莞倒是聽鄭白石說過一嘴,可盛名之事她並不關心。
“我並非開館行醫的,要這些虛名也無用。”
燕離頗有深意的笑了笑,“那可不一定喲——”
秦莞微微揚眉,正在想燕離所言是何意,忽然,一個小娃娃的身影出現在了門口。
秦莞還沒反應過來,便見燕離身形極快的到了門口,一把將那小娃娃抱在了懷中,又笑着道,“小九,今日怎來的這般慢?!”
小娃娃不過四五歲,生的雨雪可愛,尤其一雙眸子黑白分明,被燕離抱在懷中,如同個瓷娃娃一般,他被燕離抱起來也不覺害怕,只低聲道,“離哥哥,綏兒要吃糖。”
燕離“哈哈”一笑,擡手便從袖子裡掏出一塊手帕包裹着的糖果。
秦莞早就知道九皇子在壽康宮中,然她卻是第一次見這位九皇子燕綏。
燕綏見着糖果便往自己懷裡塞,生怕旁人發現似的,然後越過燕離肩膀往牀榻方向看了一眼,小聲道,“皇祖母還沒有好嗎?”
看得出燕綏有些怕生,他雖然和燕離親近,可看到燕遲的時候卻有些躲閃。
秦莞看着這個小娃娃眸光微沉,這是瑾妃的孩子。
燕離正在逗弄燕綏,陳嬤嬤帶着一個端着藥碗的侍婢走了進來,見燕離懷中抱着燕綏,當即笑道,“九皇子過來啦,這邊藥味重,本來還想待會兒再帶你過來看太后呢。”
“皇祖母好了嗎?”燕綏奶聲奶氣的問陳嬤嬤,一隻手抓着燕遲的領子。
陳嬤嬤忙和聲和氣的道,“九皇子別擔心,太后娘娘很快就可以好了。”
說着,跟秦莞道,“九姑娘,藥熬好了。”
秦莞便走上前來,聞了聞藥味兒便知方子和熬法對不對,秦莞便點點頭,“第一次用半碗便可,等涼一涼了再給太后娘娘用。”
陳嬤嬤看那侍婢一眼,那侍婢便端着藥碗到了一旁等藥涼。
這邊廂,燕綏掙扎着走下了地來,他邁着小短腿到了太后牀邊,抓着太后的手滿眸的擔心,陳嬤嬤便嘆息一聲,看着太后閉着眸子又道,“還是離殿下會哄娘娘,每次離殿下一來,娘娘就會乖乖睡覺。”
燕離笑意微深,便又看着燕遲道,“七哥,不去崇政殿嗎?”
燕遲本是不急,這般一提,陳嬤嬤卻道,“殿下快去吧,皇上這兩日政務也多,不好讓皇上久等的。”說着又道,“皇上也讓九姑娘同去呢。”
燕遲便道,“那好,我先過去看看是何事,然後再來看皇祖母。”
陳嬤嬤忙應了,燕遲帶着秦莞朝外走去。
一出門,茯苓便迎了上來,秦莞便道,“好好跟着我,我要去見皇上。”
茯苓忙點頭,一個字也不敢多問。
外面雪已停了,有燕遲在旁,陳嬤嬤便未派更多人,她二人順着宮道走在前,茯苓和白楓便落後幾步跟在後面,燕遲看一眼秦莞道,“是否在想皇上爲何召你?”
秦莞看着燕遲,“你知道?”
燕遲便道,“本想昨夜便告訴你,可後來一時亂了心神,竟是忘了。”
秦莞面上微紅,燕遲說的亂了心神,自然是指二人親熱,這麼想着,便嗔怪的橫了燕遲一眼,燕遲笑意一盛,“錦州的案子上報朝堂之時並未將你寫入其中,因爲錦州至少有徐河,可到了豫州,豫州仵作不在,何人驗屍的便要寫個明白,豫州知府倒也不是貪功之人,便將那案子如何破的原原本本的寫了進去,皇上看到之時,自然也就知道了。”
秦莞沒想到豫州知府竟然將此事原原本本上稟了,一時有些怔忪。
大周之內,女子不涉政事,此番皇帝召她是爲何?
“你安心,那日皇上看了案子的卷宗之後也問過我,我見汪懷宇據實以告了,便也答了皇上之疑,我看皇上的意思,並非不喜,相反,還很感興趣。”
秦莞聽了便點了點頭,“那便好。”
燕遲卻看着她道,“若是皇上今日問你此事,你可說以醫術行仵作之道,卻莫要提沈毅的名諱——”
秦莞腳步微頓,“沈……沈大人的事已經過去,他的名諱提也不能提嗎?”
燕遲眸色微深,“我知你欣賞沈大人,可此事非同小可,莞莞,聽我的。”
四目相對片刻,秦莞知道了燕遲的意思,點點頭,她擡步繼續朝前走去。
宮道之上空蕩蕩一片,只有偶爾經過的一二宮人走的無聲無息,秦莞心中,那股壓抑的沉悶便又冒了上來,燕遲垂眸看了兩瞬,忽然一把將她的手抓了住。
秦莞一訝,下意識擡眸看向四周,二人正走到拐角處,便是後面的茯苓和白楓也不在她視線之內,然而秦莞還是着急的想要掙扎,燕遲重重將秦莞手一握,這才放了開,恰在這時,茯苓和白楓也轉過拐角跟了上來。
秦莞知道燕遲心存安撫,於是低聲道,“你放心,我明白。”
燕遲便道,“朝堂之上的事,瞬息萬變,期間皆是權力二字,旁人便罷了,在聖上面前,切不可輕忽。”
秦莞從前只遠遠看過皇帝,並不知其性情,然而這一次入宮,皇帝給她的印象卻不算差,別的不說,單論他對太后的關切便和她想象之中的冷酷帝王不同。
然而燕遲這般說了,秦莞還是設了一層防備。
彷彿知道秦莞如何想,燕遲便低聲道,“當今聖上很重孝道,可在吏治之上,當今聖上的機謀手段亦是歷代帝王之最。”
燕遲話語低沉,這話一出,秦莞莫名覺背脊微涼。
她慎重的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二人走了一刻鐘,便到了崇政殿之前,袁慶看她二人同來笑意微深,“殿下,九姑娘,皇上正在裡面批閱奏摺,您二人進去便可,請——”
說着,袁慶親自將秦莞二人引進了崇政殿的御書房。
今日乃是正旦,舉朝皆沐修,可燕淮卻仍然在御書房之中一待便是一整日,秦莞和燕遲進御書房門檻的時候,燕淮有所覺的將目光從一片昏光之中擡了起來。
他的眸子背在光裡,那一剎那,秦莞忽然感到一股子無比的森然冷酷之感。
然而等她到了跟前行禮,燕淮卻又笑道,“起身吧,太后可用新藥了?”
秦莞忙道,“離開的時候藥已煎好,正在等涼,想來現在已經開始喂藥了。”
燕淮點點頭,當先看着秦莞,“丫頭,可知今日召你前來是爲何?”
秦莞搖頭,“民女不知——”
燕淮掃了燕遲一眼,“猜猜。”
秦莞擡眸極快的看了燕淮一瞬,隨即道,“莫非是皇上還有什麼賞賜沒有給民女?”
這話一出,燕淮朗聲笑了起來,將御筆一放,方知燕遲並未告訴秦莞內情,“是不是早上的賞賜不夠?還想要什麼?儘管說來……”
秦莞面露惶然,“民女不敢,只是如果不是賞賜,民女便不知其他了。”
燕淮轉眸,從一旁拿出了一本奏摺來,他將奏摺打開,溫和道,“日前朕這裡收到了一本奏摺,是豫州知府送上來的,上面寫了豫州幾宗案子的內情,你可知曉?”
秦莞猶豫一瞬,“民女,知……曉。”
燕淮看好戲似的道,“這般猶疑,可不像你,這案子裡面你做了什麼?”
秦莞垂着眉眼,“民女……民女幫豫州知府大人驗屍……”說着秦莞又極快的道,“民女不該插手府衙公務,請皇上恕罪。”
燕淮好整以暇看着秦莞,“不該插手?你既然知道不該插手?怎還插手了多回?”
秦莞面色更爲惶然,擡眸很是無措的看着燕淮,見似乎真的將秦莞唬住了,燕淮無奈笑道,“還以爲你多機靈呢,怎連這點意思都品不出?朕若是怪你,還要你來御書房作甚?朕不過是好奇,你一個女兒家,如何敢行驗屍之事?”
秦莞鬆了口氣似的,垂眸道,“因民女並不怕死人。”
燕淮挑眉,“不怕死人?也不怕鬼怪?”
秦莞便繼續道,“民女在錦州的祖母生前喜好參佛,聽祖母說,人死之後,必定墜入六道輪迴,那些鬼怪,多是業障纏身之人,而只要我們人生在世不造惡業,便不會遭惡鬼所侵,而人們尋常畏怕的鬼,不過是人心中的鬼罷了,而對民女而言,不過是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民女得了佛家教化,想通了這些事,便不怕了。”
燕淮聽着秦莞這一套說辭有幾分意外,又見秦莞格外的持重沉靜,身上亦喜着素色很有幾分禪雅之意,還真是信了幾分,他便又道,“那你又是如何修得此道?”
秦莞繼續照着先前的說辭說了一遍,燕淮聽的微訝,“還有這等醫人之法?”
秦莞點點頭,便道,“民女此行至袁州之時,曾遇上了一位藥王谷的嫡傳弟子,在那位藥王谷嫡傳弟子處,民女看到了幾本古冊,古冊上言,人腦袋裡的病,可開顱醫治,心口的病,可開胸膛醫治,只要方法得當,人便是被開了胸腹也不會死去。而那上面記載着先賢的試驗之法,最初,便是在死人身上試驗的。”
燕淮本就爲秦莞醫術折服,此番秦莞所言雖然神乎其神,他卻也不覺秦莞說謊,“原來如此。”說着便又問,“此番京城中的案子你也幫忙了?”
秦莞不知這事該如何說,然而想到此處是在京城,定然什麼都瞞不過,只好道,“是,家中哥哥得知秦莞會以醫術驗屍,便讓秦莞幫忙。”
燕淮很是滿意,“你有此能,真是讓朕驚訝萬分,從古至今,我大周還未出現過女子行仵作之道的,你乃第一人,可惜了大周女子不得入公衙,你的身份亦不好行事,否則你可真是朕發現的一大良才。”
秦莞低着頭,“皇上謬讚了,若有吩咐民女之處,民女定會盡力而爲。”
燕淮笑着擺手,“朕若是讓你去驗屍,那忠勇候想瞞的可瞞不住了,你當真甘願人人都知你會仵作之術?到時候若有流言蜚語生出,你可承受的住?”
燕淮到底知道外面的民生百態,秦莞聞言抿了抿脣未曾作答。
燕淮便道,“你有此能,朕知道便可,此外,燕遲知道也很好,朕相信,要吩咐你讓你幫忙的不是朕,而是燕遲——”
秦莞擡起頭來,先看看燕淮,再看看燕遲,有些不解。
燕淮便看着燕遲說起了正事,“燕遲,去年下半年戎敵大敗,已有許久不曾滋事,想來這一兩年他們會安分些,軍中有你父王便可,你留在京中朕給你派個新差事如何?”
燕遲灑然道,“燕遲此番回京,正也覺京中繁華錦繡很是安逸,皇上便是不讓燕遲留下,燕遲也要向皇上請旨,請皇上吩咐便是。”
燕淮笑道,“打了這麼多年的仗,你想回來是好的,太后身體不佳,你們這些小輩不知能陪她幾日,便留在京中吧。”說着微微一頓道,“此番你南下,朕給了你提刑司按察使的差事,你辦的十分不錯,特別是這黃金大劫案竟是破了,想來你父王知道了也甚是欣慰,所以這新差事,朕有意讓你去刑部走一趟,你覺如何?”
燕遲拱手,“燕遲聽皇上安排。”
燕淮頷首,從桌案之上拿過了一道摺子,袁慶見狀忙上前接過摺子,而後走到燕遲跟前遞給了燕遲,燕遲接過摺子打開一看,又拱手一拜,“請皇上放心,燕遲定不辜負皇上。”
燕淮朗聲道,“刑部尚書年事已高,已說過想在這一兩年告老歸田,然刑部上下,一時竟尋不出個人手頂替,眼下你先任左侍郎之位,如此朕的刑部也算有人了。”
“燕遲明白,燕遲明日便去刑部衙門上任。”
燕淮正事說完了,方又看着秦莞,“丫頭,知道朕的意思了?往後找你的便是他了。”
燕淮雖未將秦莞的功勞公之於衆,卻似默許了秦莞給衙門幫忙,秦莞忙點頭應是,很是恭敬,燕淮該說的都說完了,既要處理政務,便讓秦莞二人退下。
二人離開了御書房,直走上了返回壽康宮的宮道之時才說話。
“刑部左侍郎……這可是你所願?”
燕遲將那摺子交給白楓拿着,淡笑一下,“朝堂之上,少有如願之時。”
秦莞心知燕遲不可能真的喜歡繁花似錦的安逸,便道,“是啊,你是該在戰場之上的人物。”
燕遲挑眉,“此話怎講?”
秦莞轉眸涼涼看了燕遲一眼,“這話可不是我說的。”
燕遲“嗯”的疑問一聲,“那是誰說的?”
秦莞輕哼了一聲,哪裡會說,將裙裾微提,當先往前走去,她走的極快,然而宮道繁複錯綜,一着急之下,她竟然是走錯了一條道,等她回過神時,便聽燕遲華麗低沉的輕笑聲在她身後響起,“怎不走了?”
秦莞心底暗哼,看了看天上的雲彩,很快分清了方向,宮道四通八達,她此番繞了一條遠道而已,可壽康宮的方位她還是知道的,要走回去,不難。
見秦莞很快便分清楚了方向,燕遲不由失笑,“這邊往北是後花園,從後花園邊上過去,然後再往西直走便是了。”
“我知道——”秦莞下頜一揚。
燕遲有些好笑又有些意外的看着秦莞的背影,此刻的秦莞,似乎有幾分小脾氣,倒是和平日裡的她大爲不同,“你還未說,那話不是你說的,卻又是誰說?”
那話自然是彭華景說的,秦莞尤其記得她說這話時語氣之中的傾慕。
然而秦莞此刻卻說不出來,她一轉眸看着燕遲,“殿下在京城之中可有相熟的貴女?”
燕遲一聽,眼底的笑意便無限的放大了,好端端的,秦莞怎會問這般問題?那這問題定然是和前面那話有聯繫的,他心中有了猜度,卻並不追問,只斷然否定道,“我十歲入軍中,這麼多年回來的日子加起來沒有兩月,京中這些貴女,如何能與我相熟?”
秦莞挑眉,卻也知燕遲所言是真的。
燕遲便繼續道,“說起來,倒是與一個人相熟。”
秦莞迅速看着燕遲,燕遲便笑着道,“可惜此人在人前話亦不願與我多言一句。”
秦莞耳垂一熱,方知燕遲說的她,她扭過頭,懶得追究了。
燕遲笑意綿綿,說話間,二人已走到了御花園邊上來,秦莞正想穩點別的將適才那些話帶過去,一擡眸,卻見一個小小的身影站在一處鏤空的花牆邊上。
“九皇子——”秦莞輕聲一訝,燕遲也看了過去。
二人片刻之前才見過九皇子,此刻自然不會認錯,而九皇子小小的身影縮靠在牆邊,不知道看到了什麼,竟然一動不動的,而他身邊一個侍奴也無。
秦莞和燕遲對視一眼,連忙朝着九皇子身邊走去,她二人腳步不輕不重,可九皇子應是沒發覺她們,等走到了九皇子身邊,秦莞傾身想要問話之時九皇子才驀地反應過來,他小臉一白剎那間就要叫出聲,可一瞬間,燕遲將九皇子的嘴巴捂了住。
秦莞見燕遲如此眉頭一皺,燕遲卻擡了擡下頜示意九皇子先前看的方向,這一看,秦莞愣了住,下一瞬,燕遲一把將九皇子抱在了懷中,又拉着秦莞往花牆之後躲了躲。
燕綏在燕遲懷中發着抖,一雙眸子滿是眼淚,燕遲抱着他,有些笨拙的拍了拍他的背脊,“別怕,她們不會發現我們——”
燕遲口中的“她們”,是與他們靠着的花牆隔了一處花圃的涼亭。
在那涼亭之內,此刻正坐着一個身着藍色宮裝的華服美人,那美人背對着秦莞她們,可秦莞還是一眼便能看出,這不是早上才見過的素貴妃是誰?!
素貴妃背對着她們而坐,在她身邊,站着四個侍奴,而在素貴妃前面不遠處的雪地裡,卻是跪着一個青衣的宮婢,青衣宮婢被四個太監押趴在地,其中二人正拿着夾手指的竹板套在那青衣婢女的身上,青衣婢女口中塞着一團白棉,饒是如此,隔的這麼遠秦莞依舊能隱隱的聽到那婢女痛苦的嘶叫聲和她面上觸目驚心的痛苦。
她不知被用過了幾道刑,此刻面上皆是大顆大顆的汗珠淚珠,而她手指之上全數血跡,整個人痛的蜷縮在地,身邊的太監卻押着她,不讓她癱倒下去。
“秀兒,娘娘是怎麼待你的你心中清楚,而你,忘恩負義之輩!”
一侍婢出聲斥責,說完看了馮齡素一眼,馮齡素點點頭,那侍婢便道,“看看她說什麼。”
一個太監頓時將那秀兒口中的棉布扯了出來,秀兒大口大口的喘氣,而後哭着求饒,“娘娘,求娘娘擾了奴婢,奴婢一時暈了頭了,求娘娘饒了奴婢,不要廢奴婢的手,奴婢一手繡工全都靠着這一雙手啊……”
“娘娘,奴婢再也不敢了,娘娘……”
侍奴哭的撕心裂肺,秦莞和燕遲皆不知那秀兒在哭什麼,亦不知她到底犯了什麼錯。
正在這時,那一旁的侍婢又道,“一時暈了頭?一時暈了頭便敢穿着娘娘的衣裙去給皇上送娘娘煲的湯?好大膽的賤婢!分明是想借娘娘的衣裳勾引皇上!”
說着,那侍婢又道,“你們繼續——”
“啊——娘娘,奴婢真的再也不敢了,那件衣裙制式普通,是您不要了的,說是奴婢們隨便挑揀的,昨夜過年,奴婢才穿上的……奴婢不是有心的……啊……”
口中沒了棉布,那侍奴便叫的越發撕心裂肺,只刺耳的讓燕綏整個人埋頭到了燕遲的肩頭,秦莞眉頭直皺,這般下去,那侍奴的手定然是廢了,然而這裡是宮裡,那用刑的是馮齡素,她根本沒有資格去救那人,退一步講馮齡素處置自己宮中犯了規矩的下人也是應當。
雖然看不清馮齡素的表情,可看她的坐姿秦莞也知道,此刻的馮齡素十分放鬆,而懲罰宮奴的戲碼對她而言稀鬆平常司空見慣。
“娘娘……娘娘,求您饒了奴婢……奴婢真的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馮齡素開了口,語聲仍然嬌柔,只是此刻含着幾分凜冽之意,亦有了那高高在上的氣勢,這樣的她,可不再是那個嬌弱溫柔的解語花。
“本宮宮中的下人,卻敢帶着本宮的心意卻勾引皇上,若非皇上昨夜專注政務,豈非讓你這個賤婢爬上了皇上的牀,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
說完這話,馮齡素又揚了揚下頜示意太監繼續。
兩個太監左右一使勁,頓時,那秀兒直疼的在地上打滾兒,另外兩個太監強硬的按着秀兒,而那行刑之人還未停下,許是疼的失了理智,又許是知道自己一雙手廢了,那秀兒哭求哭求着忽然大聲的咒罵起來!
“馮齡素!毒婦!你這個毒婦!”
“你妄想霸佔皇上一人,那瑾妃便是被你害死的!”
“你殺了我,你殺了我,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馮齡素被這忽如其來的咒罵氣的渾身發抖,她擡起手指着秀兒,“把她的嘴給本宮撕爛!給本宮撕爛——杖斃!杖斃!”
“娘娘,您不要生氣,這個賤婢讓下人處置便可,您不要生氣!”
侍奴在旁勸說,馮齡素猝然站起了身來,她帶着人大步而走,那幾個太監先停了一瞬彎腰行禮,等馮齡素走了,方纔互視一眼拖着秀兒往東邊而去。
秦莞粉拳微攥,“她被帶去何處?”
“多半是御懲司。”燕遲語聲沉定,隻手落在燕綏背脊輕撫着。
一聽御懲司三字,秦莞的眸子便是一暗,御懲司乃是皇宮內苑懲處宮婢之地,大周的法度在宮中無用,宮中自有宮中的規矩,那御懲司便是宮中人人談之色變之地。
“別怕,別怕,人已經走了。”
燕遲輕拍着燕綏背脊,燕綏不停顫抖的身體這才平復了幾分。
他本來有些害怕不熟的燕遲,可到了這會兒,卻也只好倚靠着燕遲,聞言,他將腦袋從燕遲肩頭擡起來,看了一眼遠處的涼亭,眨了眨眼,淚珠兒頓時滾了下來。
秦莞看着便是一陣一陣的心疼,忙掏出帕子給燕綏擦眼淚,“沒事了沒事了,殿下,你怎麼一個人到了這裡,侍候你的下人呢?”
秦莞語聲輕柔的問着,燕綏的眼淚卻不停住的放下掉,他目光直直的看着涼亭,眼底又有畏色又有仇恨,秦莞頓時晃過神來,剛纔那秀兒咒罵之際似乎說了一句瑾妃是被素貴妃害死的,秦莞心中一震,又低頭看了一眼燕綏,“殿下,你怎麼了?”
“她……她害了我母妃……”
半晌,燕綏才哽咽的開了口,然而這話一出,燕遲和秦莞都是眉頭一皺。
世人皆知瑾妃是被晉王害死,可怎麼又牽扯到了素貴妃?
秦莞雖然有心尋出這案子的答案,可燕綏纔是個四歲的小娃娃,他說的話能信嗎?然而要說不能信,可對秦莞而言,這燕綏可是死者瑾妃最親近的人!
“殿下,你爲何這樣說——”
秦莞下意識的問了一句,燕綏便擡眸看着涼亭那邊,“她們都這樣說。”
秦莞和燕遲對視一眼,如此方知這宮中竟然早有素貴妃害了瑾妃的謠傳,既然如此,那晉王又是如何和這件案子扯在一起的呢?晉王殺人已經定論,宮裡的人又怎敢謠傳?
秦莞深吸一口氣,可恨她不知當日案發的情狀,亦無法子看到相關的記錄,這麼想着,秦莞不由看向了燕綏,燕綏是瑾妃所出,事發之後他才搬到了壽康宮,那麼事發之前,他一定都是跟着瑾妃的,那事發之時,他在哪裡?他有沒有看到什麼呢?
雖然燕綏這句話的回答像是聽信了別人的謠傳,可他當日如果看到了聽到了別的什麼,或許就能讓這案子的內情浮出水面。
這麼想着,秦莞脣角一動就想探問一二。
可就在這時,燕遲卻道,“此話不可亂說。”
秦莞頓時醒過神來,燕遲便肅容看着燕綏道,“這句話對我們說可以,可你記住,若有旁人在,絕不可對旁人說起,知道了嗎?”
燕綏被燕遲嚴肅的樣子嚇住,只留着眼淚抽噎着,卻是久久不答話,半晌,燕綏道,“離哥哥也不可以說嗎?”
看着燕綏一副受驚了的樣子,燕遲語聲軟了一分,“他可以說,其他人一定不可以。”
燕綏點了點頭,眸子一垂,可憐萬分的默默哭了起來。
秦莞見狀哪裡還能問出什麼,何況燕遲說的纔是對的,燕綏這話,絕不可在宮內亂說,且不說案子早已被皇帝蓋棺定論,便是馮齡素的權勢,也不是燕綏一個小娃娃能反抗的,他沒了母親,如今不過壽康宮護着,而太后身體不好,又能護他幾日?
看着燕綏悽慘的樣子,秦莞頗爲於心不忍,雖是生而尊貴的皇子,可燕綏的處境,卻註定往後的日子不好過,而她這般貿然探問燕綏,不僅會惹得燕綏想起已死的母親,還極其容易讓人發現她此行,燕綏不知事定然不懂她的用意,到時候和盤托出,又如何解釋?
於情於理,貿然在宮中查問此事都不可取,秦莞嘆了口氣,自然將橫在喉頭的話嚥了回去。
又給燕綏擦了擦眼淚,眼看着他外面的冷風吹紅了燕綏的臉,燕遲抱着燕綏欲往壽康宮去。
“母妃……母妃死的時候,手也像那個人一樣。”
就在他們幾人剛走出兩步之時,忽然,燕綏抽抽搭搭的自己說了一句。
這話一出,秦莞和燕遲同時皺了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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