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辦……
我要怎麼辦……
究竟要怎麼辦……
誰來救救我?我要喘不過氣了……我要死了……
此時此刻蹲在馬路邊,我感覺自己的身體就像是脫了水一樣難受。身邊來來往往的車輛突然全部消失了,只有我一個人站在這個世界上頭。全部都是黑暗,唯有黑暗,什麼都沒有了,什麼都沒有剩下了。
我緩緩站起身來,捂着胸口處一步步往醫院的方向走去。每走一步,就覺得腳下和灌鉛了一樣分外沉重。身子發冷,喉嚨發緊,那種感覺我沒辦法去形容,真的,我覺得自己好像是行走在沙漠一樣,好像五六天都沒有喝到水一樣的難受,死亡離我是這樣的近,好像只需要一個轉身,這個世界就會天崩地裂開一樣。
我的心臟‘突’!‘突’!‘突’!……一下又一下的跳着,那種沉重的呆滯在我手心裡頭被放大數倍,我感到自己的生命越來越渺小了,感覺自己好像隨時隨地會死掉一樣,感覺自己好像快要消失了。
我一步一步機械的走着,像是一具行屍走肉一樣的,原路返回到醫院。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去的,我只是感覺別人看我的眼神都好奇怪,路上來來往往的車輛因爲我慢動作的過馬路,有時候會‘刺啦’一聲猛地停下來。
有一個開車的司機對着我破口大罵:“神經病啊你!過馬路都不看是不是!”
我沒法反駁他,我覺得自己沒法張口說話,我的嗓子裡頭像是給人甩開水躺了一樣的難受。我只有呆呆的盯着他看着,神情木然。眼淚從我眼角處滑落,我站在原地傻傻的看着那個司機。
在我回頭望向他的瞬間他猛地一驚,看着我蒼白如紙的臉色還有顫抖着發青發暗的嘴脣時,竟然嚇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對不起……”我聲音沙啞的回了他一句,眼淚一滴滴滑落,但我毫無知覺,已經感覺不到自己在哭了。我孤身往前走,一步步走着,來到醫院的時候,明顯感覺到空氣都變得非常壓抑和沉重了。
悲傷難過的情緒我早就已經感覺不到了,麻木了。是的,我麻木了。我渾身上下都發麻,尤其是腿和手臂。我覺得自己身體裡頭的空氣不夠用了,覺得自己好像隨時都會倒下一樣。
一步步的……來到熟悉的地方。我欺騙自己。
趙雷雷,死掉的那個人你並不認識……
趙雷雷,你媽還活着你不要傷心……
趙雷雷,去找你爸,帶他回家,告訴他,小曹只是睡着了……
我精神有些恍惚的回到醫院裡頭,沒有選擇坐電梯。而是直接木訥的爬着樓梯。我擡眼,看着盤旋在頭頂處的樓梯,孤獨寂寥,我每往上攀爬一層,就覺得自己的生命中的枯萎加重一分,也覺得自己距離黑暗更近一分。
終於來到手術室的時候,我發現整個走廊都已經沒有了任何聲音。我以爲我爸不哭了,所以走上前去,想要看看我爸,想要帶他回家。
我一步步的朝着手術室門口走去,等去了的時候,那裡竟然一個人都沒有了。我爸沒有了,那些醫生和護士也沒有了。
我媽還在原地孤零零的躺着,她瞪着眼睛躺在病牀上頭,臉色已經開始發青發白了,不再是那種紅光滿面的樣子,而是一種血色全無的樣子,有些嚇人。
淚水從眼眶中溢了出來,我站在空無一人的走廊過道上頭,伸手拉着我媽的手。本來我的手已經就夠冷夠冰的了,可是我發現我媽的手比我的還要冷上百倍。
心口處乍然一緊,我突然想起來今年我剛剛回家的時候,那個滿頭霜白,銀髮像是冬天的寒霜。皮膚黑漆漆的,像是打了一層水蠟一樣泛着黑光。
髒兮兮的,土裡土氣的,穿着黃馬甲,憔悴又落魄的老女人……
兒時記憶裡,我媽的模樣從來沒有那麼落魄過。
我當時想要扭頭就跑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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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身後卻傳來一陣陣女人撕心裂肺的哭聲。
“豆豆……媽錯了……媽真的錯了……你別走了,你回來!你快回來!……”我媽哭的上氣不接下氣,她衝我揮着手,她意識到自己嚇到我了,她想衝我笑一個,但是嘴角就是不停地往下沉。
……
淚水掉了。
不停的往下掉。
我根本就控制不住自己。
我不想哭的,可是身體就是不聽我的話,它就是要哭。我很難受,我覺得自己要瘋了。我拉着我媽的手,眼神空洞的看着我媽,仔仔細細的看着我媽,端詳着她。
我發現她變白好多,我發現她和我小時候腦海中的記憶一樣,又年輕又漂亮。我覺得我媽瞪着天花板的樣子實在是不好看,睜開眼睛那麼久,她肯定是覺得累了的。
我伸出手,顫抖着手拂過她的眼睛。手心裡頭傳來癢癢的觸感,我都能感覺到我媽睫毛扎到我手心的感覺。
我把手移開,卻發現她還是睜着眼。
我試了好幾次。
真的。我試了好多次,拂過她的眼睛好多次。
可是我媽怎麼也不閉眼睛。
她死不瞑目!哈哈哈哈!我媽死不瞑目!還記得進去手術室之前,我媽跟我說,讓我不要喊醒她,她要好好休息一下子,等醒來了就給我擀麪吃,給我做好吃的。
可是媽……你爲什麼要睜着眼睛呢?睜着眼睛又怎麼能睡着呢?
“媽……”我顫抖着脣,喊了我媽一聲。
我說:“你要好好睡覺知道麼……”
我說:“醫生說了,手術以後要好好修養……”
我說:“你快閉上眼睛吧,不然眼睛會酸會疼……”
我媽好像聽不見我說話似得,我跟她說了好多好多話,可是她依舊特別頑固的睜着眼睛。我站在原地,看着她,端詳着她,她的表情越來越僵硬了。
她胸口處的血水已經不再鮮紅,變了顏色了。包括她胸口處那些猙獰恐怖的蜈蚣,都已經開始變色了。那些猩紅的顏色讓我感到一陣恍惚,胃裡頭變得翻江倒海起來。
眼淚掉着,落着,我努力保持鎮定,可就是控制不住的哭泣着。我的身體比我的意識還要悲傷幾分,有那麼一刻,我覺得有海風呼嘯而過,穿透了我的身體,捲走了我的靈魂。
我的眼淚落在我媽的身上。
我伸手幫我媽把凌亂的頭髮理了理,然後又試了好幾次,想要叫我媽閉上眼睛,可是我發現無論我怎麼努力,我媽的眼睛都是睜開着的,她就是不願意合上眼睛。
我趴在牀頭,呆呆的看着我媽,看着她身上的疤痕,看着她被人掏空的胸口處。所有念頭從腦海中閃現着,我幾乎可以想象得到我媽死的時候有多麼慘,那個醫生用手術刀切開她的身體時的場景。醫生割開她的皮肉,一層一層的扒着她的皮。趁着她痛的時候,趁她打了麻醉藥反應不過來的時候,給她把心臟一下子全部掏空了的場景!
我以前就聽人說過,很多人做手術的時候,其實不完全都是昏迷狀態。大部分都是有意識的,病人們幾乎都本能的可以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在經歷着巨大的疼痛,可是卻因爲被注射了麻藥,渾身無力,不能喊出來,也不敢哭出來,只能躺在病牀上頭,像是一隻小白鼠似得給人擺弄。
我媽呢?她死的時候是不是也是一樣的感覺?她意識應該是清醒的,然後,她清楚的可以感覺的到那個醫生在對她做的那些事情。
他是如何將她置於死地的?
他是如何殘忍的把她心臟處掏空了的?
他知不知道……我媽活着……她有感覺,知道自己被人殺害……
我媽之所以瞪大眼睛,我猜應該是因爲我媽把一切死亡都看在了眼裡,也許她意識到事情不對勁想要跑了,可是她被注射了麻藥沒有力氣,所以她只有眼睜睜的看着自己是如何慘死的……
哈哈哈……
慘死……
哈哈哈……
慘死……
我伸出手,顫抖着,一下又一下撫摸上我媽胸口處縱橫交錯的那些縫合口,輕輕一壓,滿腔血水就溢了出來,洶涌的往外頭流着。
沒過一會兒,我的右手上頭全部都是血水,血紅刺眼的顏色,成了我餘生裡頭永不褪色的噩夢。渾身上下的細胞像是全部泯滅了似得,血水也被凍住了。身體已經成了寒涼的感覺,我的腦袋發矇,天空領蓋處發麻,我顫抖着張開嘴巴,跟我媽說:“媽……”
“我是豆豆……你女兒……”
“你要聽話,快快睡覺吧……閉上眼睛……我會給你……把那個醫生找出來的,然後,叫他給你陪葬的……你要相信我……”
我說:“媽……我說到做到,我答應你,一定不會讓壞人好過的,我就算是死,也不會放過他的,你好好睡覺好不好?”
“好不好……”
“乖,我媽,你要聽話,要睡覺了……”
我彎下腰去,趴在我媽的耳朵旁邊,跟她竊竊私語,小聲說着我的想法。跟她不停的重複着,我不知道我自己究竟說了多久,腿腳站在原地開始不停的發抖,身體有些飄了,像是從游泳池裡頭遊了一天泳,剛剛上岸時候那種虛脫的感覺,像是快要失去平衡一樣,有些站不穩了。
就在我覺得自己快要倒下,撐不住了的時候。我用手,再一次輕撫上了我的媽的眼睛。我閉上了眼,睫毛輕輕顫抖着,淚水滑落,我不是爲我自己哭的,我是替我媽哭的……
我感覺到她的睫毛和我一樣,輕輕顫抖着,就好像她還活着一樣,可是她哭不出來這種悲痛,所以只能我替她哭了……
等我鬆開手的時候,我媽的眼睛終於閉上了。
我睜開眼睛,冷清的光芒重回眸間,忍不住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痛不欲生的笑容出來。
“媽……”
“答應你的……”
“豆豆一定做到……”
“好好睡吧……”
“睡起來了,醒了的時候,記得給我擀麪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