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我的中年男人姓白。
今年四十七歲。
他說叫我跟他走,但是醫生不建議我立馬出院,我需要在病牀上頭躺上一個星期左右,身子骨太虛弱,剛剛小產,必須要消炎,還有一些別的康復治療需要做。所以他有事先走了。
走的時候留給了我一個信封,其餘別的什麼也沒有留下。
他是晚上離開的,我早上醒來的時候看見已經來不及的說什麼話了,只能選擇接受結果。其實不用說什麼,我和他之間幾乎都沒有怎麼溝通過,白叔陪着我的時候總給人一種高深莫測的感覺,多半都不怎麼說話。
我身體不好,非常虛弱。落水前給人暴打過一頓,經歷了那些痛不欲生的事情,刺激的心口犯疼,有時候一個人呆着,心頭深處就傳來那麼一陣無緣無故的拉扯,真的叫我都以爲自己得了心臟病一樣。因爲疼的不能開口發出聲音,所以也是沒什麼話可以說的。
我躺在病牀上頭,伸手鉤着牀頭的那封信,將它打開。發現裡頭有一千塊錢現金,一張字條,字條上頭寫了一個北京的地址,是個旅館名字,叫做‘美麗旅館’,我面無表情的把信翻了一個面,發現背後什麼都沒有,他竟然連個電話號碼都沒有留下。
只有一個地址……
沒電話……
一千塊錢現金……
所有東西的用意變得明顯起來,我把信原封不動的收了起來。打開手機,查了半天機票和火車票,還有路程的遠近,以及我要去的地方的位置,算下來九百多塊錢,差不多一千塊錢。
正看着手機的時候,我的手抖了兩下,眼淚突然溢了出來。我本來沒發現自己哭的,但淚水卻砸在了手機屏蔽上頭。我嚇得一跳,下意識的伸手摸着自己的臉頰,只覺得指腹處有些溼潤的觸感。
這是我自我媽的事情之後,繼所有事情之後,第一次情緒莫名崩潰。
崩潰的沒有任何預兆和理由,眼淚嘩嘩的往下流着。我不覺得自己悲傷,我覺得自己都已經疼的麻木了,可是眼淚不聽話,一直往下流。
面對自己的眼淚……
我突然感到特別害怕。
我把信放在枕頭下頭,眼神空洞洞的看着前頭。其實我也不知道我那個時候都在做些什麼,就是發呆,不停的發呆,虛度光陰。
我有些振作不起來,我老感覺自己沒有緩過氣來,身子疼,心臟疼,難受,不舒服……就像是那一種得了絕症的感覺一樣,可是卻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得了什麼樣的絕症,就是每天都過得渾渾噩噩,不知所云。
我以爲眼淚無緣無故崩潰這種事情不會再發生,可是我錯了。它總是在發生,有時候我上廁所眼淚就莫名其妙往下掉。
有時候我剛剛睜開眼睛,就發現眼淚往下不停的流着。
有時候醫生給我打針,前腳剛走,我後腳就開始崩潰。
每天都在崩潰,不定時不定點,不分人前人後,眼淚說掉就掉。有一次有一個滿臉都是雀斑的護士給我換藥,正問我最近飲食情況,我告訴她還可以。
剛一說完,下一秒我的眼淚就掉了。嚇得護士還以爲自己說錯了什麼話,其實她沒錯,我也沒錯,只是控制我眼睛的那個功能給壞掉了,所以它總是這麼不受控制的自己哭。
我明明不覺得悲傷,我已經將所有的仇恨一絲不落的藏進我的骨肉裡頭。自從醒來那天哭過一次以後,我好像同時失去了快樂和悲傷的權利。
大多數時候我都像是植物一樣無悲無喜,跟人也不說話,見人也不理會,懶得看手機,對一切都覺得不在乎,眼神漠然。多數都是看着吊瓶滴液是怎麼流進我血管裡頭的。其餘時間都處於封閉狀態,不願意想起來以前的時候,也討厭去思考未來的事情,躲進自己的世界裡頭不願意出來。
我的精神狀況出奇的好,每天幾乎可以不用睡覺,一睜開眼睛躺在牀上發呆就是一天一夜。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事情,我好像把仇人全部恨了一遍,好像把愛人全部愛了一遍,也好像什麼都沒有想,腦子裡頭空空如也。
只是淚水還是不停歇,一直伴隨着我。就算我再怎麼不想哭,它還是要哭,要順着我的眼眶往出掉,根本不聽指揮。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着,我在醫院呆到七天以後,身體總算是緩過神來了。不緩過來也沒有辦法,因爲護士告訴我,我的牀位不能睡了,我的藥已經打完了,已經是最後一天的藥了,明天可以出院了。
出院以後我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也不知道未來怎麼辦。我爸的電話我打了很多次都打不通,消失了。不用去想也知道我爸的日子多麼生不如死的過着,他會不會和我一樣,見識不到這個世界的龐大和寂靜,受盡煎熬,捲縮在偏安一隅,苟延殘喘?
我覺得極有可能會這樣,我爸的行事作風就是這樣的。
手指輕輕發顫,現在去找溫萌萌太不明智,恐怕又是死路一條,我知道她有多麼陰狠以後就不會那麼傻的找她拼命了。
我不會輸,更不會死。
張建輝……
至於張建輝……
呵呵,從希望到失望再到絕望,那些未知的發生足以改變一生的事情,我一開始並不知情,發生過以後只覺得十分寒冷。放棄他是什麼感覺呢?就好像一把火燒了一個我住了很久的房子,我看着那些殘骸非常絕望,我知道那是我家,可是我回不去了……
我沒得選,真的,我沒得選。
於是我把信又給拿了出來,看了一下上頭的地址,既然沒得選,似乎去了北京這個大帝都也不錯,最少有路可以走。掀開杯子下牀,找了一個有支付寶的護士。讓人家幫我買了一張北京的特價機票,把現金給了人家,後又手機把截圖信息保存了下來。
一切準備好以後又躺到了牀上,我依舊是睡不着覺,腦子裡頭亂糟糟一團,睜着眼睛到了天亮,臨走的時候把鞋子一反一正穿在腳上,跟隨着人羣麻木的上了公交車,轉了地鐵,後又打車來到了機場,一路走來,耳旁一直都是亂糟糟一片,充斥着各種聲音。
等坐上飛機的時候,西安突然飄起了細雨,天氣不惡劣,並不不影響飛行。我坐在靠着窗邊的位置,接好安全帶垂眸看着下頭。飛機滑輪和地面劇烈的摩擦着,一瞬間的機身失衡,起飛了。不知道爲什麼,原本麻木不堪的心突然在那一刻跳動了起來。
我要離開西安了……
離開這個叫我身不如死的地方了……
在醫院裡頭想起來過去的一切,飛機衝向天際的這一刻,眼淚控制不住的往下流,洶涌澎湃,再次失控,不過這一次,我哭起來的時候又感覺到了疼。
我睜大眼睛,看着外頭的陰雨,望着那些灰色的雲,感覺就像是被染髒的毒蘑菇一樣噁心。我中途睡了過去。夢見了我媽還活着,她沒有死。我哭喊着醒了過來,飛機上的人都莫名其妙的看着我,我顫抖着身子,一下子就給哭成了一個傻逼。再也控制不住了……空姐見到,立馬過來訓我怎麼一回事。
我欲言又止,搖了很多次頭。
“我沒事。”
其實我明顯就是一副有事的樣子,臉色難看的要死,眼睛上頭有一小圈淡淡的青痕,額頭上頭還有大大小小不一的疙瘩,眼睛裡頭全部都是血塊和血絲,頭髮胡亂綁着非常凌亂,誰都可以看得出來我的樣子多憔悴。只是我那樣說,別人也就不好再繼續問我了。
畢竟這個世界上多管閒事的人佔少數。尤其是在這個冷漠的時代。
下了飛機以後,我看着這個陌生的首都,發現心裡頭有種說不出來的悲涼和陌生感,叫我很不適應。我第一次離開家,這裡叫我感到不安,對,比西安還沒有安全感,最少那裡的街道我熟悉,那裡的人我見過,而這裡,沒有我認識人,一個也沒有,沒有我的過往和回憶,顯得是那樣的疏離。
我沒有路可以退,來都來了,只能繼續往下走了。因爲不熟悉,百度上頭很多東西也都查不清楚,而且我身上沒有剩下多少錢,差不多兩三百的樣子,所以我只能站在原地糾結很久,皺着眉頭,或者是面無表情,亦或者很淡漠的去問別人我要找的地方在哪裡,要怎麼纔可以到哪裡?永遠都保持着一股距離感,本能的保護着自己。
有時候問路,遇到一些男人儘量避開,或者就算他們告訴我正確的路,我還是會再去找個女人繼續問第二遍,覈實了再繼續走。
轉轉折折,來來回回,好不容易到了目的地。我才發現我要呆着的這地方居然和我想象中的北京很不一樣。
這裡沒有燈紅酒綠,這裡沒有夜色燦爛,甚至連肯德基麥當勞都沒有,有的只是一個小的城中村,又髒又亂又差,樓房都是加蓋的,很多一眼看上去就給我一種很非主流很次的感覺,根本和城市沒得比,這裡就是一處鄉村結合部。地段已經屬於六環和五環的中間位置。
我看着這個村子裡頭呆站了半天沒敢動,擡起我的眼皮望了望北京的天。不知道爲什麼,我覺得北京的天很髒,霧霾嚴重的要死,總有一種快要塌下來的感覺,那種陰沉沉的讓我的心裡頭很不舒服。
總覺得好像要發生什麼了一樣,前方未知太多,我有點怕。但是又覺得沒什麼好怕的,我已經沒什麼好失去的了,要是在失去什麼,恐怕也只有我趙雷雷這一條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