驕陽下,蘇墨卿跪在庭院中,兩眼低垂,額頭上滲出些些點點的汗珠,面色愈發蒼白。
苑子裡走過修進香池的丫頭工匠,悻悻地看了一眼,都不敢上前說一句話。
任誰看,昨兒個已經跪了一天的蘇墨卿,身體已經快要挺不住了。
房頂上的蘇墨卿,手裡端着一壺茶,清閒的很。
“跪三天?本靈主可是膝下有日月的人,憑什麼你說跪就跪!要不是爲了月兒,”想着,蘇墨卿嘆了口氣,猛喝了一大口茶。
這位詭計多多的靈主,變出了一個自己的幻形跪在那裡受罰,自己隱身,坐到房檐上前前後後地望,尋着一個人的身影。
不一會兒,任銀行來了。
眼睛紅紅,似乎是哭了一夜的樣子。往常紅嘟嘟的小嘴,今天也是煞白得嚇人。
蘇墨卿的眼睛,充滿期待的看着任銀行,他是那麼期待,任銀行可以停下來看看他,哪怕是一個注視也好!
任銀行看到蘇墨卿跪在那處,有些慌忙,心裡還沒想好怎麼面對他,咬緊嘴脣,繞過亭子,徑直去了修進香池的地方,根本沒朝蘇墨卿跪的地方走來。
坐在房檐上的蘇墨卿瞪大了眼睛,許久,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往後一倒,頭枕在手上,一邊看着自己手中的茶壺發愣,昨天在這裡守了一宿,實在睏乏,不知不覺地,就在房檐上的陰涼處睡着了。
“玄七,玄七!你怎麼了!”
任銀行的聲音!這是問我呢!我不是在做夢!
一睜眼,蘇墨卿被大大的太陽刺了一下,使勁捶了捶頭,擡頭一看,竟然已經睡到中午了。
一低頭,任銀行拿着兩個饅頭,着急地蹲在下面那個幻形身邊,眼裡充滿了擔憂。
正自得於自己的智慧和四界第一美男的魅力,蘇墨卿突然一拍腦門,對了!幻形不會說話呀!
似笑非笑地,蘇墨卿趕緊附回到那幻形身上去了。
狹長的眼睛微睜,蘇墨卿裝作非常虛弱的樣子,語氣平緩地看着任銀行,“月兒,你終於來看我了。”
任銀行眼睛紅紅地,把兩個饅頭塞進了蘇墨卿手裡,轉身就要走。
可是?蘇墨卿微皺眉頭,聳了聳鼻子,他似乎感受到任銀行身上有些不太對勁的味道,有些血腥,有些仇恨,有些憤怒。
眼睛慢慢睜大,他想起了那日在廢苑裡同他用靈語講話的女人。
蘇墨卿抿了抿嘴,那女人非仙非靈,卻會靈語,那隻能是,只能是魔都的人了!
若那女子因爲之前墨芊少爺的冷遇而痛苦,那麼,她現在恨的人,除了蘇墨卿,就是任銀行!
蘇墨卿擡起頭,拉過任銀行的手,讓她靠近自己。任銀行有些害怕,有些抗拒,但還是隨了他。蘇墨卿拿出自己腰間別着的玄靈玉,放在了任銀行手中,用他的手緊緊包住任銀行的手。
任銀行眉頭微皺,大大的眼睛眨呀眨,想問給她這玉有何用?但是並沒問出。
蘇墨卿到底是懂任銀行心思的。
“月兒,你聽我說,我的身份,一時半會實在不知道如何說清楚,這塊玉,四界獨一,可解百毒,爲你護體,我不在你身邊的時候,它會代替我保護你,若是有陌生的女子接近你,千千萬萬不能理睬,記住了嗎?”看着蘇墨卿認真而又緊張的眼神,任銀行有些羞紅了臉,竟然也顧不上他到底是不是妖魔,乖巧地點了點頭。
第三天,太陽還是嬌烈似火。
不過今天,蘇墨卿沒再用幻形,而是自己親自跪在了庭院中。
下午晚些時候,看看天相,感覺已經差不多了,蘇墨卿嘴角勾起笑容,美男苦肉計,開始上演!
蘇墨卿用結界覆蓋了幹府,暗暗施以靈法,只是瞬間,幹府裡雷聲大作,一道驚天的響雷劈下來,瓢潑大雨緊跟而至,一時間,往常寂靜有序的幹府,變得混亂嘈雜。丫頭工匠都從進香池退回了庭中。
幹府外,萬里無雲,風和日麗。
蘇墨卿跪在庭院裡,任憑雨打,心裡卻是甜蜜的想着,我不信你不心疼!
家丁和丫鬟都在各自的房舍裡小聲談論着,雖是有些同情蘇墨卿的境遇,但是誰不敢上前去扶,那位叫花惠的主子,可是下了通牒,誰敢扶,領杖打七十!
七十杖下來,輕了,許是缺胳膊少腿,重了,一條命可就沒了!
“你幹嘛去啊!你站住站住!”幾個丫頭,拼了命地拉住想衝出門去的任銀行。
任銀行皺着眉頭,大大的眼睛凜冽地瞪着她們,“放開!”
幾個丫頭緊閉着嘴,狠狠地搖搖頭。
“你想過嗎!七十杖!看你這又弱又小的樣子,夠你死七十回了!”
一個丫頭抹着眼淚,看着任銀行說。
其他的幾個人,也是點點頭。
玄七,也許是專吃人的妖魔。
我出去了,也許被杖責的時候會一命嗚呼。
任銀行猶豫了,可是擡眼,一看蘇墨卿跪下大雨中,眼看就要倒下的樣子,她斷然甩開幾個丫頭死死鉗住她的手,不顧一切地跑了出去。
或許是時間長不曾修煉的結果,只是淋了半個時辰的雨,蘇墨卿竟有些扛不住了。頭開始昏昏沉沉,嗓子微微疼痛,整個人開始不由自主的抖起來。
這,這要怎麼辦!本來是演給月兒的苦肉計,竟然假戲成真了!
恍惚中,面前出現了一個女子的身影,焦急地喚着玄七的名字,蘇墨卿努力地睜開眼睛,看清楚後嘴角上揚,是他心心念唸的月兒。
只是,這身體怎麼不聽使喚,這頭,怎麼這麼沉呢?
蘇墨卿徹底失去知覺,倒在了大雨中。
煙霧繚繞,魂牽夢縈,恍惚時,蘇墨卿又來到了一處水塘。
細細一看,這水塘,似乎就是上次在夢中見到任銀行的時候。
蘇墨卿四處觀望,怎麼今日的夢境,不見月兒呢?
“墨芊少爺,實在是癡情的很啊!”
面前,一個身着黑青色衣裳的妖豔女子,邪笑着,向蘇墨卿走來。
蘇墨卿面無表情地看着她,“你是誰?爲何私闖本靈主的夢境!”
“想必你也是聽過本尊的名字,魔都,彭續蕭!”
蘇墨卿有些驚訝,上上下下打微微打量了一番,一向心狠手辣的魔都尊主,竟然是個女人!“墨芊,我再問你一次,你可願同我在一起!”
蘇墨卿劍眉一挑,凜冽的眼神透着不屑,看着面前這個眼睛裡充滿期待的女人。
她大概,就是之前的墨芊少爺莫名邂逅的那個女子吧。
“我心以有屬,尊主自量。還有,希望以後不要再進到本靈的夢境裡了,我怕日後月兒知道,會吃醋。”
面無血色的臉,冰冷地、隨時可以刺痛心臟的話,就這麼被蘇墨卿雲淡風輕地說出來。
彭續蕭含着淚,卻倔強的不肯讓眼淚落下來。
雲霧即將散去,夢境即將破裂,彭續蕭也在逐漸散去中留下一句話,“蘇墨卿,我會讓你後悔的!”
牀邊的任銀行,正着急的洗着手帕,替蘇墨卿擦掉額頭上的汗。
她不曾注意的是,一抹黑紫色的魔魄,蜿蜿蜒蜒地,悄無聲息的附進了她的身體裡。
突然,任銀行腰間的玄靈玉發出白光,拼命吮吸着蘇墨卿身上的靈力,將紫色的魔魄硬生生吸進了玉中,又用蘇墨卿的靈力,在玉上設了一層又一層的結界,將那魔魄,死死地封在了玉中。
而這一切,此時身爲凡人的任銀行,是不知絲毫的。
門外突然嘈雜,傳來紛亂的腳步聲。
身體,怎麼這麼無力呢。
蘇墨卿掙扎着,慢慢睜開眼睛,原本紅潤的脣,已經煞白不堪。
任銀行拿着手帕,幫蘇墨卿擦手,全然不知,她心心念唸的玄七,早已經醒了。可擡眼一看,任銀行瞪大了眼睛,這,這是玄七麼!
蘇墨卿的靈力大多被任銀行身上的玄靈玉吸收了去,臉上的泥印沒有了靈力維繫,慢慢褪去了。潔白如玉的面龐,英挺的劍眉,有時微微皺起的眉間,高冷俊逸的眼神,和那凜冽挺拔的鼻翼,只是乾淨了幾分,隱約中,還可以看到玄七的影子。
這麼美貌的男子,竟然是幹府的家丁麼!
蘇墨卿看到牀邊的任銀行,想起剛纔那個令他恐懼的夢,彭續蕭,只要你敢動手,我一定讓你回不去魔都!
直起身來,輕輕拉過任銀行的手,順勢,任銀行便被蘇墨卿擁進了懷裡。
蘇墨卿沉重地吸了一口氣,聲音略帶嘶啞的說,“月兒,一定要隨時帶着我給你的那塊玉,記住了嗎?”
任銀行乖巧的點點頭,蘇墨卿大大的手掌,撫摸着任銀行小小的腦袋。
嗵一聲,幾個拿着棍棒的家丁破門而入,來勢洶洶,一副要殺人的樣子。
“哼!瞧瞧,瞧瞧!這兩個人不按規矩辦事,還狂上癮了!”
蘇墨卿有些發乾的嘴脣緊閉,眉頭微皺,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那些家丁。
“看樣子,有人上趕着來找打了。”蘇墨卿低聲喃喃。
說着,花惠便從門外大搖大擺的走進來,狐狸般的眼睛死死盯着任銀行看,無意中瞟了一眼牀上的蘇墨卿,仔仔細細地看了看他的臉,有些吃驚,但是又很快鎮定,向右邊一側身,露出難得的嫵媚討好的笑容,怪聲怪氣的說,“九九掌事,您來看!就是這兩個人!”
蘇墨卿摟着任銀行,看着花惠猴子唱戲。
九九揉着眼睛,慢悠悠地走進來,爲了造成墨芊少爺每日在青秀苑刻苦讀書的假象,九九每天都在幫蘇墨卿抄詩書,抄得眼睛也酸,脖子也痛。
“芝麻大點的事,非要來找我,你又想刁難誰啊!”
九九走進來,花惠狐假虎威的樣子,怪笑着指了指牀上的蘇墨卿和牀邊的任銀行。
九九瞪眼一看,蘇墨卿面無表情地看着她,眼神裡充滿了戲謔。
“花惠你倒是很會辦事啊!”九九似笑非笑的看了看花惠。
花惠自得的笑笑,“哪裡哪裡!”
任銀行一咬牙,掙開蘇墨卿的手,伴着蘇墨卿驚訝的眼神,瘦小的身軀擋在牀前。
“掌事,是我的錯,無論是之前偷閒去廢苑,還是在您不許的情況下把玄七扶到我房中,這一切,我受罰無所怨,但我不後悔!玄七淋了雨,禁不住打,我願意替他領罰!”
任銀行看着那些手拿棍棒的壯漢,一個個凶神惡煞,心裡也怕,身體止不住哆嗦。
蘇墨卿嘴角勾起弧度。
九九笑起來,“誰?玄七是哪位?”
花惠上趕着,指着牀上,“就是那個人!掌事,想當初墨芊公子不還讓您來送了紅丫頭東西麼!你看,這個臭丫頭根本就不珍惜!還把別的男人都搞到牀上去了!”
蘇墨卿清了清嗓子,看了眼九九,“九九,倒茶!”
九九笑着答是,上前倒上一杯茶,畢恭畢敬地端到蘇墨卿面前,“少爺請用!”
現場的人,除了蘇墨卿和九九,一片靜止,統一一個表情,嘴微張,眼睛瞪得賊大。
還有一個在垂死掙扎的!
花惠強撐着笑,“怎麼可能呢,掌事,您是不是認錯了?他,他怎麼可能是墨芊少爺!”
蘇墨卿皺着眉頭,揮揮手,那幾個拿着棍棒的家丁倒是識趣,直接把鬼哭狼嚎的花惠架出去了。
“你回去收拾下內堂,我待會就過去。對了,在內堂裡整理出來一處屋子,離我近些。”
九九笑盈盈地看着任銀行,低頭答是,轉身出去了。
“原來,你那天沒說完的話,是,是這個意思啊,”任銀行笑笑。
蘇墨卿一把拉過任銀行,讓她靠在自己胸前,有些遲疑的說,“是啊,我是想說,我不是普通人,是幹府的少爺,我叫蘇墨卿,也不叫玄七。怎麼,把我當成妖怪了?”
蘇墨卿用靈法,抹去了任銀行關於孔雀鳳翎花的記憶,雖然想讓她記得,只是操之過急,怕對她也有困擾。
“可是,我怎麼總覺得少了點什麼?”任銀行努力地想着。
蘇墨卿笑笑,“月兒,不想了,幫我更衣吧,今日,我們回內堂住。”
“上仙!上仙!門口倒了一個人!”
玄月放下茶杯,一個閃身到了門口,蘇墨卿一身白衣,面色蠟白,靠着連理殿的柱子,艱難地呼吸着。
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一睜眼,蘇墨卿捶了捶頭,直起身來,揉揉眼睛,“叔父。”
“還知道叫我叔父!我看你是我叔父!你怎麼搞的,把自己搞成這個樣子!你怎麼上的天宮啊?”玄月氣呼呼地扇着扇子。
蘇墨卿淺淺一笑,“踩着玄冥劍上來的!”
“你知不知道,你體內的靈力,只剩下三成不到!”玄月上下看看,“你的玄靈玉呢!哪去了!”
蘇墨卿拿起面前的紅花露,喝了一大口,“給月兒了。”
玄月欲言又止,“你呀你,遲早毀在女人手上!”
“我會慢慢恢復的,叔父不用太擔心。這次來,主要是想問叔父兩件事。”
玄月翹起二郎腿,“你說!”
蘇墨卿嚥了咽口水,“第一件,上次叔父是把種子給錯了麼?我在廢苑,種出了孔雀鳳翎花!”
玄月不看蘇墨卿的眼睛,雲淡風輕地點點頭,“是啊,給錯了!”
連理殿裡突然一片寂靜。
蘇墨卿看着玄月,“叔父是有什麼事瞞着我麼?”
玄月裝着不耐煩的樣子,“要問趕緊問,不問就趕緊回幹府!”
蘇墨卿站起身來,“第二件,我打算殺了彭續蕭!”
玄月一驚,“爲何?”
蘇墨卿湊近,嘴角勾起弧度,“殺了魔尊,我是不是就是魔都的王?”
玄月愣着,點點頭,“按照魔都的規矩,是這樣的。你,你想幹嘛?”
蘇墨卿哈哈大笑起來,“騙你的啦!我哪有那麼大本事!緊張什麼!”
說着,一抹淡淡的粉紫色靈魄,閃出了連理殿。
玄月的手心,滲出了細細的汗,深深舒了一口氣,表情凝重。
殿後的一根柱子旁,蘇墨卿看到了玄月如釋重負的表情,他能感覺到,玄月有事瞞着他。體內靈力的承載最近發生了很多變化,蘇墨卿也不知道這是好是壞,剛纔說我能殺了魔尊,叔父竟然一副信以爲真的樣子,難道,我體內,真的封印着什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