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馳的馬車上,秦霜緊緊抓着秦莞的手,“那個人如果是壞人呢?我們就這麼信了他?他根本就沒有現身……九妹妹,我害怕……”
天色已經暗了下來,眼看着還有一個時辰就要天黑,她們這般速度回去百草園,至少也是一更天了,然而秦莞只覺得再晚就當真來不及了。
“他是從百草園逃出來的人,爲何騙我們?”
秦霜一臉哭相,“可是……可是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誰啊。”
秦莞雙眸微眯片刻,忽而道,“我們走到草垛去的時候,他是在用左手使木棍的對嗎?”
秦霜微怔,不知道怎麼會問到這個,“我忘記了……好像是吧……問這個做什麼?莫非問這個就能知道他的身份了?”
秦莞眸光一時悠遠了一瞬,“他身上衣衫所用綢緞貴胄,靴子上還繡有銀線,他是被囚禁之人,雖然蓬頭垢面,可貼身的衣衫和靴子卻保留着他本身身份的痕跡,那湖州綢緞乃是上品一匹價值白金,唯有貴族世家才能用,靴繡銀線更不必說了,他不是赤水河的百姓,絕不是。”
秦霜呆了呆,“可是這又能說明什麼?這不代表他對我們沒有敵意。”
秦莞淺吸了口氣,“我們在宅子裡發現的貓屍你可還記得?”
秦霜想到那個場面眼眶便是一縮,繼而點點頭,秦莞便看着她道,“那些貓屍支離破碎,傷口卻十分整齊,乃是刀口……”
秦霜一愕,“你是說,那些貓是人殺的……”
點了點頭,秦莞語聲微低,“我還看到,那些貓屍臟腑皆被剝離而出,那樣的手法,非醫者不可,且我也知道,世上有些醫者練技法之時會拿動物開刀。”
秦霜眼底溢滿了驚悸,“是誰,你是說……”
“那麼多的貓屍,可不是誰一時興起就能做到的,應當是在很長一段時間之內,一個人每日都在殺貓,在百草園有這個權利且是醫者的,還有誰呢?”
秦霜低呼一聲,“可是孫神醫是好人啊,他救了那麼多的人!”
秦莞抿脣一時沒有說話,她當然希望孫皓月是好人,她只希望自己想錯了。
“再說回那個人。”秦莞很快言歸正傳,“那個人被囚禁應當不是一日兩日了,可他身上的藥只是些尋常的軟骨散和迷藥,可見囚禁他的人只是想將他控制住,而將他的嗓子封住,無非是不想讓他胡亂說話,可總之,囚禁他的人對他沒有惡意。”
“簡單來說,孫皓月對他沒有惡意。”
秦莞眼底一片暗沉,“他出身尊貴,既然出現在了百草園,那地位和孫皓月同等,而孫皓月對他沒有惡意,他對孫皓月也是沒有惡意的。”
“我剛說出五姐不見的時候他的表情就有了變化,我猜他一定是知道的,可是他沒有立刻道出緣故,我想他或許並不想對着別的外人揭出百草園的秘密,可我們幫了他,他猶豫再三還是告訴我們眼下應該返回百草園。”
兩輛馬車,秦霜一定要和秦莞擠在一處,眼下馬車之中便有了四個人,秦莞語聲沉定,其餘三人便都認真聽着,秦莞稍稍一停繼續道,“如此推斷下來,他的身份只有兩個可能,要麼他是蓮州孫氏的人,要麼,他是益州白氏之人。”
秦莞又眯眸回想到了什麼,“而那時候,我在說到五姐被白氏少主相邀去益州的時候他反應十分詫異,似乎這件事對他而言是個天方夜譚一般,他不認爲白少主邀請了五姐去益州,再加上他使木棍用的左手……”
秦霜看着秦莞,一邊的晚杏和茯苓也都看着秦莞。
秦莞終於道,“因爲他纔是白非鈺。”
八個字落定,秦霜和茯苓倒吸一口涼氣,秦霜睜大了眸子,“怎麼可能?他是白少主的話,那我們見過的那個白少主又是誰呢?”
秦莞垂眸,“那是假的。”
秦霜只覺得背脊一陣陣的發涼,“如果……如果他是假的,爲何要給五姐送禮物呢,爲何要去看望五姐的,他一定看出來五姐對他有好感了。”
越說秦霜眸子瞪的越大,忽然驚呼道,“他們是看中了五姐!他們想害五姐!”
秦莞沒說話,只默認一般的看向馬車之外越來越暗沉的天色,秦霜當即眼眶微紅,“難怪你當時看了那紙條便說一定要回百草園,那白少主一旦是假的,五姐就危險極了,難怪我們一直沒有遇上五姐,五姐是不是被留在了百草園中?”
秦霜這會兒腦袋瓜開了竅,語速急急的說着,茯苓在旁也聽出了一聲冷汗,“好毒的計謀,他們先引誘了五小姐,料定我們一定不會將這件事抖落出來,只要我們離開了百草園,就怎麼也想不到五小姐還會被困在百草園之中,如果我們一路追過去沒找到,多半也會覺得五小姐是在獨自私奔的路上遭了難,這件事不體面,侯府多半會想個由頭讓五小姐名正言順的消失在世上,那個時候五小姐可能已經在百草園遭了難了。”
“不用等到那個時候,今天晚上可能就……”
秦莞語聲帶着兩分寒意,心中更是一片陳雜難當。
她沒想到,怎麼也沒想到,看到那堆貓屍的時候她就知道孫皓月在用貓練手,她當下覺得殘忍,可孫皓月醫術高絕自有他修習的法子,只要不害人,她便不會以一個外人的身份多嘴什麼,可她怎麼也沒想到,她想都不敢想的事還是發生在了孫皓月的身上……
而如果不是遇到了真的白非鈺,她的那些揣測終究也只是揣測,她亦不會冒險的返回百草園,然而既然白非鈺的出現揭露了這個騙局,她便別無選擇。
秦霜仍然緊緊的抓着秦莞的手,“今天晚上嗎?我們到了還來得及嗎?三哥和周管家都還沒見人影,那侍衛去薊縣請官府之人當真能請到嗎?孫神醫會不會武功啊,我們……我們打得過那些人嗎?!”
秦霜太害怕了,語聲都在顫抖,秦莞反握住她的手心中也有幾分不安,她本是不想帶秦霜的,可秦霜非要一起,她此行只帶了剩下的幾個侍衛,裝着行李箱籠的馬車並着晚荷和秀梔,還有其他車伕也都被她留了下來,她此行自然不是去打架的。
“不知道來不來得及,可終歸不是這麼快的。”
秦莞不知道孫皓月把秦湘留下到底是爲了什麼,可是她想到了林嬸和小栗子還有大成,他們的病都是怎麼治好的?張家丫頭死了,而林嬸卻忽然會做茶酥了……
秦莞想到了一些便是她都覺得匪夷所思的可能性,然而她不確定,她甚至覺得那個可能根本就是不可能,“三哥和周管家一定在我們去的路上,我們遇到他們,然後稍作商量一起回去百草園,秦府有這麼多侍衛,百草園卻只有下人,我們不是沒有勝算,至於官府的人,是一定請得到的。”
“可是官府的人過來要一天一夜……”
秦莞搖頭,“那是此前在下雪的時候,現在卻不是了,今天晚上侍衛就能趕到縣衙,然後明天中午他們就會出現……”
“那我們也要等一晚上呢。”
秦莞脣角微抿,“這一晚上必須要等,要拖住百草園的人。”
秦霜又是害怕又是迷茫,“怎麼拖啊,我們忽然回去他們就會知道我們一定已經發現了什麼,我們回去……是不是自投羅網啊……”
“消失一個人可以,一下子消失這麼多人卻不行的。”
秦莞握了握秦霜的手,“鎮定一點,我有法子的。”
對上秦莞萬分沉定的眸子,秦霜心中稍稍一安,可幾瞬之後,她又掀開了簾子去看車窗之外急速後退的路景,“三哥帶了幾個侍衛的,若是出現動靜一定不小,可爲什麼還是沒有看到他呢,還有周管家,他不是走的這條路嗎?”
天邊最後一絲明光已經沉下了地平線,整片天穹都暗了下來,冬日天黑的早,雖然才酉時剛過卻已有暮色四垂,秦莞看着天邊一層一層層疊起來的烏雲心頭彷彿也被罩上了一層陰霾,因爲她按着時辰算,眼下距離那分叉往東去的路口已經很近了。
秦琰或許直接往東去了觀音鎮,可爲何周懷也不見蹤影?
秦湘生死未卜,秦琰和周懷也和她們沒了聯絡,眼下他們這兩輛馬車共六個小姑娘五個侍衛便是唯一的戰鬥力,而最爲可怕的卻是百草園中的一切未知。
……
……
寒夜如墨,百草園的大門忽然被重重的敲響。
“哐哐”的聲音夾雜着冷風在這半山腰的老宅門口迴繞,近處是白牆黑瓦,遠處是山下窸窸窣窣作響的竹林,更遠的地方,是高高佇立着的神女峰。
茯苓不停拍打着院門,拍打到第十幾下的時候院門之後依稀有了動靜。
“是誰?誰在外面?”
茯苓定了定神,着急道,“我們秦府的人,走到半路的時候我們小姐忽然發病了,煩請通稟一下董叔和孫公子,我們是來求醫的……”
門後之人聞言似乎愣住,剛剛離開的秦莞一行怎麼又回來了?且還是求醫的說辭……
“好,那你稍微等一下。”
男僕說完,“蹬蹬”的跑的遠了,而黑漆漆的大門之外,晚杏執着一盞風燈,一旁的秦霜正着急低聲道,“我要怎麼說?我害怕,我要怎麼裝,我不想幹了……”
秦莞鎮定的看着秦霜,“那我來裝病,你負責和他們說話。”
秦霜聞言眼底又生出了幾分畏色,當真是一副快要哭了的樣子,“那我更不行了,我……早知道我不跟你來了……現在可怎麼辦啊。”
秦莞緊握她的手,“不知道怎麼裝,那裝暈倒總該會?”
秦霜聞言眼底微微一亮,“會,好,那我裝暈倒就好……”
秦莞使勁的攥了攥她的手,心中微嘆一下,她們人員不齊卻半路折返,此事怎麼看怎麼詭異,想來想去也只有生病求醫不會引起孫皓月的懷疑了,再加上孫慕卿也在這裡,或許今天晚上她們能拖個一時片刻的,等明日官服來了人便好了。
這麼想着,秦莞又轉身看向山下的方向,沒遇到秦琰,也沒遇到周懷。
正想着,門後忽然又傳來了幾道腳步聲,秦莞和秦霜神色一振,秦莞看着秦霜,秦霜兩眼一閉便倒在了馬車裡面……
秦莞左右看了看,只將秦霜的斗篷領子拉了拉。
外面寒風瑟瑟,秦霜當即就是一縮,秦莞低聲道,“忍着點,別出聲。”
秦莞立刻緊緊閉着眸子不動,而這邊院門一下子打了開。
“秦姑娘?當真是秦姑娘回來了……”
董叔的聲音傳出來,一開門,外面是一行人焦急的臉色和兩輛馬車。
茯苓快哭了似的,“董叔,真是對不住了,我們又回來了,六小姐走到半路忽然病了,上吐下瀉的,剛纔竟然昏過去了,沒法子我們只好返回了,我們路上沒帶那麼多藥材,只求孫神醫給六小姐看看……”
董叔額上有幾分薄汗,倒像是剛纔跑過來有些累似的,他枯瘦的滿是皺紋的臉上閃過一絲微訝,“六小姐在哪裡?世子呢?”
茯苓眼神微閃,有幾分言辭閃爍,“世子……世子和五小姐在一起呢,五小姐那邊也有些不好,我們幾個便帶着六小姐先過來了。”
董叔點點頭,先不多問看向那馬車,“六小姐呢?”
車簾一掀,秦莞從馬車裡面走了出來,她福了福身道,“又要叨擾董叔了,委實這方圓百里之內不知道該去何處了,這才又折了回來。”
“秦姑娘這是哪裡的話,先進府說話。”
董叔說完,看向馬車,秦莞看了看晚晴和秀雲,她二人立刻一臉焦急的上馬車將秦霜扶了下來,董叔一眼看去,只見秦霜雙眸緊閉,也不知是冷的還是難受的,眼睫輕輕顫着,身子還在發抖,董叔忙道,“快進來快進來,秦姑娘住的院子還沒落鎖呢。”
秦莞面上一派着急,“董叔,不知孫神醫睡了沒有?六姐的病來得急,我雖然學過醫術,卻是一時沒了法子,可不可以請孫神醫立刻給六姐看看?”
董叔身邊跟着兩個男僕在前領路,見狀似乎略一沉吟方纔點頭,“少主人本來要睡了,不過剛纔生出了一點事端,他眼下應當還沒睡,那我帶你們去見少主人吧。”
秦莞心中一鬆,若是見到了孫皓月,而後拖住他,是否就能救下秦湘呢?
這麼想着,秦莞卻又生出幾分警惕,董叔說剛纔發生了事端?
“多謝董叔,剛纔發生什麼事了?”
董叔苦笑一下,“一隻不知道從哪裡來的野貓跑進了少主人的屋子,我們費了好大力氣纔將他捉住,便是如此,鬧得少主人不能好好陪少夫人,眼下怕還有些勞神。”
秦莞是知道這宅子裡野貓多的,她一時放下心來,轉而去看後面跟着的幾人。
她們已經進了府門,董叔邊走邊道,“還是照着此前,幾個侍衛小哥住外面的院子,小人帶着兩位秦姑娘去見少主人,等看了病,便還是住早前的院子。”
她們一大早剛離開,如今自然是照着原處住,這是十分合理正常的安排,秦莞自然不能說個不字,在門口小站了片刻,幾個被秦莞交代過的侍衛先被安排進了外院之中。
待安頓好,董叔方纔帶着秦莞一行朝着仁心院而去。
秦莞往西方向看了看,“孫公子在做什麼?”
秦莞是信孫慕卿的,這般莫測的場面,如果孫慕卿在的話則更能牽制孫皓月。
董叔聞言溫聲,“孫公子已經歇下了,秦姑娘一走,這宅子便冷清了,孫公子下午過來和少主人說了一會兒話,又一起用了晚飯,然後便回自己院子了。”
秦莞略一沉吟,“我六姐的病有些蹊蹺,不知能不能將孫公子也請來。”
說着秦莞又忙道,“我只是有些擔心六姐,絕不是質疑孫神醫……”
董叔溫和的點頭,“小人明白的,秦姑娘放心,待會兒小人就命人去請孫公子過來。”
秦莞心中微安,回身去看後面,因要走一截原路,眼下是晚晴揹着秦霜,秦霜緊緊閉着眸子,看得出來人有些緊繃,秦莞便落後一步走到了晚晴身邊,她拍了拍秦霜的背脊,秦霜緊繃着的僵硬的身子方纔微微放鬆了兩分。
很快,董叔帶着秦莞幾個到了仁心院前。
天色不早了,仁心院之中卻仍然亮着燈火,林嬸老遠的在門口候着,見狀忙走了上來,“秦姑娘,見過秦姑娘,六小姐這是怎麼了……”
林嬸語帶心疼,秦莞忙道,“也不知是不是受了寒,走到路上沒多久就開始上吐下瀉的,一時有些發燒,一時身子又有些冰涼,後來乾脆不省人事,我們隨身帶着些藥丸,給她吃了卻不見效,到了下午沒了法子,只好再返回來。”
林嬸是婦人,此刻上前來捏了捏秦霜的手,一捏頓時低叫了一聲,“天啊,六小姐的手怎麼這麼冷啊,臉頰也是冰的不行,快進去快進去……”
晚晴背上的秦霜心中苦嘆,這麼冷的天,她的斗篷領子鬆了,手也露在外面可不就是冷的打顫嗎?她現在不僅手冷,她根本是全身都冷……
一進仁心院,秦莞便看到了等在屋子正門的孫皓月,秦莞印象之中,來了百草園之後只見過孫皓月兩次,此番再見,秦莞仍然覺得孫皓月是那高高在上的神祇似的。
他一身白衫着身,冷風吹得他衣袂翩飛,然而他目光慈悲的看着秦莞她們走近,當下將目光落在了秦霜的背上,被他這麼一看,茯苓幾個頓時緊張起來。
“孫神醫。”秦莞福身行禮,並沒有去看孫皓月的眼睛,“真是叨擾孫神醫了,沒想到走到半路家姐生了病,沒法子只好返回來……”
孫皓月搖了搖頭,語聲倒是溫和,“先進去。”
秦莞是來過此處的,然而那一日她來的時候是白日裡,她只記得大堂之中有些冷,還記得孫慕卿和孫皓月說的那些話,別的印象卻是沒了,然而此時已經是深夜,秦莞沒想到她們一行人走進屋子裡的時候屋內還是一片冷冰冰的,目光一掃,唯有屋子角落裡的香爐裡冒着點點白煙,秦莞聞了聞,似乎是檀香和別的什麼藥材。
“將她放在這裡來。”窗下有一張矮榻,孫皓月指了指。
秦莞還站在原地,晚晴和秀雲卻急忙將秦霜放了過去,秦莞見狀眼底閃過一絲微芒,她理了理衣襟和有些褶皺的袖口,又擡手拂了拂被動靜的臉頰方纔往中堂走了幾步,孫皓月看了林嬸一眼,“給她們倒茶,然後你就去歇着吧。”
林嬸忙應聲倒茶,屋子裡冷的不行,她們幾人也被冷的慘了,待林嬸倒了熱茶上來,茯苓幾個想都沒想便喝了,秦莞看了一眼,她便是有什麼交代,也沒法子當着孫皓月的面說,再加上是林嬸倒的茶,她只好抿着脣沒說話。
秦霜躺着,晚晴有些心疼的站在榻邊,孫皓月一邊走在榻邊落座,然後便要給秦霜問脈,秦莞的一顆心當即提了起來,然而這一遭是避免不了的,秦莞只能硬着頭皮繼續說謊下去,趁着孫皓月給秦霜問脈,秦莞不由得打量起孫皓月來。
他白衫加身,墨發半挽,似乎是一副臨睡之前的隨意打扮,且他姿態從容而閒適,根本不像一副要作惡的樣子,秦莞掃了一眼這屋子,依舊看不出一點異常。
秦莞幾乎就要以爲自己想錯了,然而想起從前和父親的經歷,許多兇手在真相浮出水面之前皆是誰也想象不到的,白非鈺是假的,只憑這一點,她便不該動搖。
“孫神醫,家姐如何?”
秦莞有些情急的問了一句,孫皓月很快收回手,似乎思忖了一瞬,“脈象倒是無大礙,只是不知道爲何會昏迷。”
秦莞心中一跳,口中卻繼續道,“不瞞神醫,我也會一點醫術,可看着家姐如此,竟也沒找出病竈所在,莫非是什麼疑難之症?”
即便是醫術再高超之人,也終究會遇見拿捏不準的病症,秦莞憑的就是這一點堅持說謊,孫皓月眉心似乎微微皺了下,轉身一看,卻見晚杏幾個都站着。
“你們都坐下等吧,我還得好好看看。”
他面上不見笑意,可語聲卻十分沁人心脾,見狀林嬸又給她們添了茶,而後便放下茶壺下去了,晚晴本就緊張,見孫皓月這樣說只得走到一邊落座。
孫皓月便看着躺下的秦霜,“秦姑娘倒像是睡着了的樣子。”
秦莞波瀾不動,“所以才叫人擔心,來的路上,她迷迷糊糊的還說過胡話。”
秦霜聽着秦莞這麼說着,有些緊張無措,輕輕的哼了兩聲以示配合,一邊茯苓看的心驚肉跳,這哪裡需要她配合了……
“是什麼時候開始的?可有其他病症?”
孫皓月一邊說一邊觸了觸秦霜的額頭,秦霜忍不住的抖了一下。
秦莞便道,“離開此處一個時辰之後,起先還以爲是坐馬車太過顛簸,可沒多時便開始上吐下瀉,後來又開始發燒起來……”
秦莞也知自己說的有些荒謬,然而說謊開了頭,便只能硬挺下去,一邊說一邊想着,若是秦湘還在百草園,那她會被安置在哪裡呢?
“現在額頭倒是不熱了。”孫皓月繼續說着,忽而話鋒微轉,“秦世子呢?”
秦莞料定孫皓月心中心虛,聞言便支支吾吾道,“三哥他……他有別的事在身……暫時還脫不開手,便讓我們帶着六姐回來求醫了。”
孫皓月微微點頭,“那我先開個方子試試。”
秦霜明明沒有病,秦莞不信孫皓月診出了什麼,可看他開方子,秦莞也不好攔下,這邊廂董叔將林嬸給她倒的茶放在秦莞手邊,“秦姑娘手都凍紅了,快喝杯茶吧,少主人和少夫人都不喜歡炭味兒,這外堂也沒有地龍的,可是要冷着姑娘了。”
秦莞心中警惕,搖了搖頭道,“董叔不必擔心,還是先緊着六姐的病吧”
董叔笑了笑,“別擔心,有少主人在呢,什麼病都能治好。”
秦莞眼波一轉,“孫神醫自然是醫術高絕的,聽說府上林嬸和小栗子還有大成的病都是孫神醫治好的?”
這邊廂,孫皓月已經在桌案之後開方子,而董叔聞言便點頭道,“正是,林嬸是年紀上來之後才得病的,小栗子和大成卻是將他們買回來的時候他們就得了病,都是少主人治好的,有少主人在,府上所有人的大病小病都無礙。”
秦莞脣角微彎,“不知林嬸得的是什麼病?”
董叔笑笑,“就是心口痛的病,有時候忽然發作起來,疼的連氣都喘不過來,本來大家都以爲她活不了幾年了,可誰想到,少主人竟然把她治好了。”
秦莞眨了眨眸子,“這樣的病要如何治好呢?”
董叔聞言忽而笑了一聲,他年紀大了,聲音乾枯而嘶啞,此刻這般一笑,不知怎的竟然讓秦莞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董叔頓了頓道,“小人也不知,不過既然是心口痛,那想必是這裡面出了問題,自然是要治這裡面的。”
董叔拄着柺杖,擡手指了指自己心口。
秦莞只覺得董叔的表情有些詭異,忍不住再問,“治裡面?要如何治?”
董叔便看着秦莞身旁放着的茶盞,“若是這一隻茶盞底下的茶托壞了,秦姑娘卻不想扔掉茶碗和碗蓋,會如何呢?”
一股子涼意從秦莞腳底爬了上來,她沒有喝茶,可不知怎麼,眼前的董叔卻忽然有些模糊,秦莞使勁的眨了眨眼睛,然而董叔的身影卻又出現了重影,她一時覺得腦袋昏昏沉沉,眸光一轉,卻見榻上的秦霜全然不動了,而一邊的茯苓幾個人,全都癱倒在了敞椅之上,秦莞面色幾變,想開口,卻是連張嘴的力氣都沒了。
不遠處的董叔似乎嘆了一聲,“哎……走了就走了,爲何要回來了呢。”
說着話,便緩步朝她們幾個人走了過來。
秦莞眼皮越來越重,在墜入黑暗之前,她只聽到董叔問孫皓月。
“少主人,她們幾個怎麼辦……”
秦莞強自撐着意識,孫皓月仍然用他那悲憫的聲音道,“關到下面去。”
……
……
衣裙摩擦青石地板的聲音持續了許久,等停下來的時候,秦莞被人放在了冰冷的地上,地面有些陰溼,四周安靜的落針可聞,只偶爾的有一兩聲燈花炸開的“噼啪”聲響起。
小半盞差的靜默之後,有一道腳步聲和摩擦聲響了起來,很快,秦莞身邊多了一個人,腳步聲離去,很快又返回,如此三四趟之後,腳步聲不再離去。
這是一處埋藏在地下的屋子,整座百草園,也只有三個人知道。
董叔站在原地看着秦莞幾人,沒多時,身後響起了腳步聲。
董叔回身,“少主人,她們要睡多久?”
孫皓月神色淡然的走了下來,他看了一眼秦莞幾個,“一天。”
這是一處極其狹窄的雜間,就在入口不遠之處,孫皓月說着從門口走過,轉而向暗宅更深處走去,董叔將雜間的門關上,跟在孫皓月之後。
沒多時,二人到了一處關着門的屋子之前,此刻屋門之前站着一個人。
此人銀衫着身,身形高瘦面目清俊,不是早前出現在大家視野之中的“白非鈺”是誰?
“商陸,人醒了嗎?”
商陸對着孫皓月拱手一拜,“已經醒了。”
說着,商陸轉身將門打了開,門一開,只見屋子裡竟然是燈火大亮的。
屋子不大,不過四五丈見方,且佈置的十分簡單,卻是徹骨的冷。
孫皓月走了進去,只見這片屋子竟然是以冰磚做底,而屋子中間有兩張晶瑩的冰牀,此刻,那冰牀一張空着,而另外一張上,正躺着一個人。
董叔和商陸都守在外面,孫皓月一個人走到了牀邊。
牀榻之上的秦湘墨發披散了開來,華麗的斗篷和裙裳早已被褪下,如今只着了中衣和內衫,她躺在冰牀之上,身體卻絲毫察覺不到冰冷,只渾身上下使不出一點力氣。
腦袋混混沌沌的,她一時記不起來她是怎麼來到這裡的,她只記得她起的很早,沒有交代便出了門,她本是要到西邊門外的,可沒想到還沒走到西門就看到了等着她的白非鈺,她當時高興歡喜極了,衝着白非鈺就走了過去,然後呢?
秦湘再也想不起來,可她已經睜眼半個時辰了,她鼓勵的躺在這萬分奇怪的屋子裡,看着一旁那張空落落的冰牀無比的恐懼,她知道,事情不對勁了!
就在她眼淚快要流乾了的時候,她聽到了孫皓月和“白非鈺”的對話。
商陸是誰?已經醒了說的是她?
秦湘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眸子!
孫皓月走到跟前的時候看到的便是秦湘那驚恐的表情,他明明看到了,卻彷彿沒有看到,她只擡手,問脈,秦湘全身都在抖,然而一開口,她嗓子啞的只能發出一點聲響。
“孫……他……白少……”
秦湘感受不到嗓子的疼痛,卻是說出四個字便徹底的啞了,她淚水漣漣而下,她知道,這樣的場面這樣的架勢,一定不是什麼鬧劇,孫皓月要對她做什麼呢?
“藥量差了一點,她現在清醒過了。”
孫皓月淡漠的聲音是這樣的熟悉,秦湘第一眼看到孫皓月的時候也是驚爲天人的,可孫皓月現在是什麼意思?什麼藥量過了?他要對她做什麼?
“是,主子,再加多少?”
“一錢,再多她的心便沒法用了。”
“白非鈺”和孫皓月的這一次對話讓秦湘的呼吸都停止了,她怔怔的看着孫皓月,而後,她費勁的轉頭看向了門外,這一看,果然看到了那道着銀衫的身影。
一瞬間,秦湘生生覺得眼前一黑,“三……三……”
秦湘想喚一聲三哥,可“三”了半天也說不出來,從她的方向看過去,只能看到孫皓月精緻的側臉和那雙悲憫卻又冷漠的眸子,她心中一片絕望,她忽然想起了那個把刀架在她脖子上的男人,他說了什麼?他好像說過,他的女兒就是在孫皓月這裡死掉的。
秦湘脣角發着顫,雖然沒有知覺,可眼淚卻如同決堤了一般,淚水順着她臉頰滾下,沒多時便落在冰牀之上變成了一星冰凌,孫皓月的手卻移到了她眼角上,他掰了掰她的眼睛,又在她頸邊觸了觸,然後轉身走了出去。
“加上藥,等兩個時辰喊我,準備好盒子。”
“是,主子。”
“白非鈺”的聲音由遠及近,很快,一張臉出現在了秦湘上方,秦湘定定的看着“白非鈺”的臉,這張她看來十分俊朗的臉上此刻沒有一絲表情,他的眼底甚至是沒有溫度的,他只是利落的掰開她的嘴,然後將一股子奇怪的藥汁倒到了她口中。
他將她下頜一鬆一緊,“咕嘟”一聲,秦湘將那藥汁嚥了下去。
沒有絲毫逗留,“白非鈺”轉身便走,“吱呀”一聲,門被合了上。
秦湘腦袋越來越混沌了,眼睛毫無知覺卻仍然在流眼淚,不知過了多久,眼淚流盡了,她的眼睛卻彷彿已經哭瞎了,而就在這時,門再度被打了開。
彷彿一隻大手扼住了她的喉嚨,秦湘一時連氣都喘不上來,他們來了!她要死了!
就在秦湘恐懼到極致的時候,一隻冰冷卻細柔的手落在了她手腕上,秦湘很長時間才反應過來,這隻手,不是男人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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