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華走後,林安然洗了個澡,卻怎麼也睡不着。
太平鎮的局面和狀況不斷在他腦海裡揮之不去。農村貧困、閉塞、走私,還有鎮政府機構臃腫,鎮長朱得標公款消費大手大腳,還搞小陣營;班子成員一個個不是隨波直流就是放任之流,鎮上唯一的企業神王酒廠又奄奄一息半死不活。
回到房間裡,怎麼也睡不着,忍不住拿起電話給秦萍打去。
秦萍也沒睡,躺在牀上看書。這是她一向以來養成的習慣,睡前看看書,既是充電又能放鬆。
秦萍聽到是林安然的聲音,心裡很高興,表面還是冰冰冷冷,說:“這麼晚了,還給我打電話,有什麼事?”
林安然不高興了,挖苦道:“難道沒事就不能給秦副縣長打電話了?官架子可真夠大的。”
秦萍被他用話一噎,頓時還真不知道怎麼回答。在別人面前,秦萍總能佔據主動,對付林安然這種不要臉不要皮有點兒無賴的性子,就有些招架不住了。別人都忌諱她的身份,偏偏林安然是在秦家出來的,壓根兒就沒拿她省委書記千金的身份當回事。
林安然意識到自己有些過分,太平鎮的事情讓他有些心煩,打電話給秦萍無非是像訴訴苦,秦萍冷冰的態度又刺激了他,所以才嘴上不饒人。
“怎麼?秦副縣長生氣了?”林安然道:“我向領導檢討,我心情不好,所以導致態度不好,以後保證不再犯渾了。”
秦萍總算找到了機會反擊:“少跟我貧嘴,你林安然就不是個肯道歉的料,別再我面前裝假惺惺,看了煩。”
這回輪到林安然不說話了,秦萍自己倒急了,問:“你什麼事不開心啊?”
林安然將太平鎮的現狀簡單說了一番,最後嘆氣道:“趙市長可真夠恨我的,把我給流放了也就算了,還給我扔這麼個亂七八糟的地方。我現在是狗咬刺蝟無從下嘴吶,煩得很。”
秦萍咯咯笑了起來,笑完了又正經說道:“有沒有考慮過找爺爺?他幫你說一句,估計很快能調離這裡了。”
林安然不以爲然說:“行了吧,你乾脆說,我直接找老爺子,問他要個官當好了。縣長都嫌小,直接到中央部位掛幾年拿個副廳,下來當市長算了不是?”
秦萍呸了一聲,說:“你胃口還不小啊。”
林安然嘆了口氣,說:“對我來說,當官是手段,不是目的。我要真爲了當官的事情早老爺子,老爺子怎麼看我?你們秦家人怎麼看我?我更害怕我爸從墳頭裡爬出來敲我腦袋呢,這不是明着給他丟臉嗎?”
這麼一說,秦萍又笑了。
好一陣才緩過氣來,說:“真就這麼愛惜自己羽毛?現在當官的人裡頭,可少見了。以前在家時候,家裡總來人,說是彙報工作彙報思想,實際上都是來跑官的。”
林安然說:“你也別笑,我確實不想以後死了被人往我墓碑上吐唾沫,說這傢伙生前當官可沒幹過好事。”
秦萍說:“行,我過兩天給你件實事幹幹。準備到你那裡搞個幫扶活動,帶點省裡、市裡的企業家過去看看,你着手準備下吧。”
林安然又挖苦她,說:“你看,省委書記千金當副縣長果然不同,放在以前,你那攤子事是鍾躍民管的,他可沒少訴苦,說是想找點企業來搞扶貧還要求到他老子鍾部長那裡去,否則誰都請不來。你倒好,纔來幾天呀?省裡的企業都過來了。”
忽然腦子裡閃過一個念頭,趕緊問:“對了,我給你提個建議,要不,到時候我搞個儀式什麼的,讓咱們鎮政府這些公務員也捐點?”
秦萍倒真沒想過讓鎮政府這班人捐款,畢竟這裡是偏遠鎮,工資就那麼點,能捐多少?
不過想想這也是一種慣例,算是表明政府對教育扶持和扶貧工作的一種態度,捐多少都沒什麼所謂,無非是造勢而已。
“行,你自己是一把手,自己拿主意,不過我提醒你,不準逼捐,我可不想背上急功好利的罵名。”
“成,我來安排吧。”
第二天一早,林安然早早就到了鎮政府辦公樓裡上班。今天是上班第一天,按照昨天朱得標的提議,今天要集中各村的村委負責人來開個見面會。
太平鎮有十五個行政村,連帶鎮上的常住人口,轄區總人口八萬多人,是城關縣第一大鎮。
回到鄉里的第一件事,就是讓黨政辦主任杜文生髮通知:上午十點,在鎮政府三樓會議室,召開鎮黨政班子(擴大)會議,要求全各村的書記、村長列席。
鎮黨委的班子成員全到齊了,鎮委書記頭一次開會,誰也不想遲到落個不好印象。會議室裡很快便擠得滿滿當當的,烏泱泱一大堆人頭。
十五個村的書記和村長,一共三十人陸陸續續地到了,很快,會議室內青煙四起,好像清明時節墓地裡冒煙的墳頭,一會兒功夫,旱菸味和汗臭味充斥着整個房間。
林安然端坐檯上,紋絲不動,眼睛環視着會議室裡,在各位村書記和村長們臉上轉來轉去,先認個熟臉。
所有人抽着煙,驚奇地上下打量着他,在底下嘰嘰喳喳地開始議論起來,其中,一個村長小聲說了一句:“來新人兒了!”
大家立刻引起了鬨堂大笑,個個都是心領神會。
凡是下過鄉的人,幾乎都聽到過這個段子。
一個村長流氓成性,村裡的婦女他幾乎都調戲過。一天,村長和兒子在家裡喝酒,村長喝高興了,對兒子吹牛說:你爹我當了二十幾年的村長,村裡的一草一木,各家的大事小情都在我心裡呢,別的不說,就說一個,全村的婦女,你只要摸一把給我聞聞,我就知道是誰家的,不信你就試試。
兒子不信,要親手一試。於是,出了家門,先是在鄰居家的老太太身上摸了一把回來。村長一聞,自信地說:這是西屋的鄰居。
兒子長了心眼,走得遠點,又試了試住在村頭的幾家,村長聞過,屢試不爽。兒子心想:這老流氓不是連家裡人也不放過吧?於是,在自己媳婦身上摸了一把,讓他爹猜。
村長聞了一下說:這是自家人哪!兒子一聽急了,一生氣,到自家養的奶牛屁股上摸了一把,給他爹聞。
村長聞過之後,立刻跳下炕頭,邊穿鞋邊說:村裡來新人了,我得去看看哪!”
這個笑話有點俗,但是在鄉鎮這些幹部裡,就算是高雅的了。
會議開始,大家才漸漸靜了下來,負責主持會議的副書記鄭重把林安然介紹給大家。
“這位,就是市裡任命到我們鎮新書記林安然同志,他是我們整個濱海市唯一一位副處級的鎮委書記。還有這位,是新來的常務副鎮長陳港生同志。兩位領導都是從市區經濟最發達的開發區裡調來的,可見市裡對咱們鎮是相當的重視。現在請大家鼓掌歡迎!”
臺下,響起一陣稀稀拉拉的掌聲和議論聲。
“呀,這人看起來蠻年輕的,怎麼這麼快就當鎮委書記了?”
“人家是蕩/婦睡覺,上面有人,咱們是寡婦睡覺,上面沒人,能比嗎?”
“你們還別說,這姓林的書記,據說很厲害的,打過仗,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的,而且在開發區也是紅透了半邊天,最近那個紫荊花集團的老總,咱們濱海市的首富衛國慶,據說就因爲得罪他,讓他給弄倒了!”
“嚇!你就吹吧!這麼嫩了吧唧的小年輕,能整倒衛國慶?”
有些消息靈通的村長或者書記,已經聽說了昨晚大排檔的事情,好事者插嘴道:“你們還別不信,昨晚聽說這林書記去微服私訪了,結果碰到青石坳島的大飛他們,據說打起來了,大飛被這林書記幾招就踢斷了肋骨了……”
濱海市農村普遍尚武,聽說林書記是練家子,無一不是興致盎然。
“什麼?!練的那家功夫?”
“人家是偵察兵出身,搞的是部隊那套,跟咱們傳統武術不同……”
一時間,議論聲在臺下紛紛四起,整個會議室裡又喧鬧起來。
鄭重皺了皺眉,伸手在麥克風上撣了撣,說:“開會呢,靜一靜!”
吵鬧聲馬上又小了些。
朱得標顯然是聽到了一些聲音,於是黑着臉說:“各村的書記、村長必須服從領導,支持工作,不準出難題,有什麼意見直接向我反映,不準在底下亂說,否則,嚴懲不貸……”
“下面,請林書記講幾句,大家歡迎。”接着,鄭重大聲宣佈。
大家熱情似乎不高,林安然耳邊又聽到一陣稀稀拉拉的掌聲。
林安然正了正坐姿,客氣地說道:“我從前來過太平鎮,和一位長輩來的。她是見過世面的人,在國外生活了好多年。當時她在這裡住了兩天,曾經很感慨,說這裡一點不比她在美國時候見過的度假勝地夏威夷差。這句話,昨天陳副鎮長也同樣對我說過。我想,用風景迷人,人傑地靈來形容咱們太平鎮,一點不誇張。”
臺下又有人在議論了。
“夏威夷?是個啥?”
“是美國的一個地方名字,在世界上很出名的,你個土包子!”
不過林安然故意拍了一下這些太平鎮各村書記和村長的馬屁,說這裡風景迷人,又說這裡人傑地靈,沒誰不喜歡別人誇家鄉好,也沒誰不喜歡別人誇自己好,於是大家紛紛鼓起掌來,這掌聲明顯比剛纔熱烈多了。
臺上的班子成員都紛紛將目光投到林安然身上,見他說話一氣呵成,也沒見拿稿子,都覺得有點兒水平。
林安然也感覺得到,村官兒們紛紛投來新奇而友善的目光。
於是繼續說道:“我不想第一天上任就表什麼決心,畫給你們一個摸不着看不見的大餅子,不過,我一位長輩對我說過,現在的幹部,腳上有泥的不多了。我想我首先就是讓自己的鞋子沾上太平鎮的泥巴。未來半個月,我會逐一到各村去走訪一下,大家有什麼話,咱們面對面,當面鑼,對面鼓,好好談,好好說。我這人相信緣分,能到這裡來工作,和大家就是有緣,我會十分珍惜和大家的緣分,也希望大家能多多支持我的工作,把咱們太平鎮各方面都搞上去。”
這話說得有隨和,又接地氣,沒有什麼大話,也沒有照本宣科的大條理論,下面的村幹部聽得都十分舒坦。
掌聲再次想起來,這次已經非常熱烈,像要掀翻了屋頂一樣。