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莞看着眼前的這雙璀璨深眸,一時間只覺如夢似幻。
是夢嗎?在這生死之際,她竟然又夢到了燕遲。
她記得秦霜說過的話,人都要死了,自然記掛着最爲惦念之人。
秦莞正想到那夜的血火箭雨,正想到最後一眼父親和母親的模樣,可她萬萬沒想到,她竟然能在夢中看到燕遲……
秦莞腦子裡混混沌沌,胸口憋痛眼前發黑,可脣上的溫軟卻讓她觸覺明晰,彷彿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又彷彿對這詭譎的新生有幾分懷戀,她雙手下意識攀附到眼前人的腰身之上,脣瓣輕輕的動了動,只一瞬清新的暖息便源源不斷的流入了她口中。
秦莞雙眸微睜,眼前仍然是那雙眸子,可她擡眸去看,卻見頭頂的微光彷彿越來越暗,而她被一股子冰冷的暗流卷着,正在墜入什麼深淵。
下意識的,她緊緊的抱住了身前能給她些許溫暖的人,她只覺脣上的溫軟動了動,帶着沁人心脾的溫柔,她正要仔細的去分辨,頭頂的那一束微光卻徹底的消失了,秦莞心神一晃,最後一絲意識也如那微光般消弭殆盡。
也不知過了多久,秦莞的神識甦醒了兩分。
冰冷刺骨的感覺消失了,她身上雖然有些涼意,可絕不是此前那樣置身於冰窟之中的無望,且睜眸看了看四周,她驚訝的發現眼下她竟然在孫皓月的地下暗宅之中。
她太陽穴有些發疼,可她分明記得,孫皓月的秘密被揭破,而外面來了人,孫皓月最終動了宅子裡的機關想要和所有人同歸於盡,而她……
這麼一想,秦莞不由得微微怔住。
她掉到了一口井一樣的地方,然後夢到了燕遲。
秦莞正愣着,冷不防的,一道輕微的腳步聲響了起來,她下意識心頭一凜,可一擡眸,卻見不遠處的門口竟然是燕遲大步走了進來。
秦莞木木的看着燕遲,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見她睜眸,燕遲眼底晶亮一瞬,他幾步便走到了秦莞身邊,“醒了?”
秦莞仍然愣愣的看着燕遲,一時無法分辨這到底是不是夢。
見她神情怔忪,燕遲粗糲卻溫熱的掌心落在了她額上,這一觸,燕遲的眉頭不由微皺一下,他眼底生出一抹淺淡的心疼,而後手落在了她臉頰之上,他似乎摸了摸,然後順着她的臉頰往下,手一下子往她衣領探去,這一探,秦莞如夢初醒的反應了過來。
她猛地擡手,將他的手腕緊緊按了住。
見她反應這樣大,燕遲便看向了她的眸子。
四目相對,秦莞眼底疑惑迷茫一片,清溪一般的眼底越發清亮動人,再加上她髮絲未乾尚有水汽,她素來輕柔卻堅韌沉靜的面上平白添了楚楚之意,燕遲的喉頭忽然滾動了一下,他又看了看秦莞抓着自己的手,輕輕的一掙——
這一掙,秦莞彷彿找回了更多的神識,她正覺二人距離有些近心中窘迫,可燕遲卻忽然傾了身,他一把將她抱了起來,力道之大,幾乎差點將她撞到他胸口裡去。
秦莞雙眸驟然瞪大了,她巴掌大的小臉落在燕遲頸窩裡,一雙眼睛眨了眨,仍然有些不知所以,“這……這是夢嗎……”
“你夢到過我?”
燕遲的機敏讓秦莞一愕,她忽然反應過來,夢裡的燕遲從不說話,而眼前的燕遲不僅說話,且反應速度仍然讓她咂舌。
秦莞雙頰之上忽而一熱,這不是夢。
既然不是夢,那這一抱從何而來?
秦莞一掙,無處着落的手立刻開始推燕遲的胸膛。
這屋子似乎是地下暗宅的一處暖閣,而她躺在一處長榻之上。
這長榻不知多久沒有人用過,散發着一股黴溼之味,她身下墊着燕遲的錦袍,身上則蓋着自己的外袍,而不遠處,一個小小的瓷盆裡面正燃着一堆火。
秦莞彷彿完全清醒了過來,可任憑她怎麼推燕遲,燕遲的懷抱猶如一座巍峨的大山一般分毫不動,秦莞分明是在很嚴肅的想將她推開,可他不僅熟視無睹,他更是一手落在她背脊一手落在她發間,然後臉頰落在她頭頂,深吸口氣悠長的喟嘆了一聲。
秦莞的手便有些推不動了,她清亮的眼底映出遠處的火堆,一時面上更熱,而燕遲手臂之上的力道只勒的她背脊發疼,一時心魂又是一陣恍惚。
可片刻之後,她的理智讓她冷靜下來。
閉了閉眸子,再睜眼之時遠處的火堆仍然在她眼底,可心魂卻清醒而沉靜。
“殿下爲何在此處?”
“我在袁州駐軍之中,本以爲你們已經過了袁州到了通州,可沒想到你用了我給你的令牌。”燕遲說着話,仍將她牢牢扣在心口。
秦莞動了動,分毫無用,於是她乾脆靠在了燕遲胸前。
她仍然沒怎麼明白,燕遲爲何到了此處。
“當初我給你你便不要,如今你既然用了,自然是危急關頭,我連夜趕過來,正遇上這宅子的主人啓動機關——”
秦莞默了默,忽然道,“晚杏怎麼樣?”
燕遲落在她背脊上的手似有一動,繼而平靜道,“死不了。”
室內稍有一默,秦莞只聽到了火堆之中發出的“噼啪”聲,“殿下花了不少心思。”
“你這樣的性子,若無人相護,我實難安心。”
“因何而護?”秦莞雖靠着燕遲不再掙扎,可語氣卻是冷靜的。
燕遲擡手在她發頂輕撫了兩下,“自是因我心繫於你。”
他說出這幾個字似乎用了不少的決心,秦莞聽着,心神便又微微恍惚,可片刻之後,秦莞緩聲道,“怎麼個心繫於我?”
燕遲聞言放開了秦莞,他稍稍撤身,眼神燦然而又有幾分凜冽攻勢的看着秦莞,“自然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心繫於你。”
秦莞看着燕遲的眸子,心頭頓時一熱,酸澀又馥郁的情緒散開來,她喉頭微微哽住,卻是一時說不出話來,好一個清清楚楚,好一個明明白白。
父親世間行事不外乎清正二字,而她跟隨父親輾轉,不論是案子還是世情,皆是以一個求真求實爲要,她善於撥開層層的迷霧找到真相,卻知道人心之上罩着的絕非迷霧那般簡單,見得越多,便越知道人心的幽微複雜,可一旦有誰明明白白的將自己擺在她面前,她便是堅如磐石的心也能軟上幾分……
秦莞看着燕遲,又一次感嘆他眼光之利,他知道她要的是什麼。
見秦莞似乎一時間想到了許多半晌未語,燕遲不由抓了秦莞的手,“不信?還是不敢信?”
秦莞一聽這話眸色當即銳利三分,“有何不敢?”
她這語氣帶着三分傲氣三分從容四分篤定,直聽的燕遲一下子笑出聲來,他醇厚華麗的笑音鼓撞着秦莞的耳膜,眼底皆是一片燦然的明光,那目光三分憐惜三分滿足四分桀驁,周身上下更是透着一股子由內而外的愉悅。
笑了兩瞬,燕遲忽然面色一正,他一把緊握住秦莞的手,“好,那我便當你信了!你既信了,便也要給我一個清楚明白。”
秦莞眉頭一挑,眼神明目張膽的瞟到了一旁去,“什麼清楚明白?”
她眉目如畫,雙頰微粉,雖然一副不願配合的模樣,可那樣子更有種因燕遲表明心跡而生的有恃無恐之感,這和平日裡自持沉靜的她大爲不同,這樣的態度,幾乎就是一個清楚明白的默認了,燕遲笑意又起,一把便將秦莞攬入了自己懷中。
這一次,他抱的不再像適才那般用力,雙手卻不自覺在秦莞後頸背脊之間遊走,恨不能讓秦莞的身子融到他心口去,秦莞縮了縮背脊,雙手攀在了燕遲腰間。
燕遲呼吸不穩了一瞬,忽而低頭在她頭頂道,“你,適才剛剛看到我的時候,你亦是這般抱着我……”
“我只以爲是在夢中。”
秦莞的外袍滑落在地,身上便是一涼,她靠在燕遲懷中,如此方纔能從他身上汲取兩分暖意,燕遲聽了又笑一下,“可是夢到我了?”
秦莞略一思忖,“嗯”了一聲。
燕遲胸口一陣起伏,片刻又是一聲滿足的喟嘆。
“如此我便心滿意足了。”
燕遲摸到了秦莞身上的冰冷,他一把抓起地上秦莞的外袍給她披上,然後一把將秦莞打橫抱了起來,“此地不宜久留,我們得出去。”
秦莞被他打橫抱起只覺心頭一顫,在錦州時還不覺的,可一旦離開錦州,這一路上危急關頭的遙思已讓她察覺到自己的心意,更別說那接連的旖夢,她從來不是懦弱之人,她不畏那些迷霧之後的殺機,不畏世情人心的險惡,又怎麼會怕燕遲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她心有別志,亦非情愛至上之人,她有隱憂有顧慮,可她的確信燕遲。
而他已近在眼前,她又有何不敢?
敢是敢了,可她面上雖一副豪氣雲天利落坦蕩,卻到底從未經過情事,秦莞窩在燕遲懷中看着他的側臉,心底一股子甜澀馥郁的恍惚之感油然而生。
這是一段橫生的枝節,她雖擅醫術擅剖屍驗骨,可情事於她而言仍是陌生,她怔怔看着燕遲,不知道未卜的前路之上他會扮演何種角色。
“看着我做什麼?”燕遲抱着秦莞離開這一處暖閣,走出門之後卻發現秦莞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他這般看過去,只見秦莞面上仍然微粉如霞雲。
他心知秦莞心志遠非常人,甚至超過了許多男子,可若非親近之人,誰也不會知道她的嬌柔動人絕不會比其他任何女兒家來的少。
“殿下當真從袁州駐軍中來?”秦莞又一問,如今和早前已經不同。
燕遲彎了彎脣,“的確是袁州駐軍,卻不是在袁州城,薊縣北邊有兩處大營,給你的令牌一出我便知道了,隨後白櫻的消息也到了。”
“白櫻?晚杏?”秦莞很快反應過來。
燕遲頷首,“她是白楓的親妹子,本是我身邊負責情報之人。”
秦莞脣角微動,“她入府的時候……不過是你剛到錦州不久。”
燕遲低笑了一聲,“安陽侯府出事那一夜,我便見到你了。”
秦莞眨了眨眸子,卻是不知這一點,她看着燕遲的側臉只覺想問的問題極多,可是眼下的情境卻是不容她多問,秦莞便看向這處暗宅,她們適才所在的暖閣她並沒有去過,更不知道燕遲是怎麼把她帶到了那裡……
見她這神情燕遲便知道她在想什麼,“這暗宅之下的機關皆是以水作爲動力,孫皓月啓動了最大的機關,便將底下的水閘都打了開,可一處機關暗道絕不可能只有一處出口,我帶你順着暗道而下,出來之後卻已經到了這最底下。”
說着,燕遲抱着秦莞走上了一條甬道,甬道兩邊則是兩處起居之地似的,而甬道的盡頭有一處階梯,燕遲大步流星的抱着秦莞走上了那處階梯。
“這下面等同一處兩進的正房,當時當年主人的休憩之處。”
說着燕遲已抱着秦莞走上了更上面一層,秦莞身量纖細,雖是不重,可到底也不是孩童,然而燕遲抱着秦莞悠悠然然的,似乎半點都不費力,秦莞擡眸一看,先是沒認出來,可當燕遲邁步走入了最近的一扇門之時,秦莞卻立刻眉頭一皺。
這處階梯距離上去地面那一層的階梯不遠,秦莞左手邊不遠處便是那冰室,而秦莞看向右邊和早先往上走的那處階梯之時,卻發現那邊全部都坍塌成了廢墟一片,早前放置她們的那一間雜物間就更是石磚土塊凌亂一片。
“這宅子果真都毀了……”秦莞語氣有兩分寒涼,“孫皓月的主屋應當就在那個方向。”
秦莞眸光微眯,看向了雜物間往前的位置,那個位置如今更是辨不出原樣來。
燕遲道,“這宅子之下有暗宅,暗宅之下還有一層,底下的機關一動,便是要將暗宅先毀了,上面的明屋沉下來,最終會被掩埋。”
“殿下可知道了此處之事?”
燕遲點點頭,“秦府的侍衛我已見到,來的路上還遇見了忠勇候府世子,事情大體都知道了,無外乎是孫皓月爲了救他夫人害了不少人命。”
秦莞搖了搖頭,“她夫人已經死了,不是看到他夫人的屍體已經屍變,我都無法相信。”
燕遲面色沉了沉,“那便是入了魔了。”
秦莞聞言並未反駁,孫皓月是那樣謫仙一般的人物,尋常誰也看不出不妥來,而秦莞現在都還記得他抱着白非煙已經開始腐爛的手臂做親暱狀的樣子。
他沒有瘋也沒有傻,他的確是入了魔了。
“這邊的屋子和階梯全都毀了,我們該如何出去?”
秦莞忽然生出如此一問,這地下的暗宅只剩下十之有三沒有被毀掉,可那唯一的出口卻被堵了上,他們眼下等同被關在底下的一處封閉的囚牢之中,如何出去?
“若是出不去了,你可害怕?”
燕遲沒有在此多做停留,只抱着秦莞朝冰室的方向而去。
秦莞聽着這話笑笑,“有殿下在此相陪,倒也不虧。”
燕遲緊了緊抱着秦莞的手臂,秦莞忽而想起來問道,“我睡了多久?”
燕遲便道,“兩個時辰。”
竟然已經過了兩個時辰了,這麼說來,外面大抵已經天亮了。
“還是剛纔那句話,此處機關密佈,不可能只有一處出口,而孫皓月治毀掉了東邊的宅子,可見其主人在建造之時還是給自己留了退路。”
不可能只有一處出口……
秦莞繁複琢磨了這句話一瞬,忽然眼底一亮,“我知道了,我知道出口在哪裡。”
秦莞擡手一指,“往前面走,然後左轉,一直往前走,有一處屋子是孫皓月平日裡取人心肝之處,那屋子裡面還有孫皓月拿來試手的貓屍,而我曾在這宅子裡看見一隻黑貓將貓屍叼了走,孫皓月此事必定掩人耳目,而仁心院是他和白非鈺的寢處,他絕不會忍受底下這些血腥之物從那裡進進出出,所以我猜那裡一定有另外一個出口,貓屍被運了出去,許是那幾日宅子裡住着外人不方便清理,所以暫時被堆在了宅中某處,卻被那隻黑貓發現……”
秦莞自顧自說着,這邊廂燕遲已經照着她指的方向往前走去。
沒多時,秦莞輕聲開口,“就是這裡了——”
腳步一停,燕遲蹙眉道,“屋內有人。”
秦莞想了一瞬才記起來,“是孫皓月的手下。”
說着話,秦莞將袖中的火摺子摸了出來,火摺子外面已經溼透,裡面卻還是乾的,她將那火摺子點亮,二人入了屋門,一進屋子,果然還看到商陸原模原樣的躺在地上。
燕遲掃了一眼沒去管,又一眼看到了地上的瓷罐和滾落在地的腥紅之物,他皺了皺眉,從擺着瓷罐的長案之間走過,徑直入了裡間。
長案之上,那一具屍體仍然原封不動的躺着。
“身懷絕世醫術,卻偏偏走了魔道。”燕遲雙眸微狹,語聲也低沉了下來,“縱然是用情至深也不值得原諒。”
秦莞聞言嘆了口氣,心中不知爲何壓了一塊重石似的。
“怎麼了?”燕遲低頭相問。
秦莞便道,“這或許便是天命的無奈之處,他救得了天下人,卻救不得心愛之人。”
頓了頓,秦莞看着燕遲,“若是殿下,殿下會如何?”
燕遲被秦莞這麼一問,不自覺便看向了秦莞,他彷彿想了一下秦莞得了不治之症的樣子,只見其眸色一暗,“我不會入魔,因我本就是。”
他深深看了秦莞一瞬,而後徑直走到了長案之後去。
秦莞聽到他這話,一時想到了他那“魔王”的稱號,當年初聞這稱號之時她還有些好奇有些下意識的敬畏,可萬萬沒想到,有朝一日她會在魔王的懷裡。
走到了停放屍體的暗室秦莞一時便不知該去何處,她帶着秦湘便也只走進來此處過。
燕遲看了她一眼,“你來過此處?”
秦莞“嗯”了一聲,“我和管家說過五姐可能還在百草園之中,他卻是一人過了來,以至於我們剛到孫皓月便知道了我們的來意,他本想用迷煙,卻被我早先識破,我先服下了解毒丸再進來的,等他們離開之後便尋到了五姐,正是在適才經過的冰室之中,後來遇到了商陸,一路到了這邊,是晚……白櫻,是白櫻救了我們。”
燕遲看着秦莞,“你習慣叫她晚杏那她便是晚杏。”
秦莞當即搖頭,“此事殿下當初瞞我而行,無外乎是覺得當時我不會平白領受殿下的好意,如今既然我知道了,白櫻自然還是白櫻。”
燕遲便不再說這個,只沉聲道,“你倒是大膽,竟敢帶着你家那幾個小姑娘就往這裡來。”
秦莞苦笑一瞬,“此番的確是我莽撞了,差點連累了她們,不過若是我們不來五姐怕是已經和那躺着的屍體一般了,還是值得的。”
燕遲皺眉,“聽說秦家五姑娘待你並不好。”
秦莞聽着便有些無奈,他讓白櫻留在她身邊除了保護她之外顯然還有別的用處。
“她待我好不好無關緊要,她也沒想着害我,既然都是一個秦,我又知道她當真會出事,總不好什麼都不做……”
燕遲似乎並不很贊同她這話,卻不打算在此時繼續說下去,他眸光一掃,只見這一進的暗室之中竟然有兩處暗門,其中之一是商陸當時出現的那一道,另外一道秦莞則不知去向何處,秦莞轉了轉眼眸,“這邊,這一道不知去哪裡的,我們去看看。”
燕遲樂意的跟着秦莞指着的方向走了過去,從暗門進去,卻又是一處新的暗室,這一處暗室之中不見那些瓷罐,可秦莞火摺子一晃便看到了一具人形骨架,那一具骨架被孫皓月做好的支架撐着放在你,一眼看去倒像是骷髏人站在那裡。
秦莞看的眼睫一顫,再擡眸去看燕遲之時卻見連眉峰都沒動一下。
除了人形的骨架,這屋子裡還有各式各樣的圖紙和醫書,秦莞看着,只見那些圖紙之上所畫並非簡單的人體經脈脈絡關節穴位,而是十分細緻的畫出了人身上每一處臟器周圍血脈的分佈,除此之外,甚至還畫着人體的臟器切開之後的圖。
作畫之人畫技中上,卻是十分簡單的直白的將人之臟器畫的栩栩如生,秦莞看着這些圖紙心中頗爲驚訝,只覺看到了醫道之上那些不爲外人所傳的精髓瑰寶,可一想到這是孫皓月害了頗多人命得來的她便覺索然起來。
燕遲語氣沉沉,“有些可惜了。”
秦莞也滿心遺憾,燕遲並未在此多做停留,直抱着秦莞朝更前面走去,又進了一間屋子,這間屋子裡面卻是類似書房一般的擺設,秦莞看了看,竟見那桌子之上放着幾本冊子。
“那是什麼,過去看看——”
秦莞指了指,燕遲抱着秦莞便往那邊去,走了幾步,秦莞只覺自己身上恢復了頗多力氣,便道,“殿下放我下來吧,其實我並無大礙,只受了寒而已。”
秦莞身上仍是一陣陣的發冷,她憑着這感覺也知道自己怎麼了。
然而她說完,燕遲卻蹙了眉頭,還是將她抱到了桌案之旁。
秦莞見狀嘆了口氣,先將那冊子翻了開,這一翻,便見冊子之上記錄的竟是“病患”們的病狀,秦莞一一看過去,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若是普通醫者的手記也就罷了,這手記之上,卻是寫着那些被孫皓月所害之人的病狀,又詳細記錄着被摘除臟器之人前後的反應,記錄最多的卻是那些需要換臟器之人的反應,而秦莞一一看過去,只見能被換了臟器還能活下來的人委實是少之又少,這其中似乎存在着某種十分苛刻的準則,而孫皓月最開始並不知道,所以死去的那些人便是他在摸索那些準則……
精於醫道的法子有許多,如果這本手記沒有沾着人血,秦莞幾乎覺得這許是藥王谷那些只傳嫡系的札記古本都比不上的寶貝……
“他的天賦只怕超過了歷代的藥王谷谷主,如果他……”
如果孫皓月沒有走上這條路而是去治病救人那該有多好?
秦莞這麼想着,說出來卻覺徒勞,她將冊子放下,只道,“這些冊子是極重要的證據,若是我們能出去,可讓他們將所有的都帶走。”
燕遲明白秦莞的意思,“我們當然能出去,這個時辰,外面的人也都該着急了。”
秦莞放下手記,燕遲便帶着她繼續往前走去,而與此同時,秦莞手中的火摺子也快要滅了,沒了火摺子,二人如何找尋出口?若是再遇到什麼機關又怎麼辦?
就在秦莞暗自擔心之時,二人又到了一處新的暗室。
可這一處暗室卻無門無窗,似乎到了這暗宅的最後一間屋子。
秦莞忙道,“沒有路了,我們走剛纔那一道門,火摺子要滅了。”
秦莞想返回,燕遲卻沒動,他神色凝重的掃了一眼這屋子,反而走到了正中去,見他如此,秦莞頓時知道這屋子有些異常,“難道出口在此處?”
“有風聲,聽到了嗎?”燕遲忽而開口,秦莞忙凝神去聽,她聽了半晌沒聽見,燕遲便看着那火摺子道,“看火焰。”
秦莞聞言頓時醒悟,這等平日裡隨便就能注意到的細節,她眼下也不知怎麼了,竟然一時之間沒有想到,這一看,只見火摺子上的火焰果然略有偏斜。
秦莞心中一鬆,“出口一定就在這裡了!”
話音剛落,秦莞手中的火摺子無聲無息的滅了。
四周頓時陷入落針可聞的寂靜,寂靜的只有燕遲和她的呼吸聲格外明晰,秦莞有些擔心,“這可怎麼是好,我只有這一個火摺子可用。”
“無礙,要打開此處不難。”
秦莞本想問燕遲可還有火摺子,可一聽燕遲這麼說便安下了心來。
燕遲抱着秦莞往角落之中走了兩步,而後便輕輕的將她放了下來,“站好。”
這是一處牆角,秦莞腳一落地便撐着牆壁而站,她輕“嗯”了一聲,黑暗之中只覺燕遲替她攏了攏外袍,然後便聽見燕遲往一邊走去,很快,燕遲輕敲石壁的聲音響了起來,秦莞知道他在辨別牆內有無機關,當下連呼吸都屏了住。
燕遲輕敲了一圈,很快便回到了她不遠處的地方,見他忽然沒了動靜秦莞不由道,“怎麼了?可是機關不在此處?還是機關難解?”
秦莞問完,燕遲仍然沒出聲。
四周皆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秦莞心中頓時有些慌,“殿下?”
她一邊說,一邊朝燕遲身邊摸了過去,眼看着她就要摸到燕遲的身邊,一直沒什麼反應的燕遲卻忽然長臂一攬將她勾到了自己懷中來,這猝不及防的一攬讓秦莞禁不住低呼了一聲,等她反應過來,她便被燕遲抵在了石牆之上。
“你還叫我殿下?”
燕遲的呼吸近在咫尺,在靜默無聲的黑暗之中,他華麗低沉的聲音和呼吸聲都帶上了溫度,秦莞雙頰之上好容易沉下去的微粉便又浮了出來,秦莞推了推燕遲,瞬間燕遲便將她腰身摟了住,他將她越摟越緊,讓她緊緊的和他貼在了一起。
“莞莞……”
就在秦莞因爲燕遲第一個問題而遲疑的時候,燕遲忽然低低的喊了一聲,便是這一聲,秦莞耳廓一麻,人亦呆了住。
她整個人被燕遲抱了個滿懷,她人雖纖細身量卻不低,可放在燕遲懷中,卻好似可以將她鑲嵌進去似的,秦莞遲疑了一瞬,鼻頭忽然酸了一瞬。
已經很久沒有人這麼喊她了,彷彿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九小姐竟然和她有同樣的名字,從前父親和母親皆是如此喊她,這逐漸成了世上最親近之人的叫法,秦莞本以爲,再不可能會有人這樣叫她了。
燕遲彷彿一瞬間感受到了她身上的悲慼之意,於是將她抱的更緊了。
四周皆是黑暗,如同以往每一個噩夢連連的深夜,可這一次,燕遲寬厚溫暖的懷抱給了她力量,那些即將一潰千里的悲慼被她險險的收了起來。
她手一動,攀上了燕遲的腰身。
她這動作讓燕遲呼吸一滯,繼而低下了頭來,她只覺燕遲在她發頂吻了一下,然後便聽他道,“回京之後我便着人往忠——”
“不可以——”
燕遲話還未說完,秦莞便打斷了他。
燕遲顯然沒想到會如此,秦莞默認了對他的心意,這與他而言自是彌足珍貴的態度,是以憑他這樣雷厲風行的性子,怎麼可能會忍受她這般形容到了京城?
京城實乃虎狼之地,且忠勇候府打的什麼主意他並非不知,既然知道,自然要將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可秦莞竟是不願?
燕遲沉默一瞬,語氣已有些暗沉,“爲何?”
秦莞伏在燕遲懷中,“若沒有我,你本是作何打算?”
燕遲眉頭微皺,“自然以朔西軍中爲重,此番立儲生變,朝中軍中皆有動盪,我此番南下亦有爲此事周折。”
秦莞便道,“那就以朔西軍中爲重。”
燕遲一聽此話,欲言又止,“那你我……我如何給你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秦莞心知他有所誤會,便接着道,“我要的清楚明白並非殿下身邊位置,殿下心有大志,我心中亦有一願,在完成此願之前,我並無成婚打算,若是沒有殿下就算了,倘若我無法決定又抗拒不得改變不了,成婚便也成了,可既是殿下,我便不該隱瞞殿下。”
“你有何願?”燕遲當下便問。
秦莞脣角緊抿,“這一願是早就有的,還請殿下不要問我。”
秦莞沒想到燕遲這麼快就想將二人之事過到明面,可如此便會打亂她的計劃,她心中略有苦澀,適才應下燕遲時的隱憂這般快就浮了出來,然而無論如何,她不會因燕遲而耽於報仇伸冤,說這麼多,已經是眼下的她能給燕遲的最大的坦蕩。
燕遲的呼吸似有起伏,他是在朔西軍之中都說一不二的人,他本還想剋制徐行,然而秦莞既然要個清楚明白,那他就給她個清楚明白,他本以爲他已經懂她,可到底他還是想錯了,她竟然連睿親王世子妃的位置都能拒絕。
這個位置京城之中多少貴女在眼饞,她竟然能拒絕的這般斬釘截鐵,甚至連話都不讓他說完,燕遲心中一時陳雜,他忽然將秦莞放了開。
“我且問你,你可覺我今日表明心意太過輕慢唐突?”
秦莞心中正複雜萬分,一聽這話頓覺有些愕然,就算不知道他是趕了那麼遠的路而來,就算當此前錦州他的迴護照顧是尋常,就算不記得他給了她那塊令牌,可一旦知道了晚杏的身份,她還有什麼不明白呢?
搖了搖頭,秦莞語聲軟了兩分,“自然沒有。”
燕遲黑暗之中笑了一下,“那你可覺你我相識日短我之品性讓你不盡信任?”
秦莞苦笑一瞬,“自然也沒有……”
燕遲的語氣微沉,霸道之中又帶了一股子溫柔的試探,“那你可覺我此番決定太過急快對你之心不夠深重?”
秦莞反應不慢,“自然……有一點兒。”
燕遲聽着呼吸一重,抓着秦莞腰身的手頓時收緊了。
可秦莞卻並不後悔這般回答,她並不覺燕遲待她輕慢,亦不覺不瞭解燕遲之秉性,可情事一道秦莞懵懂難以看透,要接受燕遲的心思她不怕,可要走到成婚那一步他二人到底還有些遠,更何況,她是一定要先完成了早前心願的。
“也就是說,你還是不夠信我……”
燕遲半晌才從脣齒之間蹦出這句話,秦莞正想解釋,燕遲卻低笑了一下,有些無奈寵溺又有些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狠勁兒,“也好,來日方長,不論你有一願未成還是你覺你我之間還不夠深重,我們往後看便是了。”
頓了頓,燕遲目光懾人的看着她道,“你總是能讓我驚訝。”
秦莞提起來的心頓時微鬆,“多謝殿——”
“下”字沒出,秦莞便覺脣齒被堵了上,燕遲將她緊緊抵在身後石壁之上勢如水火一般的欺了上去,他吻的極深極重,根本就是想一點一點的將秦莞的心防磋磨殆盡,然後將他自己的氣息全都印在她身上,秦莞微仰着頭,下意識想要推拒,可彷彿察覺到了燕遲心中翻涌的心潮,她愣了片刻到底閉上了眸子,手腕一柔,散散的搭在了他腰間。
秦莞的迴應彷彿最好的熨帖,燕遲一把將她攬入懷中,忽然懾人之勢一收,溫柔而輕緩的在她脣齒之間遊移,他提了許久的心彷彿在這一刻才真正的放了下來,雖然最終並未讓他如願,可誰讓他懷中之人非凡俗之色……
這麼想着,燕遲手上的力道又不自覺加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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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更到!早就說了這本是很高甜的啦!我們的世子是雷厲風行認定了就不放手的,我們的莞莞也是敢愛敢恨的,第一卷的幾個月不是白寫的呀~當然了,沒有大婚世子就還是得追妻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