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的監牢一片寂靜,狹長的走廊上不見一絲光線,黑洞洞的,像一隻巨獸張開的嘴。
瑾蕭炎莫名有種感覺,他出這個房門就會掉下無盡的深淵。
那一瞬間他想了很多,千帆過盡,留下的只有任銀行明媚笑臉和水汪汪的杏眼。她應該幸福。瑾蕭炎一路疾行來到書雅閣樓,一塊雪白的手帕落在他眼前,擡頭一看,正是王柳。
另一邊,得知瑾蕭炎“越獄”一事,任銀行連夜命人追尋。
王柳半支窗戶,玉手托腮,她揚起脣角笑彎了眼睛用他招招手。瑾蕭炎咬咬牙,徑直朝她所在的房間走去。
到了房間門口,瑾蕭炎握了握拳,他知道這是一場鴻門宴,今日過後,世事如何着實難料。但只要她能活得肆意瀟灑,能夠實現自己的理想,他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想到這裡,瑾蕭炎彷彿下定決心,他擡手握拳曲起手指扣了扣門。敲門聲響裡面便傳了一道女聲,“進來吧。”
瑾蕭炎推門而入。
屋中並未點燈,只有如水透過窗扇撒灑到室內。
只見王柳正坐在窗戶邊的高榻上,置手臂與窗臺,肘部屈起,用中指和食指的指尖輕挑下巴。她並沒有看瑾蕭炎,只是定定地望向窗外,眼神不知落在何處。
她身着豔麗紅衣,青絲如瀑般落在腰間,搭在她身上,清風穿過窗戶落在她身側,悠悠風聲彷彿情人的低語。她的所思所想沒人知道,也沒人在乎。
“解藥呢?”瑾蕭炎開口。
王柳聞言回頭看他,她的眼神彷彿落在了他身上又彷彿透過他在看過去的時光。
她答非所問,“今日過後我就要離開,你我年少相識,總該有些情誼。”說到這裡她頓了頓,然後接着說:“你會有不捨嗎?”
瑾蕭炎並未說話覺得王柳莫名其妙,兩人已經鬧成這樣,她現在跟他說年少的情誼?
真是諷刺。
月光不足以照耀瑾蕭炎,他站在陰處,不辨神色,但周身氣勢不減,與當初意氣風發少年將軍相比多了些成熟,更添了殺伐之氣。
王柳嗤笑一聲,彷彿已經知道他的答案。瑾蕭炎聽見這一聲嗤笑,皺皺眉頭。
“解藥到底在哪?”他的聲音有些發緊。
“這月正中天的,着什麼急呀?。”王柳收回托腮的手,理了理髮絲和裙襬,端莊的走下高榻,彷彿一個真正的世家閨秀。
她向瑾蕭炎走去,一步一步地不知在走一條怎樣的路。瑾蕭炎緊緊盯着她,一步步後退。王柳捂嘴輕笑,“瑾將軍,我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難道你還怕我不成?”
瑾蕭炎未受這激將法一樣的話的影響,只時時與她保持距離。王柳臉頰邊隱隱約約的笑意,似乎消失了一瞬,但又很快掛上她的脣角。
王柳離離袖子,牽起袖擺,削蔥般的手指指向屋內角落處的一個木箱。“解藥就在那個箱子裡,鑰匙嘛,自然在我手上。”
這不是個非凡的木箱,它平平無奇,不是用什麼珍貴的木料製成,但又向每一個非凡的箱子一樣矜矜業業地保護着自己體內的物品。
瑾蕭炎暗自謀算,依自己的武力打碎木箱,奪走解藥不成問題。
王柳彷彿看出了他的想法,又呵呵笑到道:“一位手藝精湛的師傅在這個木箱中佈置了機關一旦有外力強行破開,便會自動銷燬箱中物品。”
王柳笑意嫣然,坦坦蕩蕩地看着瑾蕭炎。瑾蕭炎並不完全相信這件事兒,但又不敢拿解藥作賭。他投鼠忌器,完全處於被動地位。
於是瑾蕭炎只能逼問,“鑰匙在哪兒?”
王柳走到桌邊,拿出火摺子點燃燭心,輕輕亮燭火,黃昏黃的燈光總算讓整個屋子亮堂了一些。點亮燈火後,王柳牽起裙襬,側身坐到桌邊,然後指了指對面的位置,回頭看着瑾蕭炎說到,“一起坐坐吧。”
瑾蕭炎並未動身,他不願意再和王柳接近。王柳見狀,指着角落的木箱,看着瑾蕭炎說到,“哎呀呀,你看這個箱子,鎖得嚴嚴實實的,這可怎麼辦呢?”她的語氣歡快,甚至帶上了少女的歡快。
瑾蕭炎,閉了閉眼,又握緊拳頭,數息之後才控制住自己。他走到王柳指的座位旁,直直坐下。
王柳拿起茶杯和茶壺,擡手給他倒了一杯茶水遞到他面前。“你被關了這些時候,應該不曾喝過好茶,這是上好的新雨龍井我,嚐嚐看。”
眼前的裝茶的杯子是客棧統一配備的茶杯,但茶湯氣味清新,光憑味道便能判斷他非凡品可比。
王柳穩穩的端着那杯茶,帶着些許笑意看向瑾蕭炎,彷彿一個守在陷阱旁,耐心等待獵物的獵人。
眼睛的茶湯散發着陣陣清香,瑾蕭炎卻不覺得沁人心脾。他清楚的感知到這其中定有什麼尚未弄清的蹊蹺,但他其實別無選擇。
任銀行,想到這個女子他便覺得一陣暖流涌上心間。這樣一個心繫萬民,胸懷大志的女子怎麼能遭遇不幸呢?
他捨不得。
瑾蕭炎接過那杯茶,透過清香的茶湯,他彷彿看到了任銀行笑意盈盈地向他招手。瑾蕭炎舉起茶杯,一飲而盡。
“你玩夠了嗎?鑰匙給我。”瑾蕭炎再度開口,這次他的語氣染上一些焦急。
王柳看着眼前的男人,她是她年少的心上人,也是她不滅的念想。她拉開紅色外裳,露出裡衣,接着用雪白的指尖撫過自己的鎖骨,沿着骨骼的走向一路向下,緩緩地撥開裡衣,露出雪白香肩。
精緻的鎖骨往下,半掛的裡衣隱隱包裹着什麼東西。那東西的看起來細細長長,左右兩側有形狀不規整的鋸齒,像是一把鑰匙。
瑾蕭炎猛地拍桌,指着眼前笑得肆意的女人,憤怒道:“不知羞恥!”
“嗬嗬,自然是比不上你冰清玉潔的心上人。”王柳笑得清脆悅耳,但雙目中隱隱有些瘋狂之意。
瑾蕭炎沒有反駁,他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手指顫抖,額角青筋暴起,彷彿在經歷什麼痛苦。“你……做了什麼?”
王柳不答,她挽起手臂輕步走向瑾蕭炎俯身在他耳邊呢喃,“只是一些讓你快樂的藥而已。”
“砰”的一聲,王柳被瑾蕭炎拂倒在地。
“你竟然對我……”瑾蕭炎咬緊牙關,狠狠的說。他體中有一陣一陣的熱意自下而上衝向他的頭腦,試圖驅散他的理智。隨着時間的推移,他愈發覺得身體發軟,四肢不受控制,一股強烈的慾望裹挾了他。
王柳從地下爬起,她將手搭在瑾蕭炎肩上,緩緩靠近他,似乎就要吻下,又在接近他的一瞬間移開。
身體裡的熱意更加洶涌,眼前豔麗的女子似乎也變得清秀,她的眼睛彷彿更加圓潤,皮膚變得更白,鼻子更加玲瓏小巧,好像她的一切都在向自己的心上人靠近。
恰在此時,眼前的女子向後仰去,瑾蕭炎有些糊塗了。
心中的女子怎麼離自己這麼近?好想抱她……啊,她要摔倒了,不可以!
瑾蕭炎急忙拉住眼前的女子。他已經分不清楚這是誰,只將她當成心中的女子,順從自己的心意,想要保護她。
王柳順着他的力道向瑾蕭炎懷中倒去,他故意將自己的衣衫弄得凌亂,又在倒向他的一瞬間故意撞歪自己的發鬟。
又是“砰”的一聲,爲首的人踹開房門,一行人衝了進來。
王柳聽到動靜,一邊將頭埋的更低,一邊勾起脣角。
“救我!”王柳一聲急呼,所有人彷彿才反應過來,忙拉開兩人,壓住瑾蕭炎。兩人分開後,王柳隻字不言,只以袖遮面痛哭不已。
眼前的女子身着紅衣,形貌迤邐,她看着弱質芊芊,但鬢髮散亂衣衫不整,一副遭遇了不幸的樣子。偏偏她還嚶嚶落淚,在場的侍衛們忍不住心軟。
任銀行看着眼前的一幕,只覺得恍惚不已,似乎無法相信。她讓人壓住瑾蕭炎,又命侍女幫助王柳整理衣冠,
場面稍微體面之後,她纔開口,“怎麼回事兒?”她看着瑾蕭炎問到。
眼前的男子神色恍然,過了很久正要開口,就聽得旁邊的王柳悽然淚下地哽咽,“陛下!瑾將軍深夜闖進民女屋中,說是要敘舊,但他趁民女不備,強拉我入懷,意圖……意圖……”說到這裡,王柳似乎傷心至極,幾近失語,她平復了心緒才又開口:“意圖對民女行不軌之事!”
說完王柳彷彿再也支撐不住,身體一軟,倒向身側的侍女。
“王姑娘!主子……”侍女看向任銀行。王柳的話如一記炸雷轟在任銀行耳邊,她不願相信,但如今親眼所見,由不得她不信。
任銀行深吸一口氣,“先帶王姑娘下去休息,讓御醫待命。”
“是。”王柳兩位侍女扶下去休息。瑾蕭炎還被人壓在地上,他低着頭沉默不語,不知道想些什麼。
“畜牲!你身爲將軍,竟對一個清白平家女子做出如此令人不齒之事!枉爲人啊!枉爲人。”任銀行身邊一位老人憤怒斥責。
瑾蕭炎聞言,苦笑一下,他並不看那說話之人,只是望着任銀行,一雙眼睛彷彿有千言萬語,有訴不盡的委屈,但最終他只是輕飄飄的問了一句,“若我說沒做過,你可信我?”任銀行有些淚意,但強行忍住了,她不願迴應,只閉眼移開視線,並不看他。
瑾蕭炎露出笑容,彷彿一個即將赴死的戰士,他有些委屈。一次、兩次,她總是不願意相信自己。
“荒唐!瑾將軍前科累累,屢屢做下惡事,一次巧合二次巧合,三次還能是巧合嗎?你莫不是拿所有人當傻子耍!”
“清者自清,先生若有疑問,只管拿出證據。”說話之人被這話氣得吹鬍子瞪眼,憤而轉身朝任銀行跪言,“陛下!此人心術不正,禍亂朝綱,欺壓民女,懇請陛下賜其思修我,以儆效尤!”
此言一出,立刻雲集響應,衆人齊齊下跪,“請陛下賜此人死罪,以儆效尤!”大家聲勢浩大,是要處死眼前十惡不赦之人。
任銀行看着。被衆人壓制住的男子,終究於心不忍。
“此事並無實際證據……”
然而她話音未落,便有老人疾呼:“陛下!親賢臣,遠小人,此乃興振社稷之道,陛下若偏聽偏信,置天下於何地?至萬民於何地?”
又是一陣齊呼,“請陛下以江山社稷爲重,以萬民爲重!”
君君臣臣,大臣步步緊逼,任銀行也別無他法。她不願看瑾蕭炎,只側過身悄悄深吸一口氣,然後說到,“證據確鑿,賜瑾蕭炎斬首之刑,明日午時,即刻問斬。”
瑾蕭炎神情不變,彷彿並不在意這一結果,又彷彿早已預料到,頗有些認命的意思。罷了,只要她過得好,還奢求什麼呢。
“謝陛下隆恩。只是在臨死之前,罪臣還有一事想要私下向陛下稟告。”身邊人正要出言拒絕,便被任銀行阻止。她看着他,此時其中光線不明,她其實不知道他的神情,但就是莫名的覺得他很是傷心。
她揮退衆人,解開他的桎梏,來到他身邊,想要將他拉起。瑾蕭炎側身避開她的手,自行起身。
許是被壓在地上跪的太久,小腿有些痠麻,他踉蹌了一下,穩住身形後,他像吳忠角落的箱子走去,拿出剛剛王柳藉機放到他身上的鑰匙,打開箱子,拿出紅線指包裹的解藥遞給任銀行。
任銀行接過,正要開口詢問,就聽見他說:“我沒有試圖對王柳做什麼。那個毒是她下的,昨日她找人將我從牢中放出,並要求我到書雅閣樓來,說會將解藥給我。”默了默,瑾蕭炎又說,“她在茶水中下藥,引我做出……那般舉動。”
任銀行正想開口,又被瑾蕭炎打斷,“解藥就在你手中,回去一試便知。”他看向眼前的女子,神色哀傷,“不管你信與不信,我的心中從來只有你一人。”
“我……”
“不必再說,你既已做了決定,便不該再同我這個犯人說話了。”說完他繞過任銀行徑直走出屋子,外面的侍衛又重新將他捆起來。
從頭到尾,他不曾給任銀行開口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