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藎忱不是平白無故成爲這具身體主人的,原來的那個李藎忱從村子外的山坡上滾下去一直摔入山底的小溪當中。雖然並沒有受到多少皮外傷,不過當村裡人把他就起來的時候,原來那個靈魂已經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另外一個來自一千五百年後的靈魂。
這兩天躺在牀上,李藎忱已經能夠靈活自如的操控自己四肢和思想,此時的自己四肢健壯,小腹和胸膛上可以看得出來都是常年在山野之間跋涉鍛煉出的肌肉,而膚色也是頗爲健康的小麥色,和自己上輩子滿身白花花肥肉的形象相去甚遠。
當他下牀在屋子裡活動手腳,方纔感受到這身體的力量。
“健康年輕有肌肉,到底是好啊!”李藎忱看着自己鼓起來的手臂肌肉,不由得深深感慨一聲。
“哥,吃飯了!”外屋傳來清脆的呼喊,十歲上下扎着雙環髻的小丫頭跳出來,衝着他不斷地招呼手臂。
李藎忱點了點頭,自己在母親去世之後,一直被村裡李家族長李成收養,所以跟李成爲李姓,名字也是李成所起。畢竟當時他母親受了驚嚇難產去世,並沒有說清楚姓甚名甚,村裡人也無計可施。
整個村子裡一共有三個姓氏,李家、鄭家和宋家,也就自然而然形成三個家族,三族各有族長,也各有本族所居住之一塊區域,平時村裡的大小事宜都是三族族長碰面後商議。
而這一代李家族長便是李成,只不過李藎忱並不知道爲什麼李成到了四五十歲的時候才娶妻生子,只可惜生下來只是個女兒,而妻子也因爲高齡,產後體弱,過不了幾年便去世了。
而且因爲李藎忱天生勤勉,不但少時即從李成那裡學會了大量的古籍詩詞,而且在其餘村務上也甚是賣力,村子中幾家孤兒寡母的房屋就是他帶着一羣丁壯幫着建起來的。村中無論那個姓氏的人,提到李家哥兒,都是連連叫好。
本來連年戰亂,村中收養來延續自家香火的孤兒就不少,再加上李藎忱之努力實所共鑑,所以大家對於李藎忱養子的身份也都直接忽略掉了,真真切切把他看作李家的少族長。
可是誰知天不遂人願,李家哥兒從坡上摔下去,大家費勁救起來,竟然發了瘋癲,不過好在李成花重金請的雲遊道士,總算是把附在李家哥兒身上的山中惡鬼給驅趕乾淨。這幾天李藎忱在牀上安安心心的躺着,而村中的前來看望的人幾乎踏破了李成家門檻。
戰亂之中,大家都不容易,所以李成也就象徵性的收下幾個雞蛋意思意思,不過這也足夠李家三個人改善改善伙食了。
李憐兒等到李藎忱坐下,方纔施施然拿來碗筷遞給他。李藎忱頓時衝着自家妹妹笑了笑。李成緩緩走過來,笑着說道:“來來來,這可是山中老母雞的雞蛋,給娃子補補身體。丫頭你就別跟你哥搶了。”
口水都快流下來了的李憐兒頓時撇了撇嘴,哼哼兩聲,卻沒有反對。這一次反倒是輪到李藎忱不好意思了,怎麼說自己都是一個年輕男人,讓老人和小女孩看着自己吃,就算是臉皮再厚也過意不起。
所以李藎忱強行忍着肚子餓,將那一碗雞蛋推到李憐兒面前,然後自己夾了一筷子野菜吃的津津有味。
人餓了,哪裡還管得上吃的是什麼,能填飽肚子再說。至於暗地裡李藎忱只能默默將淚水向肚子裡吞,這麼多天沒有聞到肉味,甚至沒有看到油星兒,對於一個習慣了大魚大肉生活的現代人,這簡直就是地獄般的煎熬。
擡頭看着吃驚的李憐兒和李成,李藎忱頓時有些心痛。
自己只是煎熬了這幾天就忍受不住,而他們卻是煎熬了十年甚至三四十年,並且將要長久的煎熬下去。
不過不得不說,還是這個時代的山泉水乾淨、野蔬菜健康,雖然長時間沒有足夠豐盛的食物,李憐兒和李成的臉上卻也沒有明顯的不健康神色,甚至還有些紅潤。
說明對於這個時代的人來說,這樣已經算是不錯的伙食了。
“哥,還是你吃吧。”李憐兒急忙推回去,“你平時最喜歡吃這個的,然而總是讓着我,這一次不行。”
旁邊的李成就這樣默默看着這兩個人隔着桌子將那一碗雞蛋推來推去,最後終於忍不住敲了敲桌子:“一人一半,都有份兒,你們兩個再這樣推讓下去可就涼了!”
手僵在空中,李藎忱沉默了片刻,筷子插入那一碗炒雞蛋當中,小心翼翼的將其分爲兩份大的和一份小的,自己先三下五除二將那一份小的夾起來吃了,然後將碗推到李憐兒和李成那邊:“爹、妹妹,你們兩個一人一半,我吃過了。”
李憐兒和李成頓時怔住了,兩人誰都沒有先開口說話,只是眼眶之中都隱隱有淚水轉動。李成的手微微顫抖着夾起來一筷子野菜:“娃兒、丫頭,是爹爹沒本事,甚至填不飽你們的肚子,但是也沒有辦法,這年頭想要討個腹中溫飽,基本上就要搭上性命。爹爹老了,又只有一人,如何養活得了你們兩個!”
沉默了片刻,李藎忱霍然站起來:“爹爹,我吃飽了,你和妹妹先吃着點兒。”
話音未落,他轉身向外走去。
因爲李藎忱知道,自己沒有辦法再在這個屋子裡面多待一秒,否則可能就控制不住淚水留下。這一剎那他終於明白爲什麼古來華夏的百姓是最樸素、最聽話卻又最吃苦耐勞的一羣人,因爲他們的要求真的很不高,只要能夠吃飽肚子、養活兒女,就足夠了。
然而五千年上下,王朝更迭、戰亂紛休,又有多少年是真正的太平盛世,又有多少年百姓能夠真的知道溫飽滋味?
一直甩開步子走到自家柵欄旁邊,伸手按着柵欄,李藎忱方纔頓住腳步,大口大口喘息着。山中清爽的空氣滌盪他的胸腹。
剎那間他隱隱約約明白,自己此時此刻站在這裡,不只是簡簡單單爲了自己而存在,還有背後屋子中的爹爹和妹妹。看向自己的雙手,李藎忱有一種深深的無力感。
現在的自己,甚至無能到沒有辦法滿足三個人的溫飽。
不過旋即李藎忱又狠狠晃了晃腦袋,自己都在想胡思亂想些什麼,一個在過去也管不好自己的小白領,什麼時候就成了聖母了?在這弱肉強食的亂世,就算是自己還指不定可不可以活下去呢,有如何管得了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