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報警了。
警察趕到的時候我還在醫院裡頭兩眼空洞無神的站着,當時我還正拉着我媽的手,右手上的血水已經全部幹掉了,成了血痂。
我告訴他們,說我媽被謀殺了。
我說這家醫院有問題,說了關於那個醫生的事情,一個字一個字的給他們這羣警察重複着事情的真相,泣不成聲的控訴着我媽是如何一步步走向死亡的事實。
警察趕到的時候開始封閉現場,拍照,取證。最後他們要把我媽的身體推走,說需要查清真相,可能需要法醫介入,要看看我媽是不是真的像我所說的那樣,是不是真的身體被人掏空了。我哭了,我死活不讓,哭喊着,求求他們不要帶我媽走……
我有一種直覺,我覺得這一次我媽走了,我可能就真的再也見不到她了!而且法醫會解剖我媽的身子,她會被那些人用冰涼涼的刀子再一次切開胸口……
“不不!”
“不要!”
“我求求你們!”
“叔……”
我看到一個年紀稍長的男警察,哭成了一條落水狗,我哽咽着哀求道:“求你了……不要帶我媽走……我說的都是真的……你們要相信我!”
有一個女警,她很好心腸的拍着我的肩膀,跟我說:“妹妹,我們是秉公執法。你既然已經報警了,那麼我們就會還給你一個公道,這個程序是必然要走的,你這樣的情緒,我很擔心你無法錄口供,你家裡人呢?有沒有人?叫他們一起到警察局來吧。”
我必須要痛下決心,但是我真的好捨不得我媽走,我看着我媽的屍體直掉眼淚。過了半響,終於鬆開了我媽的手,點點頭,“好……帶我媽……走,給我媽清白!”說完以後就泣不成聲的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
我一邊哭一邊想,我要給我爸打電話,我要告訴我爸事情真相!怪我!都怪我!是我害死了我媽!是我太輕易相信別人!我以爲張建輝對我是真的好!我真的那樣以爲!
誰能想得到一個吻着我愛着我說幫助我的男人,居然會這麼突然間在背後捅我一刀?
我根本想不到!
死都想不到!
想不到他爲什麼要這麼做!想不通!更是不明白!我原本以爲愛情於我來說真的是我的希望,可是看到我媽死掉的那一刻,我的心一下子就冷了一個徹底。
在這種情況下,我再也沒有任何談情說愛的想法了。我唯一的念頭就是要給我媽一個交代!我媽死不瞑目!她眼睛瞪得那麼大!大的嚇人!
我要是再不給我媽一個交代……我要是繼續欺騙自己去爲張建輝開脫……不用別人動手,我自己都會先弄死我自己!殺了我自己!
我不是那麼沒有出息的人!我分的清楚誰最重要!在生死麪前,在人命面前,愛情顯得那麼渺小,渺小到變得不值一提了。
所以……我報警了!
我發誓要找出來那個醫生,我要看着他死!我要他陪葬!殺人償命!血債血償!就算打官司,就算盡其所有,就算是用光我一輩子的時間,我都要找出來他!
無數個狠毒的念頭自我腦海中閃電般的涌出。我瞪着一雙眼睛,眼淚颼颼的落下,警察見我鬆了口,互相使了一個眼色,便有人來推着我媽走了。
我癡癡地看着我媽離去,目送着那些警察推車的背影,哭的眼睛又紅又腫。推車的輪子發出‘咕嚕嚕’的聲音,輕微細小的聲音被放大數倍,傳遞到了我的腦海裡,從此以後,我的每一根神經,每一滴血液裡頭,都存留着這種生離死別的聲音,無論如何都抹殺不掉。
我來到醫院樓下的時候,發現好多人都在圍觀着。大家看猴戲似得看着我上了警車。很多人都在交頭接耳的猜測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大多數人的臉上都露出一種惶恐驚恐的神色,雜七雜八的討論着,胡亂猜測着。
我受不了他們這些人的眼光,睫毛顫抖了一下,只能無助的低着頭看着自己的鞋面。警察開動了,就這樣,我一路發傻,任由警察把我帶到警察局裡頭去。
其實我很傻的。真的。我當初已經被悲傷沖垮了,整個人光知道紅着眼睛,看着鞋面流眼淚了。所以我根本不知道開車的警察把我帶到了哪裡去。
等車停下的時候,我才發現我自己沒有來到距離我們最近的那個警察局門口,而是另外一個區的警察局。
我根本來不及多想,直接就尾隨着警察一起走了進去。來到一個封閉着的房子裡頭,有人倒了一杯水給我,給了我一踏厚厚的紙,還有碳素筆,叫我開始寫事情的開始經過以及結果。叫我寫這件事情是如何發生的,我媽是被誰殺害的,爲什麼要說我要報警的原因一類的。
警察說,叫我寫多一些。越是詳細越好。這樣子他們也就看的更加容易一些,給上頭報備的時候也好說一些,儘量提供重要的線索,這樣子的話,到時候就可以直接找重點,說不定也更加容易找到我說的那個害死我媽,來自北京的那個醫生專家。
我用手狠狠的擦了一把淚水,把眼睛揉了揉。顫抖着手接過筆,開始寫起來我媽是如何死亡的……
有時候回憶真的一件叫人悲痛的事情。
我寫一段,就覺得胸口處揪的發疼。奈何呼吸還有,疼不死人,所以就繼續往下寫。有一瞬間,我覺得自己手上的筆變成了刀子,我用筆尖劃開自己的心臟,把曾經所有的過往狠拉猛扯着,一把拽了出來,血淋淋的,全部呈現在了眼前那張薄薄地紙面上頭。
等寫好了的時候,紙面上頭的好些字都已經被我的眼淚給融化了。我從來沒覺得自己是一個特別能哭的人,可是如今卻發現自己的淚水多的可怕。就好像是壞掉了的水龍頭一樣,一哭起來就變得沒玩沒了了,關不上了。
我把筆錄寫完了以後,就開始錄口供了。
“我要告的殺人犯,是一個北京的醫生……專治乳腺癌的,他是……張建輝介紹給我認識的,張建輝是我的一個……朋友……”
“我媽的病,醫院說很嚴重,但是昨晚手術和化療就可以痊癒……”
“所有手術都有風險我是知道的……可是我媽的癌細胞有的救……根本不至於死……”
“我媽進去的時候,身體還是好好的,完完整整的……從手術病房出來的時候……胸口就給人掏空了……”
我顫抖着脣,慢慢的說着我媽的死因,好幾次都要泣不成聲了。中途錄音截止了一會兒,等我緩過神來,就又再繼續開始錄,周而復始着。
錄音的時候,有一段時間,我正哭着,卻說不出來話了。胸口又疼又緊的,一口氣沒有上來,覺得嗓子眼像是給什麼東西給堵住了似得,差點哭的背過氣去。
那警察見我情緒激動,發現我有一些不對勁的地方,就趕緊衝着外頭喊了一聲,急急忙忙的撲過來掐住我的人中。外頭的人衝了進來,他們不停的用手給我揉着我的胳膊還有腿腳,好幾個人圍繞在我的身邊,幫我拍着後背,順着氣。直到把我的人中掐出血來,我才漸漸緩了過來……
那個時候,我真的以爲自己要死了。
就那麼一瞬間,時間在我的世界裡是靜止的。眼前看不見任何顏色了。嘴巴和眼睛都在發緊,眼球就好像要從眼眶裡頭爆出來一樣難受,嘴巴發麻發木,有些形容不上來的沉重感。
等緩過來以後,我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呼吸着空氣。
警察局裡頭的人被我嚇得也是渾身冒冷汗。
“呼吸……對對對……呼吸,大口大口呼吸……”
“姑娘,沒事的。我們遲早給你一個公道,不敢這樣哭了……”
“你媽出了事情,你要是再這麼哭下去,萬一你自己也出了什麼事情要怎麼辦?……”
“傻孩子,不敢這樣子折磨自己,知道不知道?”
……
無數人圍繞在我身邊,跟我說着一些安慰的話。
我神情呆吶的看着他們,聽着他們說話,眼神空洞的可怕。我沒有折磨我自己……真的……我沒有……
我只是覺得,我媽沒了。我的快樂也沒有了,最少,我還有悲傷的情緒,我還活着……我覺得委屈……我只是想要把心裡頭的委屈全部哭出來而已……
我沒有想要傷害我自己,我真的沒有。
等我把一切要辦理的手續辦理好以後,就有人過來問我要我爸的電話號碼。
我掉着眼淚,從下午的時候來到警察局,一直到天黑,也沒有見到我爸的人影。差不多九點多的時候,有個協警進來跟我說,我爸的手機號碼打不通,有沒有別的聯繫方式。
我沒有多想,覺得我爸應該是太過悲痛,所以忽略了電話的事情。要麼就是電話沒電了,再要麼就是他把電話扔了,我爸脾氣不好,我知道的……
可是要怎麼聯繫我爸呢?
我想到了我們家。
“我家在莫靈廟。”我喃喃開口,跟警察說地方。
可惜警察不是我們當地派出所的,他根本不知道我家在哪裡。
我只能又繼續跟他說:“天葬漢文帝……鳳凰山腳下的村子……霸陵墓園前頭……”說完這些話,再度哽咽住了,記憶裡頭過去所有親情的片段像是潮水一樣襲了過來,翻天蹈海的淹沒着我現實的所有涼薄哀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