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湘眼前一片模糊的光影,那隻冰冷細柔的手卻落在她腕上半晌未動。
她雖然覺得有些奇怪,可心中仍是下意識的恐懼排斥。
“五姐……五姐?”
就在秦湘害怕到連氣都喘不過來的時候,一道輕喚聲忽然響了起來,秦湘一愣,下一刻卻便覺自己的手被人抓了住,秦湘努力的眨了眨眼,眼前的重影這才散了幾分,她怔怔的看着眼前出現的這張臉,幾乎有種入了夢的錯覺。
可很快,秦湘知道這不是夢。
若是夢,她絕不可能夢到秦莞……
站在她面前的是秦莞,是一身玉色百褶襦裙外罩藕荷色披風的秦莞,她的形容看起來並不狼狽,只是髮髻有幾絲亂,她目光焦急的看着自己,似乎在喊她。
秦湘眉頭微微一皺,秦莞爲何出現在這裡?
這念頭一出,秦湘心底忽然生出巨大的希望來,別說是秦莞,便是哪個奴婢在這裡她也會像她們求救,她使足了力氣,“救……我……”
秦莞眉頭緊擰的看着秦湘,從袖口之中極快的掏出一粒藥碗塞到了秦湘嘴裡,那是她身邊常備的清心解毒丸,尋常的迷藥等皆可解,然而秦湘身上的卻是麻藥,這解毒丸解不掉全部,也沒有這個時間等着秦湘身上的毒全部解掉。
待秦湘吃下清心解毒丸,秦莞忽然動作迅速的從袖口掏出了一根銀針,她擡手,在秦湘肩頸上一紮,只一瞬,秦湘疼的輕哼了一聲。
劇烈的疼痛和一股子酥麻感自她肩頸蔓延開來,雖然痛的她眼淚直飆,可四肢和上身卻彷彿恢復了一點知覺,秦湘動了動嘴脣,終於可以說話了。
“心……孫神醫……要我的心……”
“兩個時辰……兩個時辰之後他就來了……”
說着,秦湘眼神一晃又道,“白非鈺……白非鈺是商陸……是孫神醫的手下……不是白少主……”
她語句凌亂,只怕秦莞聽不懂,可誰知道秦莞卻一點也不詫異,秦莞點了點頭利落的將她一把扶了起來,“先起來——”
秦湘被推了起來,她身上外袍被除去,眼下只穿了中衣,秦莞見狀,將自己身上的斗篷解了下來,斗篷帶着秦莞的體溫披在了秦湘的肩膀上,秦湘見秦莞利落的給她繫好了脖頸上的帶子頓時鼻頭一酸,“你……你怎在此?”
秦湘說着話,眼眶又是一紅,秦莞看了她一眼,面色並無姐妹重逢之後的欣然動容,她只一臉冷肅的看着秦湘,“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我們要離開這裡。”
秦湘連忙點點頭,到了這個時候,她爲了活命什麼都不會計較。
“好,我們現在就走……”
秦湘急急忙忙答應着,秦莞眉頭卻緊皺着,秦湘疑惑的看着她,“怎麼了?”
秦莞只好道,“三哥去追你了,和我們半路分開已經沒了消息,六姐,還有茯苓晚晴幾個人,都被抓了進來,眼下還在外間昏迷着。”
秦湘頓時瞪大了眸子,秦莞卻一把抓住她的手臂,“走。”
秦湘被她拽了起來,她腳上的鞋子沒了,此刻只剩下一雙雲襪,然而眼下去也顧不得那麼許多了,她全身發麻,和秦莞走的跌跌撞撞,秦莞只好將她扶住讓她靠着自己。
二人剛出了冰做的屋子,秦莞忽然腳步一頓。
秦湘一臉疑惑的看着她,秦莞立刻道,“有人來了——”
秦湘正訝異着,一股子若有若無的腳步聲卻傳進了她的耳朵,秦湘心頭猛地一跳,立刻面露恐懼,秦莞眸光一掃,扶着秦湘往冰室的另一邊走去。
她們距離出口越來越遠,卻是往這暗宅的最深處而去。
又拐了個彎,秦莞腳步一停,她側耳聽着,只感覺那腳步聲在往冰室靠近,她的一顆心頓時提了起來,如果那人走到了冰室,秦湘不見了就會被發現,這個時候被發現,她便可謂是前功盡棄了。
秦莞貝齒輕咬,卻聽見那腳步經過了冰室,卻是一頓不頓的朝她們這個方向走了過來,秦莞一把拉住秦湘,當即朝更裡面而去。
這暗宅年代已久,一股子陰冷的感覺充斥着秦莞的每一處感官,她們順着甬道一直往裡面走,一路上看到了一個又一個的暗門,秦莞不知那裡面都是什麼,不敢貿然進去,可卻覺得身後的腳步聲仍然還沒停下似的,眼看着前面是一條直道,而那腳步聲已經趨近,秦莞不得已,只好推開一扇暗門和秦湘貓了進去。
門一合,外面甬道之中的腳步聲便格外的瘮人。
腳步聲越來越近,秦湘狠狠的掐住了秦莞的胳膊。
黑暗之中秦莞眉頭緊皺,卻到底沒有推開秦湘,而那腳步聲越來越近,最終,從門前走了過去,秦莞暗暗鬆了口氣,秦湘則更是跌坐在了地上。
秦湘這一坐,當即弄出窸窣一聲響,秦莞忙按了按她,輕輕的“噓”了一下。
秦湘明白過來當即呆住,剛纔那人是從門外走過去的,待會兒勢必還會走回來,若是被聽到屋子裡有響動,她們便被發現了……
秦湘不敢大意,她們連出口都沒能走得出去,誰知道這處暗宅之中藏着什麼?一旦被發現她跑了,孫皓月她們想把她找出來簡直太容易了。
秦湘一動不動的貓在秦莞身邊,就在這時,她聞到了一股子十分奇怪的味道,如同泔水似的,卻又比泔水的惡臭多了一股子讓人毛骨悚然的腐壞味兒,秦湘立刻緊緊的抓住了秦莞的胳膊,在這等境況之下,平日裡的那些嫉妒和惱恨全都被她跑到了九霄雲外。
半盞差的功夫之後,那腳步聲從暗宅深處而來,很快從她二人藏匿的門前走了過去。
秦莞和秦湘二人皆是屏住呼吸,等腳步聲消失不見二人方纔齊齊鬆了口氣。
“怎麼辦?現在出去嗎?”
秦莞下意識覺得適才那人還未走遠,便搖了搖頭。
她站起身來,看着黑漆漆的屋子摸出了一隻火摺子,“嚓”的一聲,火摺子瞬時點亮,一時間將眼下這處空曠的屋子照亮了大半……
“這……這是什麼?”
秦湘不敢大聲說話,卻仍然忍不住的小聲驚問,只因爲目之所及,這處黑沉沉的屋子裡,竟然擺着一個又一個的白瓷罐子。
這些罐子有大有小,皆是一排排的擺在長案之上,從外面看上去並看不出其中存着什麼,然而這一股子讓她作嘔又有些害怕的味道表明,這罐子裡必定藏着什麼。
秦莞眯眸,下意識打着火摺子走到了那些罐子當中去,此處是一個十丈見方的屋子,秦莞看到的罐子多有三四十個,而在她的正對面處,秦莞驚訝的發現這間屋子竟然還有一進,境況危機,似乎不該隨便走動,可秦莞看着這些罐子,心中卻忍不住的一陣惡寒,驗了那麼多屍體,救過那麼多的人,秦莞生出一種本能的預感……她就要看到孫皓月深藏的秘密了。
她一手執着火摺子,一手拉着秦湘,經過那些放滿了罐子的長案,一步步的朝這屋子的第二進走去,秦湘怕的身子直打顫,她下意識的攏進了秦莞的斗篷,手更是緊攥着秦莞不敢放鬆,她們走的極慢,只害怕發出一點多餘的響動。
很快,秦莞看到了這屋子的第二進……
一瞬間,她從頭到腳所有的汗毛都倒豎了起來,在她身後的秦湘,更是忍不住的發出了一聲低呼,而後很快的,秦湘放開她的手趴在一旁乾嘔起來。
這第二進的屋子也極冷,秦莞踏進來一步,立刻看到了屋子四角放着的冰盆,她想邁步再走進去兩步,可看着桌案正中擺放着的那一具還算新鮮的屍體,秦莞無論如何賣不動步子,那是一具死亡時間不超過七日的屍體,因爲保存得當,還只是輕微的腐敗。
屍體並未膨大,只是深紫色的屍斑遍佈,而在深紫色的屍斑之下,屍體的表皮格外的慘白,讓秦莞和秦湘覺得觸目驚心的是,屍體的四肢皆是完好,可從脖頸以下,到胯骨以上,幾乎只剩下了骨架和皮肉,屍體的五臟,竟然全都被切除了去。
屍體靜靜的躺在長案之上,屍體的腳下,此刻正擺着幾個大瓷盞,瓷盞之中皆是晶瑩的冰塊,而冰塊之上,分明的躺着幾個形狀不一的東西。
秦莞一一看過去,那些畫在醫書之上的器官此刻竟然活靈活現的出現在她眼前。
一時之間,秦莞身後那密密麻麻的罐子裡裝着的是什麼幾乎不言而喻。
詭異的寒意從四面八方而來,齊齊鑽入了秦莞的每一個毛孔。
她說過,世上沒有吃人心的妖怪……
秦莞站了許久方纔邁進去一步,一眼便看到了長案之上放着的刀具。
如同素問九針一般,這些刀具亦有七八把,長的短的彎的直的,形狀不一,卻都十分削薄精緻,比她袖中的寒月還要削薄精緻,秦莞幾乎可以想象,這些精緻的刀具是如何將一個人的心毫無粘連的整整齊齊的取出來……
眸光一轉,秦莞又看了遠處還有個長案,那長案之上眼下乾乾淨淨空着,可在那長案之下,卻有一個堆放着什麼東西的木框,秦莞拿着火摺子,繞過那放着屍體的長案,小步小步的朝那木框走去,秦湘正在一邊乾嘔,此刻見秦莞動了步子,忙上前來將秦莞的胳膊抓了住,待二人走到那木框跟前去,赫然發現那木框裡面竟然堆放着兩隻貓屍。
秦湘“哇”的一聲,又是一陣乾嘔。
秦莞眸光沉凝的看着這空蕩蕩的屋子,看向那長案的時候,她甚至能想到孫皓月如何着一身白衫站在這案前將屍體之內的五臟取出來,秦莞眉頭微皺一瞬,這屍體又是誰呢?
這麼想着,秦莞靠近了兩步,去看那屍體的臉。
那是一張被深紫色屍斑佈滿的臉,而這具屍體雖然殘缺不全,秦莞卻能辨出其是一具女屍,秦莞仔細的看了看,又看了看屍體已經有些乾枯的頭髮,只覺死者許是一個年輕的姑娘,秦莞正想着這死者可能是誰,一轉眼,卻看到了死者放在身側的手。
看到那隻枯瘦的慘白的手,秦莞腦海之中立刻閃過了一個場景……
她們在長福客棧之前看到的那一場葬禮!
秦莞雙眸正微微一眯,忽然,一道穿堂而過的冷風出現在了她們身後。
“你們竟然在這裡——”
冷凝的話語忽的響起,直嚇得秦湘輕叫了一聲,秦莞亦是聽到聲音的那刻便豁然轉身,轉身一看,卻見這第二進的牆邊竟然多了一道暗門,此刻,一身銀衫的“白非鈺”正站在門口,眸光陰沉沉的看着她們……
若是從前,秦湘看到白非鈺必定雙眸晶亮,可是此刻,她卻只覺惱恨和羞恥,這個商陸只是一個下人而已,一個假扮白非鈺的下人而已,她卻竟然動了心!她看上的人,竟然只是個哄騙她想要害她的下人。
秦湘緊緊拉着秦莞的胳膊,半個身子躲在秦莞之後,她半垂着眸子,想看卻又不看“白非鈺”,而這邊廂,“白非鈺”緩緩的進了屋子。
秦莞立刻往後退,一邊退,秦莞眼角的餘光掃向了身後,她在尋找可退之路。
“你主子在哪裡?”
眸光微轉,秦莞忽然語聲沉凝的問道,“白非鈺”眼底閃過一抹訝色,似乎沒想到纖柔的秦莞不僅不害怕,說話的語氣竟然還有幾分震懾力,“白非鈺”不置可否的笑了笑,眼底並無絲毫感情。
“你來救她?只怕救不了她,還要將自己搭進去,你本來是不知道這麼多秘密的,到時候主子給你喂一點忘憂散,你便能忘記知道的一切,可你既然自己進來了,還看到了這麼多,便是自尋死路。”說着,“白非鈺”搖了搖頭。
“送一個還不夠,你們竟然還自己送進來這麼多,都是爲了她?”
商陸看了秦湘一眼,眼底似乎有幾分嘲諷,一瞬間,秦湘對這屋子這人的畏怕反而變少了,商陸嘲諷的語氣幾乎讓她想拿刀殺了他。
秦莞卻敏銳的發現了不對,“送一個?除了我們還有誰?”
商陸笑笑不語,秦莞卻眼底一沉,“周管家也在這裡?”
秦莞明白了過來,周懷是走的這條大道,她們從三元村趕過來怎麼都會遇上,可偏偏,她們這一路上都沒有遇見周懷,她一直想不通周懷去了何處,眼下卻明白過來,只怕周懷也覺得她說的有幾分道理卻不願她們一起來冒險,所以他一個人獨自到了這裡。
商陸沒有說話,卻也沒有反駁,他似乎失去了和她們繼續理論的耐心,忽然步伐一動就朝秦莞這邊走了過來,他身量本就挺瘦,身法更是灑然,一看便是武功高手,秦湘嚇得腿軟,秦莞見他直掠而來忽然從袖中掏出了一物。
“咻”的一聲響,只見商陸眉頭一皺,他的銀衫之上驟然現出了一星猩紅。
商陸不可置信的看了一眼秦莞手中握着的袖箭,又看了看自己大腿上的血色,忽然冷哼一聲,朝秦莞暴掠而來,秦莞拉着秦湘往第一進屋子退去,手中袖箭“咻咻”急射,然而此刻的商陸有了防備,秦莞的袖箭哪還有效果,不過又添了兩三處擦傷而已……
且很快,秦莞的袖箭空了,這袖箭是嶽凝給她防身之用,平日裡都是放在包袱之中不帶在身上的,而此番來百草園是冒險之行秦莞方纔隨身帶了上,一次只能裝十枚小箭,秦莞第一次使這小玩意,再加上袖箭的傷害力有限,根本無法致命,商陸武藝不凡,且不懼疼痛,片刻便到了秦莞眼前,秦莞急退兩步,暗叫不好……
眼看着一道勁風到了跟前,秦莞眸光一掃,看到了身後長案的瓷罐,她靈機一動,抄起身後的罐子便朝商陸砸了過去,就在她抄起瓷罐之時,商陸的身手果然一頓,且瓷罐朝商陸砸過去的時候,他的第一反應竟然是想將瓷罐接住——
秦莞眼底一亮,一邊扔瓷罐一邊叫道,“跑——”
秦湘身上的麻沸散藥勁兒沒過,這會兒手腳陣陣發軟,然而看着秦莞費力的和商陸周旋,她當即朝門口跑去,商陸見狀眼底一寒,等下一個罐子扔過來的時候,他竟然不再忌憚,“哐當”一聲,一個白瓷罐落地而碎,一股子苦澀難聞的味道頓時散開,與此同時,秦莞看到一地的瓷片之中赫然滾出了一顆圓滾滾的猩紅——
秦莞一陣心驚肉跳,商陸若是連這點忌憚都沒了,她和秦湘根本就是砧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袖口一抖,寒月落在了秦莞手中,商陸見到秦莞滿身的戒備冷冷一笑,卻是一躍到了已經跑到門口的秦湘面前,他冷眼看着秦湘,“往哪裡跑?”
秦湘眼看着就要跑出去了,卻生生的被攔住了去路,她面色煞白的一頓,想要後退,商陸卻身影一閃到了她的面前,秦湘只覺眼前一道銀色的影子一晃,還沒反應過來脖頸便被狠狠的掐了住,秦湘脖頸之上狠狠的一痛,立刻猛烈的咳嗽起來。
“咳咳咳——”
秦莞手握寒月站在一邊,一股子涼意從腳冷到了心口。
商陸一隻手便可制着秦湘,他從腰帶之中掏出一個藥瓶扔到了秦莞腳下,“吃下去。”
見秦莞站着不動,商陸頓時收緊了手掌,這麼狠狠的一捏,秦湘整個人無助的掙扎起來,秦莞看着,傾身去撿地上的藥瓶,她將藥瓶撿起來,從裡面倒出了一粒褐色的藥丸,藥丸在掌心滾動一下,秦莞擡眸看着商陸。
於是商陸又示威一般的狠狠收掌,秦湘脖子高高仰着,雙腳無力的踢着。
秦莞眸光微垂一瞬,仰頭便要將藥吃下去——
“哐”的一聲,早前被秦莞合上的門卻在這時打了開。
秦莞一愣,秦湘也是一訝,商陸更是詫異的回眸,然而就在他剛剛轉身之時,一道極其渾厚的掌力落在了他背心,商陸只覺心肺俱震,喉頭亦溢出一股子腥甜,他手一鬆,還沒來得及反應,又一掌落在了他後心,這一下,商陸往前踉蹌兩步,眼前一黑便倒了下去。
秦湘癱倒在地奮力咳嗽,而秦莞,則看着一臉木訥的晚杏皺了眉頭。
剛剛她看的清清楚楚,晚杏從破門到出掌,身法竟然比商陸還要利落狠決,秦莞眸光一牀,只見商陸躺倒在地,脣角已溢出了絲絲鮮血,秦莞知道,他的內傷極重。
晚杏仍然是那低眉順眼無聲無息的模樣,她微微低頭,“小姐,奴婢已經探明瞭出口在何處,讓奴婢帶您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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