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家老爺子和鄭家老爺子畢竟是上了年紀的人,說他們走過的橋比鄭慶這一夥子年輕人走過的路都多也不爲過,所以自然不可能因爲幾句豪言壯語就亂了方寸,兩人對視一眼,顯然在交換意見。
鄭家老爺子點了點頭,真正讓他觸動的自然不是這些口號和熱血,而是李成說的事實,這村子在數十年中只有零星的賊寇騷擾,在亂世之中已經算是少有的世外桃源了,如果此時從村子中慌慌張張的撤退,又能夠躲到哪裡去?就算是能夠找到一個地方避避風頭再回來,且不說那些山賊會把村子怎麼樣,誰又能夠保證他們下一次不會再來?難不成到了那個時候還要再拖家帶口的離開?
有些事情,與其不斷地躲避,反倒不如一次了結,生死有命,富貴在天,這些亂世之中的人們,誰沒有點兒拼命地勁頭?
“老哥哥,你決定了?”宋家老爺子的聲音之中帶着鄭重,稱呼也一下子變了,好像在意識到李成準備做什麼的這一瞬間,他和李成之間的關係不再像是相依爲命的兩個家族的族長,而是兩個好兄弟。
而鄭家老爺子沒有說話,眼睛炯炯有神看着李成,顯然他也想說出同樣的疑問。
李成的目光在兩人身上掃過,沉聲說道:“這秘密再不告訴下一代的話,難道還要我們這些老骨頭帶到地下去?更何況這一次山賊來之勢大,之前咱們從來沒有遇到過,就算是能夠僥倖逃過此劫,咱們這一把老骨頭了,還能撐多久也不知道,索性讓年輕人們都知曉了,也算是完成了咱們的使命。”
頓了一下,李成的聲音變得有些低,喃喃說道:“咱們在這世上走了一遭,總歸不能被人忘記啊。”
“好!”兩個老人同時鄭重點頭。
而李成扭頭看向有些茫然的李藎忱他們四個:“你們從小在這村子長大,但是從來沒有人告訴過你們這村子的來歷。爲什麼在這荒山竹海之中會有這麼一個村子。”
“這······”鄭慶詫異的看向李成,“這村子不是一直都有的麼?”
在他印象中,從小就在村子中長大,自然從來沒有想象過村子是從哪裡來的,爲什麼會有這麼一個村子。若不是這個問題出自李成之口,恐怕鄭慶會直接用“荒謬之言”堵回去。
但是這個問題現在是從李成口中說出來的,就算是鄭慶有一百個膽子也只能唯唯諾諾。
李成沉聲說道:“這村子所在之地,除了靠近河流,距離其餘村寨甚是遙遠,如果不是爲了躲避這亂世,又有誰願意居住在這等與世隔絕之地?咱們這個村子真的說起來實際上還不過五十年。”
五十年?鄭慶和宋飛等人還沒有回過神這五十年代表什麼意思,而李藎忱心中已經飛快盤算,現在是公元578年,而五十年前正是公元528年,這一年在李藎忱的印象中並沒有什麼大事,不過旋即他的瞳孔猛地縮緊。
公元528年確實是難得的平靜,但是下一年也就是公元529年,便是名垂史冊的陳慶之北伐,這個南樑名將率領輕騎橫掃河洛,所向披靡,甚至傳出了“名師大將莫自牢,千軍萬馬避白袍”的歌謠。
而李成說尚未超過五十年,和公元529年甚是符合。
李藎忱輕輕呼了一口氣,他不知道自己爲什麼突然間有一種莫名的喜悅和緊張,不只是因爲終於遇到了自己熟悉的一段歷史,不過他旋即就讓自己抓緊鎮定下來。隨着陳慶之北伐,整個河洛和兩淮着實是一陣雞飛狗跳,所以隨意的都有可能有一支民衆避難到此處,不一定會和那個名震天下的白袍將軍有關係,更何況李藎忱也記得清楚,白袍軍因爲寡不敵衆不得不撤退,路上遭遇山洪暴發,只有陳慶之一人得以返回,所以這村子更不可能······
他盡力晃了晃頭,相信莫名其妙的預感,豈不是太荒謬了,好歹自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理科生。
李成和另外兩個老爺子已經緩緩走到一側牆邊,三人對視一眼,同時伸手按在牆壁上一塊磚,這塊看上去平淡無奇的磚頓時緩緩的凹下去,而原本狹小的牆壁緩緩分開,誰都沒有想到竟然有一間密室。李成回過頭沉聲說道:“你們幾個也不是第一次來宗祠了,想必也知道,宗祠之**奉的除了三個家族的牌位之外,正中間是一個無名牌位,現在可以告訴你們······”
說話間,李藎忱等人已經走入了密室,而打開的牆壁緩緩合上。
“······那個牌位供奉的是前樑左衛將軍、散騎常侍陳慶之。”李成的聲音在密室之中迴盪着,有些沉悶,震動着牆壁嗡嗡作響。
而此時李藎忱等人的腦子也是嗡嗡作響。鄭慶他們讀書不多,卻也聽說過這個或許是數十年來最爲聲名顯赫的大將,而李藎忱則是默默感慨自己剛纔的預感竟然和這真相無比接近。
因爲就在他們的眼前的牆壁上,掛着一杆長槍,一縷陽光從牆壁上方的小孔中灑進來,正好落在長槍的槍刃上,寒芒閃動。李成緩緩走上前,伸手摩挲着長槍:“這,便是當日將軍所用之長槍,而我等正是將軍的護衛親兵,追隨將軍從江南一直殺到洛陽!”
李成話音落地,鏗鏘有力,而鄭家老爺子和宋家老爺子也是豁然挺直腰桿,微微眯眼,看的鄭慶和宋飛他們脊背發麻。李藎忱也是忍不住輕輕吸了一口涼氣,他能夠清清楚楚感受到這三個老人身上散發出來的殺氣。
百戰餘生之士,百戰餘生之士!
可是李藎忱沒有記錯的話,好像當時陳慶之的白袍軍遇到山洪全軍覆沒了纔對啊,怎麼可能會在這裡還有這三個老人口口聲聲自稱是白袍軍的將士,而他們手中拿着的這長槍稱之爲陳慶之所用的槍?
而區區三個人在五十年中發展出整個村子,又是怎麼回事?
李藎忱下意識的看向李成,而鄭慶和宋飛的目光也投過來,顯然他們有着和李藎忱一樣的疑問。
而且他們的疑問不止於在此,爲什麼李成等人都是上了年紀方纔有子嗣,又爲什麼整個村子有不少婦孺,但是卻少有男性,尤其是可以作爲支柱的中年男人少之又少,多數都是些和李藎忱同歲的年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