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浩江風吹動着桅杆上的白帆,一艘艘大船逆着江水、迎着東風溯流而上。不僅僅是鼓盪起來的白帆,從船身兩側伸出去的一排船槳,也重重的敲打在水面上,激盪起無數的波瀾,將翻滾的浪頭砸碎爲飛舞的白沫。
龐大的船隊在江面上前進,氣勢雄渾。
而在短短二十年前,當南北兩朝還沿着大江對峙的時候,這樣的場景自然不可能出現。可是現在隨着淮南和江陵都落入南陳手中,動到大江口,西到三峽外西陵的整個大江航道上,懸掛南陳旗幟的船隻可以暢行無阻!
按照陳頊頒佈的旨意,太子陳叔寶以宣旨封賞慰問大臣的身份前往江陵,隨行的還有右衛將軍毛喜、太子中庶子周確、光祿卿顧野王以及散騎常侍駱牙等人,再加上其餘大小吏員,只是官員就有浩浩蕩蕩上百人,至於護衛他們的太子衛率、陛下親自調撥的皇宮禁衛以及水師,更是足足有數千人。
如果不是這些年南陳爲了阻敵於大江之上,而製造了不少大型戰船,恐怕還真的沒有辦法乘載這麼多人呢。
巨大的黃龍戰艦劈開波浪向前行進,這種黃龍戰艦高達三層,每層外面都披掛有重甲,船上裝備有重弩和投石機,無論是遠距離上的打擊還是近距離的衝撞,這都是不二選擇。
在後世,這種船有一個統一的名稱——樓船,而在這個時代,人們更喜歡敬畏的稱之爲“艨艟”。
而浩蕩的大江又給了這種鉅艦橫行的空間,這也是爲什麼這麼多年來只有南陳跨過大江向北進攻的份兒,北周雖然已經飲馬長江,卻只能望之興嘆。
在歷史上,這種賦予了“龍”這個名字的鉅艦,也確實是南陳在隋朝大兵壓境面前最後的底牌,國力強盛、帶甲百萬的隋朝,面對偏居東南的南陳,也着實好好準備了多年,最後還不得不採取三路同時進兵的方式,發揮兵力優勢,方纔成功渡江。
而當時奉命鎮守巴蜀的楊素,面對黃龍鉅艦的威脅,更是絞盡腦汁建造出來更爲龐大的五牙大艦,通過強行貼近、拍杆擊敵的方式方纔剋制住黃龍鉅艦。
不過相比於五牙大艦那種爲了充分發揮拍杆作用而不得不大力降低幹舷的、專門爲內河內湖作戰建造的戰船,黃龍鉅艦顯然更多可取之處。至於雙方的勝負,黃龍鉅艦遇上專門爲剋制自己而製造出來的戰船,輸了也在情理之中。
至少在現在這個五牙大艦還沒有誕生出來的時代,黃龍戰船就是整個大江上當之無愧的主宰。而這一次陳頊甚至不惜將黃龍戰船也調撥給使團,一來是爲了確保陳叔寶的安全,二來也是爲了加強南陳在荊州的實力。
畢竟江陵是付出九牛二虎之力和巨大的犧牲方纔拿下的,自然不能再輕易的拱手讓人。
有黃龍大船鎮守江陵,就算是北周人想要發動進攻,恐怕也得掂量掂量了。
而其餘護衛在黃龍大船周圍戰船,雖然整體性能比不上黃龍大船,但是船身更爲細長,而且“麻雀雖小,五臟俱全”,船上的投石機、重弩、連弩等等裝備一應俱全,可以輕鬆的沿着大江溯流直上川蜀,更不要說沔水等大江上比較大的支流了。
因此荊州有這些戰船坐鎮,更能夠彌補荊州水師不甚強大的缺點,使得蕭摩訶手中擁有可以向西震懾川蜀、向北包夾襄陽的實力。
風吹動着旗幟,而看着浩浩蕩蕩的船隊,李憐兒不禁感慨一聲:“這些大船就跟江邊上的小山一樣,之前想都不敢想,這世上竟然會有這麼大的傢伙。”
“是啊,難怪咱們大陳能夠每戰每勝。”另外一名衣着和李憐兒頗爲相似的女孩笑着說道,她年紀更小,也就是十歲出頭的樣子,甚至臉上的嬰兒肥還沒有消失,正是蕭摩訶的女兒蕭晴。
這一次蕭摩訶進荊州都督,家眷自然就不能再留在建康府,不過按照朝廷多年來的規矩,整個家族自然是不可能隨之一起走的——否則到時候就真的沒有牽制了,甚至將領的主要親屬也不能全都走,從而有所羈絆。
比如當年東晉名臣王導年輕時候,其兄長王敦執掌荊州,包括弟弟王導在內的主要親屬,都留在了建康府作爲人質,最後王敦作亂,王導率全家跪於宮門外和王敦斷絕關係,方纔逃過一劫,否則琅琊王氏很有可能就此灰飛煙滅,再也沒有什麼“王謝”的稱呼了。
因此蕭夫人帶着蕭摩訶的小兒子留在了建康府,而由幾個側室帶着二兒子蕭世略和女兒蕭晴等跟隨東宮龐大的使團一起西進,這樣路上也有個照應。
當然李藎忱到底只是個雜號將軍,就沒有這麼多的限制了,所以李憐兒也自然而然的跟着一路過來。
蕭摩訶是東宮勢力中武將之首,他的家眷當然是受到最好的待遇,在這上面陳叔寶也沒有含糊,直接在自己乘坐的黃龍大艦上騰出來上好的房間讓蕭摩訶的家眷居住——要知道甚至很多隨行的吏員都沒有住在黃龍大艦上的資格。
而偌大的黃龍大艦上,李憐兒熟悉的人也就只有蕭晴一個,蕭晴又何嘗不是如此,因此兩個小姑娘倒是很自然的聊到了一起,今日結伴站到這望臺上看浩蕩的船隊。
“這一次憐兒姊姊你阿兄可真是立下了潑天的功勞,別說我了,就是二哥他們幾個提起來,那也是佩服得很!”蕭晴緊接着說道。
女孩家對於這戰船什麼的自然興趣並不大,只是圖個新鮮感罷了,自然說着說着就轉移到了她們此行的原因和目的上。
李憐兒嘆息一聲說道:“功勞大是不假,可是你阿兄來的信上不是也說,我哥他受了好幾處傷,只不過一直在信裡面瞞着我罷了。如果真的讓我選擇,我並不想讓我哥這樣拼死拼活······”
頓了一下,李憐兒攥緊衣袖:“沙場上刀槍無眼,誰知道什麼時候就會有不測,我寧願阿兄高坐堂上,和沈公他們煮茶論道;更或者找一片荒蕪的土地,我們一起耕作、一起流汗、一起看日出日落,也不想讓他如此拼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