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2)

陳寧認定再不動手就遲了。皇上是引而不發,絕不是真糊塗。另外塗節是不是供出了別的,也一概不知,必須倍加小心。胡惟庸只好決定下手,讓他去找廖永忠、楊希聖,還有毛驤和劉遇宣、魏文進,按商議好的辦法辦。

陳寧說:“皇上跟前的雲奇實在討厭,這個人要先除掉。”

胡惟庸說:“你去辦吧,這是小事。”

其實胡惟庸慌亂中想不出更高明的招兒,朱元璋既已生疑,他會輕易上鉤嗎?

不久,有人傳言:胡惟庸丞相府那口井,從前長出一根竹筍,轟動了京城,如今更神了,井裡會往外噴酒,酒味特別醇香,好多人都去觀看品嚐——這消息很快傳進宮中。

朱元璋不相信有這事,他笑道:“若果真如此,那胡惟庸不是發了嗎?一桶一桶地往外打酒賣就是了,反正取之不盡用之不竭。”不知他這話有沒有嘲弄味道,來奏報的陳寧不敢正眼看他,只說自己是代胡丞相來請皇上大駕光臨的。

朱元璋點點頭說這是好事,並說他也想去品嚐品嚐。天現異兆,總有些好事、壞事的,這總比地震、隕石要好些。

真是天從人願,老虎也有打盹的時候!陳寧放心了。

雲奇一聽朱元璋要備轎去胡丞相府,有點擔心,就問:“皇上真想到胡惟庸家去看井裡噴酒嗎?”朱元璋說得很輕鬆,古往今來,只聽說通往西域路上有個酒泉,那還是漢代大將軍爲犒勞士兵,把酒倒在井中的呢,井中噴酒,這樣的事,真是聞所未聞,他想去開開眼界。

雲奇勸道:“胡惟庸這幾天躲着不上朝,心裡一定有鬼,他萬一有害聖上之心呢?”

“不至於吧?”朱元璋說,“借他一個膽子他也不敢。”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呀。”雲奇說,“這樣吧,我先去胡府看看,探探虛實再說。”朱元璋點了點頭。

其實胡惟庸的丞相府就與皇宮比鄰,這也是爲褒獎他勤於王事,朱元璋特地把西華門外一塊地給了他建相府的,連李善長也沒得到這樣的待遇。

此時的胡丞相府可是熱鬧非凡了,大門二門洞開,張燈結綵,鼓樂喧天,騎馬的、乘轎的貴客不絕如縷。雲奇混在人羣中進了大門,朝人頭攢動的那口古井走去。

這是一口有篷遮擋的古井,井欄、井臺都修得十分講究。此時井口旁擺了好多椅子,已坐了很多高官顯貴,像陸仲亨、費聚、李存義、陳寧,還有延安侯唐勝宗,南雄侯趙庸,滎陽侯鄭遇春,宜春候黃彬,河南侯陸聚,宣德侯金朝興,靖宇侯葉昇,都督毛騏、李伯昇、丁玉,衛國公鄧愚之子鄧鎮,宋濂之子宋慎等。真是紗帽繡服,輝煌一片。

只見鋪了紅氈的一長溜桌子上擺放着很多官窯酒杯,還有些下酒的小菜。這是準備人們品嚐井中佳酒而備的。

古井旁圍起大半圈繡幕,繡幕後頭有上百個刀斧手,人人手持利刃,藏在壁衣中,爲首的正是廖永忠帶着的亡命徒。

陳寧來到這裡,對廖永忠耳語了幾句,廖永忠頻頻點頭。

陳寧忽然十分緊張,他發現了混在賀喜人羣中的雲奇,雲奇正繞到繡幕後邊來。陳寧拉了廖永忠一把,二人躲在一棵皁角樹後,觀察着雲奇,雲奇若無其事地來到繡幕跟前。

雲奇發現了繡幕與壁衣中間露出甲土的很多靴子後,扭身就走。

廖永忠親自率人跟蹤着雲奇。雲奇的心砰砰亂跳,想不到胡惟庸這個位極人臣的人恩將仇報,想要借井中噴灑的鬼話哄騙皇上,在這裡下手弒君。雲奇剛溜到第二進院子角門處,廖永忠一揮手,幾個大漢上去將雲奇按倒在地,雲奇拼命呼叫,又被堵了嘴。

他們將雲奇拖向一間庫房,庫房裡幾個大漢輪番踢打雲奇。

廖永忠說:“你是來探風聲的,好回去告密,對不對?我放你活着回去,但對不起,不要你腦袋,總得留下點什麼。”他對手下的大漢下令說:“掰開他的嘴,把他舌頭割掉。”

幾個大漢按住雲奇的手腳,用力撬開他的牙,雲奇拼命反抗,可無濟於事,一個大漢手持快刀嗖一刀下去,雲奇的舌頭便沒有了。

廖永忠冷笑說:“你回去報告吧!”幾個人哈哈大笑。雲奇爬起來,口中的血已把前襟都染紅了,他拼命地跑了出去。

就在雲奇衝出丞相府來報信的當兒,朱元璋的大駕已經出宮,鹵簿儀仗爲前導,朱元璋偕太子乘轎緩緩出了西華門。

忽然一個滿臉是血的人衝進了鹵簿行列,直奔朱元璋的皇輿。帶刀侍衛們大驚,不容分說上來抓他,拖住雲奇拳打腳踢,打得他滿地翻滾,啊啊大叫,卻說不出話來。朱元璋掀開轎簾問:“轎怎麼停了?”

一個太監說:“有人驚駕。”朱元璋舉目望去,見衆人仍在打雲奇。因爲他一臉血,朱元璋也沒認出雲奇,就令人拖走他,別誤了事。

當轎子再次擡起時,雲奇又掙脫出來,拼命抱住了朱元璋的轎杆不放,抹了一下臉,衝朱元璋啊啊怪叫。

朱元璋認真看了看他,喝住要用刀砍的侍衛,說:“住手!這不是雲奇嗎?”雲奇這才委屈地雙腿跪地,哇哇哭起來。

朱元璋說:“你怎麼弄了一身血?”雲奇比劃着,忽而指西華門外的胡府方向,忽而指指侍衛佩帶的刀槍。

朱元璋問:“你說呀,你啞巴了嗎?”

雲奇把手指頭伸進口中,又拿出來,用手掌做個砍的動作。

朱元璋明白了,對朱標說:“他叫人割了舌頭。”

朱標說:“他好像在比劃,胡府中有刀兵。”

朱元璋斷然下令:“回宮,朕到西華門去。”

雲奇這才點點頭,一下子暈倒在地。朱元璋令人把受傷的雲奇送入太監館舍,着人去請太醫診治,下旨一定要讓雲奇能說話。

隨後朱元璋和朱標、徐達幾個人一直登到城樓最高處。從這裡正好可以俯瞰胡惟庸相府,府中一舉一動,歷歷在目。

朱元璋清楚地看見那口井了,井旁座無虛席,全是達官顯宦。

他問徐達、朱標:“你們看見什麼了,有異樣嗎?”朱標並沒看出什麼異常。徐達卻說:“胡府裡藏着甲兵,你們看,繡幕和壁衣裡至少藏有幾十人。”

朱元璋也看見了,他說:“看來,雲奇是看破了,遭他們毒手割了舌頭,多虧雲奇了,否則這一劫難逃啊!”

朱標說:“應當重賞雲奇。”

朱元璋說:“就封他爲內宮監左少監吧。”

徐達說:“當務之急是收拾胡惟庸和他的死黨。”

朱元璋諭令徐達馬上帶羽林軍和五都督府的兵,將胡府團團圍住,凡與他有牽連的,一網打盡。

朱標說唯恐殺戒一開,收不住,便開脫地說,去賀喜的,不一定都是他的死黨,有的是隸屬關係,有的是畏於他的權勢不得不巴結他,不該不分青紅皁白。

朱元璋不悅地說:“差點人頭落地了,你還在爲歹人說話。”他從懷中拿出一個紙捲來,交到徐達手上,說:“朕心裡有數,這單子上的人都是跑不了的。”

徐達一看,不禁叫了起來:“天吶,侯爵一大半都謀反?還有六部、九卿,真太可怕了!”朱元璋說:“你快去吧,朕在這裡看着。”

徐達高喊“遵旨”,快步跑下城門樓梯。朱標莫名驚詫地問朱元璋:“父皇早有準備?怎麼名單就在懷中?”

朱元璋說:“你以爲胡惟庸那麼容易得手啊,朕睡覺都睜着雙眼的,防止有人加害,不然早人頭落地了。”

朱標說:“看來是虛驚一場啊!”

朱元璋居高臨下望着丞相府,顯得很悠閒。只見包圍的軍隊裡外三層,連院牆上都站了兵。他看見徐達坐在古井旁,正指揮士兵抓人,一批批都綁上了,他似乎看到了胡惟庸。

朱元璋忽然對朱標說:“這是河豚丞相,捨命吃河豚,河豚到底是有毒的。”朱標有點不明白,怔怔地望着朱元璋。

胡惟庸案件

胡惟庸案牽連的人犯真是太多了,新設的錦衣衛詔獄和刑部大牢塞不下,又加上京兆尹的監牢,還是塞不下,朱元璋下令把城外的幾座兵營都臨時改成監押人犯的地方了。

陳寧是僅次於胡惟庸的要犯,他倒顯得很從容,他是在“噴酒”的古井旁就擒的,他讓徐達轉告朱元璋,他不要任何人審他,只想面見皇上。朱元璋立刻傳旨,親自審陳寧,他相信陳寧是想供出內幕來。

陳寧被單獨押了上來,朱元璋冷靜地看着他,問:“你要單獨見朕,有什麼話要說?”隨後他開了個不大不小的玩笑:“朕本想去品嚐一杯古井佳釀呢,那井酒的味兒一定甘洌而香醇吧?”

陳寧說,這當然是一場騙局,他說皇上洪福齊天,命不該絕,他陳寧纔有今日之禍。

朱元璋說:“朕以爲你到現在還會告訴朕,喝不到那井裡噴出來的酒,會終生遺憾呢。”

陳寧說:“臣自知罪孽深重,不敢求饒,有幾件事,想告訴皇上,這也是我一點追悔之心。”

“朕不妨聽聽,你說吧。”

“逮捕的胡黨中漏了幾個人。”

“哪幾個?”

“宋濂的兒子宋慎是胡惟庸一手提拔的,他給胡惟庸送過禮。”

朱元璋關心的是宋濂是不是胡黨,陳寧說:“胡惟庸想拉他,說先拉過他兒子來,老子自然向着我們。”

朱元璋又問:“還有誰?”

“廖永忠,”陳寧說他是假瘋,胡惟庸最先看出來的,他恨皇上對他下狠手,說是卸磨殺驢。胡惟庸一找上他,廖永忠和他一拍即合。

朱元璋說:“驢並沒殺,現在看,不殺是錯了,朕早該想到他是假瘋。朕所以疏忽了,是因爲朕低估了他,這樣一個有勇無謀的人,竟有如此高超的金蟬脫殼本事,瞞過了朕的眼睛。”

陳寧說:“還有一個林賢。”

朱元璋悚然一驚,忙問:“是明州衛的指揮林賢?”

“是,”陳寧說,“他替胡惟庸去日本借兵,扮成來朝貢的使者,屆時行刺,胡惟庸安排,不管那時他在與不在,都要按計劃行事。”

朱元璋問:“日本使者什麼時候到?”

“不出十天準到。”

“還有嗎?”

“在藍玉軍中的封績,他被胡惟庸派到元朝逃散人那裡借兵。”

“封績在藍玉那裡?這麼大的事他怎麼從未奏報?”

陳寧說:“其實藍玉更恨皇上,這原因,我不說,皇上自己也知道。”朱元璋問:“藍玉也和你們聯手了?”

“那倒沒有。”陳寧說,胡惟庸和藍玉交往不多,不敢貿然行事。

朱元璋突然問:“李善長的弟弟陷得那麼深,李善長不知道?”

陳寧道:“他是裝聾作啞。我們派李存義去遊說李善長三次,胡惟庸去過一次,答應事成後封他淮西王。還送他一對乾坤劍,還有名畫,乾坤劍是漢高祖定天下時的寶物。”

朱元璋說:“李善長沒有答應,是吧?”

“劍和畫,他收了。沒置可否。他說他老了,不願意鬧出事來。”

朱元璋用意不明地笑起來,他說:“李善長還是有分寸的,他畢竟沒從賊嘛。”他目視着陳寧,忽然問:“胡惟庸和真妃勾結的內幕,你也知道嗎?”

“知道得不多。”陳寧說,“胡惟庸諱莫如深,只知道有幾次消息都是達蘭派小太監送出來的,我想,達蘭是想借胡惟庸的勢力,在皇上面前擡潭王吧。”朱元璋問:“你說了這些,想求得不死,是嗎?”

陳寧說:“不,臣不過是茶陵一平民,跟隨皇上,得皇上賞識,召試檄文,讓臣任知府、樞密院都事、中書參議,當過兵部、吏部、戶部、禮部四部尚書,可以說位極人臣,臣原來叫陳亮,陳寧的名字還是皇上給改的,臣這樣的人都附逆謀反,皇上想留我一命,我也無顏活在世上啊!”說畢大哭。

朱元璋也掉淚了,他說:“借你人頭警世吧,朕不會徇私的。”

朱元璋殺功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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